流淌在瀏陽河的紅色記憶

譚仲池

五月的大圍山巔，漫山遍谷的杜鵑花，似火焰在燃燒滾動。在金色的陽光照耀下，映入眼簾的是滿目的艷紅，燦爛絢麗，如詩如畫。

眼前萬畝花海，涌動的紅色波濤，散發(fā)的撲鼻花香，蘊含的無限遐想使我陶醉。感情的柔絲，立即滲入這片古老而遙遠歲月的云霓煙霞凝聚的壯美山峰。

微風在荊棘、野草簇擁的千姿百態(tài)的巨石間穿行，用溫情的手，撫摸從峭巖上垂下的纏綿藤蔓，牽動我心靈的神經，深深植入山巔瀏陽河源的沼澤地深處。

這時刻，有一種靈魂顫動和熱血沸騰，就感覺天高云淡、風輕日麗、思接千載。瀏陽河從遠古走來，帶著宇宙全息，上天賜予大圍山的銀霧玉露，用層疊不老的蒼翠、冰雪融化的石乳和時光的雷電，哺育成曲曲彎彎、碧澄而綿長的河流。她的每縷清澈、每朵浪花、每次呼吸、每聲低吟，都凝聚著天地、海岳的博大、高貴、圣潔和悠遠。這一切讓我明白了，山巔杜鵑花紅如朝霞的生命色彩，璀璨無瑕的血性光芒，是從何而來。

杜鵑花仿佛會說話，像一只只紅蝴蝶飛向我，扯著我的衣袖，輕輕絮語：朝前走吧！你會尋找到祖輩留下的馬蹄聲碎與紅色記憶。

懷著深深的眷戀和感恩之情，我投入到瀏陽河的溫暖懷抱，接受母親巨大臂膀的擁抱，傾聽母親慈愛心靈的傾訴。

母親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乃至她的悲傷、憤怒、飲泣、感奮和微笑，我從山谷、峽澗河水朗朗的奔流聲中，聽得真真切切，是那樣沁入心扉、激蕩胸襟。

這是怎樣莊嚴凝重而升騰著炮火硝煙的烽火回憶！

這是飄浮在瀏陽河走廊上，一朵又一朵，放射著旗幟和信仰光影的歷史風云。

一九二六年七月二十四日，母親河在黎明的曙色中醒來，她抬起頭，聽到了嘹亮的軍號聲響徹河岸。沐著滾滾風塵，葉挺、林伯渠率領北伐軍獨立團和第六軍一部由醴陵進入瀏陽城。瀏陽人民像迎接久別的親人一樣，扎彩門，放鞭炮，送茶水、雞蛋、米酒和糯米粑粑歡迎北伐軍。當晚在縣城召開的聯(lián)歡大會上，各社會團體派代表向北伐軍送了“革命先鋒”的錦旗。林伯渠激動地說：“瀏陽是個具有光榮革命傳統(tǒng)的地方，前有譚嗣同、唐才常，后有焦達峰、陳作新，在新的革命高潮中，在北伐戰(zhàn)爭中，希望你們發(fā)揚傳統(tǒng)，作出更大貢獻?！睍?，各界代表手提燈籠，帶領慰勞隊伍，進入北伐軍駐地黎家大屋，為他們洗滌征衫，整理住房。次日，籌備處告示全城商民，對北伐軍“須得平價出售，毋得高抬時價，致失軍民攜手之意”。

在瀏陽城休整期間，瀏陽正流行鼠疫，嚴重地威脅著人民生命安全。北伐軍派出了大批醫(yī)護人員，深入城鄉(xiāng)，千方百計進行防治，挽救了五十多名危重病人脫險。在葉挺、林伯渠指導下，當年十月，瀏陽第一次黨代會在文廟召開，成立了中共瀏陽縣委，潘心源任書記。一九二七年四月，潘心源出席在武漢召開的黨的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會上他堅決擁護毛澤東提出的“槍桿子里面出政權”的正確主張。一九二七年九月九日，毛澤東來到湘贛邊區(qū)組織發(fā)動秋收起義，縣委書記潘心源帶領工農義勇隊參加了秋收起義。九月十九日，在毛澤東指揮下，各路起義部隊在文家市會師。前委果斷作出了到敵人統(tǒng)治力量最薄弱的農村山區(qū)尋找落腳點，轉兵井岡山的重大決定。從此文家市成為中國革命發(fā)展史上具有決定意義的新起點。在瀏陽這片紅土地上，開辟了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中國道路。三年之后的一九三〇年上半年，朱德、毛澤東又率領紅一軍團，從福建打到江西，再打到湖南。一路紅星閃閃，紅旗獵獵。八月二十二日，紅一軍團在文家市全殲敵人一個整旅，擊斃旅長戴斗垣，取得了文家市大捷。這是紅軍成功嘗試運動戰(zhàn)的一次重大勝利。八月二十三日，朱德、毛澤東領導的紅一軍團與彭德懷、滕代遠領導的紅三軍團，在瀏陽永和鎮(zhèn)順利會師。當天就在永寶村，一座清代建的天心院落式組合建筑群李家大屋，成立了紅一方面軍。這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最大的一支紅軍隊伍。這支近四萬人的大隊伍，為了不打擾人民群眾的生活，所有官兵都和衣睡在老鄉(xiāng)的屋檐下。天亮后，當?shù)厝罕姶蜷_大門，一看這支艱苦征戰(zhàn)的隊伍，這樣愛護老百姓，深受感動，便爭著帶紅軍兄弟到自家住，拿出各種食物招待慰問紅軍。紅軍戰(zhàn)士也熱心幫助鄉(xiāng)親干農活、挑水、打掃衛(wèi)生。

革命的浪濤如同瀏陽河的水，一浪高過一浪。在瀏陽河上游，大圍山下楚東村，清光緒年間建的一棟涂氏家族百年老宅，煥發(fā)了旺盛生機。當初的雕梁畫棟，藻井彩繪，樓閣飛檐，鍍上了紅色輝光。這里成為了湘贛邊風云際會的革命大本營。一九三〇年年底至一九三一年上半年，全國第一個建制省工農兵政權——湖南省蘇維埃政府在這里辦公達九個月。墻上留下的紅軍標語“強烈擴大紅軍”“力爭社會主義前途”的黑色字跡，仍清晰可見?！吧倌晗蠕h隊”隊歌還在耳邊回響：

少年先鋒隊

走上前去

曙光在前

同志們奮斗

用我們的刺刀和槍炮

打開勝利的路

時間流逝，星火燎原、鐵流萬里，瀏陽兒女跟著黨鬧革命，道道紅色履痕都深深融入瀏陽河的血脈，不息地在神州大地上流淌，動情地訴說瀏陽兒女慷慨悲歌、不畏流血犧牲的英雄壯舉。

那是怎樣堅貞不屈、舍生取義、壯懷激烈、英勇頑強的挺立和拼搏。

在瀏陽河的中下游地段，我們能看到豐盈而甜美的河水滋潤出一片片豐收的田野和一山山青翠欲滴的油茶林。凝望北盛鎮(zhèn)波揚村上田組一棟農舍前那棵生長得枝葉茂密的百年桂花樹，我想起了一九二七年六月六日凌晨共產黨員田波揚、陳昌甫伉儷寧死不屈，用生命捍衛(wèi)共產主義信仰，毅然走向刑場的悲烈情景。這年田波揚二十三歲，陳昌甫二十二歲。

懷著敬仰之情，我走進烈士的故居，見到了已九十九歲高齡的田波揚的兒媳婦。慈祥健朗的田老媽媽拉著我的手說：“家父家母犧牲后，我竭盡全力支撐這個大家庭，就是為了繼承他們的遺志?！边@就是瀏陽河的兒女，在任何艱難困苦、忍辱負重的日子里，都始終沒有動搖心中的堅定信念。我仔細地凝眸前廳正面墻上掛著的烈士遺像和貼在墻壁上田波揚當年寫的詩《我要》：

我要放出更強烈的火光，

照破人世間的虛偽和欺詐。

我要鍛煉成尖銳的小刀，

刺破人與人之間的隔膜。

詩是靈魂的雷鳴，是熱血澆鑄的利劍，它讓我看到了田波揚沖破黑暗的巨大勇氣和鋼鐵意志。我感動萬分，伸開雙臂深情地擁抱眼前這位飽經風霜的世紀老人。

瀏陽蓮溪黃獅塘出生的尋淮洲從小立志干大事，十三歲時就在高小作文《現(xiàn)在的我》中寫道：“對于學業(yè)上，我應該勇猛前進，求一些豐富知識；對于身體上，更應該竭力鍛煉，求一個強健的身體；對于辦事方面，更應該隨時聯(lián)系，養(yǎng)成很好的才干，預備將來與國家做些大事業(yè)……”當革命的潮流洶涌而來時，這位十五歲的少年，毅然參加了秋收起義，跟隨毛澤東上了井岡山。由于尋淮洲在歷次戰(zhàn)斗中勇敢頑強，善思善戰(zhàn)，顯現(xiàn)出很強的軍事指揮能力，一九三三年十月，年僅二十一歲的尋淮洲就擔任了紅七軍軍團長，成為當時紅軍序列中最年輕的軍團長。一九三四年七月，他指揮的紅七軍團改稱北上抗日先遣隊，經福建北上閩浙皖贛邊區(qū)。為調開敵人，減輕中央蘇區(qū)的壓力，在安徽譚家橋戰(zhàn)斗中，尋淮洲親自帶隊奪取烏泥關制高點，與數(shù)倍于己之敵展開激戰(zhàn)，不幸腹部中彈壯烈犧牲，年僅二十二歲。在彌留之際，他依然拼盡全力高喊：“北上抗日！消滅敵人！消滅敵人！”二〇〇九年九月十五日，尋淮洲被評為一百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

從瀏陽河畔出發(fā)，瀏陽河的兒女，懷著堅定的信念，高舉思想火炬，走過漫漫征途，穿越重重關山，在硝煙彌漫的血火歲月，歷盡千辛萬苦，赴湯蹈火，前赴后繼，無怨無悔，流血犧牲，被認定在冊的革命烈士就有一萬七千零三十五人。他們有如瀏陽河底綻放的晶瑩菊花石，年年歲歲輝映日月光華。與此同時，瀏陽還走出了胡耀邦、王震、宋任窮、王首道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和三十六位共和國將軍。

母親河向前奔涌，匯入湘江，流向大海，騰起的綠色波濤，在告訴世人，瀏陽河不僅是一條圣潔、美麗、多情、潤澤晴川碧野、萬物生長的自然之河，更是一條百折不撓、一往無前、充盈壯闊奉獻情懷的英雄之河。在她的胸中流淌著中國共產黨開天辟地創(chuàng)造新世界的紅色基因，澎湃著新時代創(chuàng)造更加美好未來的精神偉力和奮斗激情。

此刻，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上世紀五十年代上映的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誰能知道，電影主人公李俠的原型李白，就是瀏陽河哺育的優(yōu)秀兒子。他出生在瀏陽張坊鎮(zhèn)白石村一戶貧困農家。一九二五年僅十五歲的李白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并于一九二七年九月參加秋收起義，后奉命去上海從事黨的秘密電臺工作。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三十日凌晨，他在與黨中央進行通訊過程中，被國民黨特務機關測出電臺位置而被捕。在危急時刻，他用電波向黨中央報告自己的處境并深情告白：同志們永別了。一九四九年五月七日，國民黨特務強迫李白妻子裘慧英帶著孩子前往上海蓬萊路警察看守所探望?？吹秸煞螂p腿已被老虎凳壓斷，指甲被老虎鉗拔掉，裘慧英心如刀絞。李白忍著傷痛對裘慧英說：“天快亮了，上?？旖夥帕耍珖惨旖夥?，革命即將成功，我無論生和死，處之泰然……”就在這一天，李白被國民黨特務秘密殺害，犧牲時年僅三十九歲。二十天后，上海解放，李白用自己的生命迎來了新中國誕生的曙光。李白忠誠革命的獻身精神，如同永不消逝的電波，已融入瀏陽河的波浪，永遠流淌在人民心上。

人類的歷史，是從江河開始書寫的。水與天地與自然與人氣息相通。江河之波，賦予人類生活、生命的靈性、理性和物性、悟性，是千古永續(xù)的文明淵藪和文人精魂。

母親河知道，她的兒女一代又一代不忘初心、奮斗創(chuàng)造，就是要讓自己生存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好、越來越美、越來越富、越來越和諧幸福。瀏陽河兒女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他們總是期待始于唐、盛于宋、千古璀璨、名播全球的瀏陽花炮，會變得更絢麗、環(huán)保、安全、美妙，源源不斷地遠銷海內外，把歡樂送給全中國、全世界，讓自己心中的夢想和對未來的憧憬和寄托，栩栩如生、淋漓盡致地綻放在如夢如幻的煙花彩霞里。

是啊，我要跟隨母親河揚起的歡樂浪花，走進夢中眷戀的家鄉(xiāng)錦繡圖畫。

五月初始，天氣變暖，陽光嫵媚，是最佳賞景季節(jié)。車子沿著去瀏陽方向的高速公路疾馳。此刻，我的心情亦如母親河的波光，澄澈而亮麗。

公路兩邊的田野，蕩漾著禾苗簇擁的綠色波浪，一直涌向蒼翠的山邊。傍嶺依坡建起的錯落有致、白墻黑瓦的農舍，點綴著翠綠的山鄉(xiāng)，讓人賞心悅目。一會兒，廠房林立、車流穿梭、綠樹掩映的國家級瀏陽高新產業(yè)園出現(xiàn)在眼前。我知道，這里曾是一片貧瘠的荒地，野草叢生，亂石嶙峋。二十年前，瀏陽就敞開了大門，引進了生物醫(yī)藥、電子信息、智能裝備制造等主導產業(yè)。惠科光電、宇環(huán)數(shù)控、啟泰傳感、天地恒一、鹽津鋪子等一百八十二家智能制造示范企業(yè)，在園區(qū)挺起了高質量發(fā)展的脊梁。其中，僅藍思科技，員工就有四萬五千人，二〇二〇年實現(xiàn)年產值一百九十五億七千萬元，稅收十五億一千萬元?，F(xiàn)在一批又一批高科技人才在這里落戶創(chuàng)業(yè)，去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夢想。瀏陽經開區(qū)打造千億級園區(qū)的目標指日可待。

進入縣城，寬廣筆直的柏油大道，泛著黑色的光澤，向前延伸。道路兩旁的樹木花草，經精心修剪，整齊而有層次。透過樹隙，可望見一片片如森林般的居民樓房，聳立在藍天白云下。氤氳文化、娛樂、現(xiàn)代氣息的圖書館、體育館、歐陽予倩大劇院、立交橋、煙花燃放觀摩臺和繞城環(huán)線，生機蓬勃地呈現(xiàn)著瀏陽城的青春新姿和詩意景致。

入夜，在《瀏陽河》優(yōu)美的音樂旋律中，我興奮地觀看了升騰在瀏陽河上的煙花、焰火、瀑布、彩燈。人仿佛置身在仙境，有說不出的感慨和幸福。瀏陽變了，瀏陽富了，瀏陽美了。瀏陽人一直向往的“滿城煙花、一河詩畫”的現(xiàn)實美景，鮮活真切地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

目睹這一切，我浮想聯(lián)翩，百感交集。進入新世紀，瀏陽縣城繼續(xù)向省會長沙拓展，迅速連起了新建的金陽新區(qū)，一座生態(tài)良好、環(huán)境秀美、功能齊全、寧靜宜居、富有濃厚文化底蘊和現(xiàn)代化氣息的新城正在崛起。二〇二〇年瀏陽實現(xiàn)國內總產值一千四百九十三億元，花炮產值二百多億元，占全國總量百分之六十。二〇二〇年瀏陽在縣域綜合發(fā)展與縣域經濟基本競爭力全國百強縣排名中，分別位居第九位、第十一位，成為具有巨大經濟發(fā)展?jié)摿Φ摹跋孚M紅”經濟文化重鎮(zhèn)。

也許人們要問，瀏陽的高質量發(fā)展如此迅速，究竟有什么神奇密碼？它的精神動力之源來自何處？

我的回答是，那就是從韶山到井岡山、到鳳凰山、到寶塔山、到北京的金山，從南湖到瀏陽河、到赤水河、到延河、到滹沱河、到天安門的金水河，賦予瀏陽河永生的紅色血脈，成為升起在瀏陽河兒女心中的初心太陽。一首《瀏陽河》歌，抒發(fā)了我們心中的一切，表達著瀏陽兒女對黨的熱愛，對祖國的贊美和奮進新征程的赤子情懷。這就是瀏陽發(fā)展繁榮興盛的神秘密碼和不竭的精神動力。在新的時代，瀏陽河兒女唱著《瀏陽河》，要在這片古老而充滿希望的熱土上，去盡情雕塑青山綠水里的銀山金山，描畫鄉(xiāng)村振興和現(xiàn)代化建設的錦繡藍圖。

想到這里，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心情異常激動。我要深情擁抱煙花歌聲里的瀏陽河，為她唱一首久已沉淀在心中的歌：

瀏陽河水清又亮

日夜歡歌唱小康

紅色的土地將軍的故鄉(xiāng)

花炮的搖籃夢想的天堂

東風鼓滿千張帆

兩岸花開萬里香

浪花朵朵潤心窩

旗幟領航向遠方

責任編輯：吳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