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個妖
“鮫人之骨,紡而為龍綃?!?/p>
在赤道的烈日里,得以盡情舒展并構建不可思議體態(tài)的鮫人們,偶爾回憶起大遷徙前在太陽風中更加無虞地扭轉甚至彼此融煥出疊加態(tài)時凝神的樣子——那魚起的眉目,猱出仿佛重抵故地的旅途般纖細漫長的瞬間。
鮫人畏寒,在太平洋諸島的傳說里,鮫人的故鄉(xiāng)是太陽,乘風化虹落到地球上的那一支囿于引力的困縛和翔游的本質(zhì),只在暖熱的洋流里寄居。在特定的溫度內(nèi),鮫人們呈現(xiàn)出奇詭的肌骨;一旦溫度過低,原本蠕軟的半流質(zhì)骨骼會迅速固著硬挺起來,成為仍在流轉慣性中的肌體內(nèi)的細瑣利刃——鮫族的一位公主曾因離開暖熱洋流來到清寒的月色底下,在涼薄人間的大理石地板上以人類之姿起舞時,感受過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的痛楚——這可不是什么心理摹寫和情緒性修辭。
與此同時,另一樣在寒涼里迅速失效的鮫族異能使得公主的命運無以翻覆——鮫人的聲場如其骨,稠厚纏綿。他們以精細豐富的節(jié)奏狀述靈魂,并非只是對眼下的訴說,而是一次世界的微小涌動前后無數(shù)次涌動之追述的并舉——這聲場在人類的諦聽方式中瞬間構出復雜并蔓延的空間。聽者著迷,就把眼睛閉起來,將自己獻入祭陣般的音聲的中心,好全副感受歌出這迷陣的鮫人的靈魂。而寒涼使蔓延的可能在張口那刻跌落成細小的“?!被蛘摺班薄9鞯撵`魂不曾泄露分毫便咽到了大理石地板上。
北方草原上的牧民曾遠遠聽過這魂響以為聽到神的囈語,就造出了口弦。那聲頻也在沙漠和海角撼動細砂石,構擬出只有一個入口通達作為唯一終點的中心,卻延展出無盡通路和阻滯、盤桓和擇取的套環(huán)狀迷陣的樣子。有個臨近城邦的國王把這曲折的神跡鑄在錢幣上——那神跡如同所有他人的表達般令人憂郁。王國此后詩人輩出——他們吐絲一樣吟誦小徑分叉又無盡纏覆自身的謠曲從生到死,然后像富有四方卻迷途于開闊無阻的埃及王,意圖在母腹般局促的蛹中尋找足以轉圜一生的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