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紅
說到財商教育,我媽應(yīng)該會果斷把我劃分為典型失敗案例。
具體是怎么失敗的呢?
她老人家最最痛心疾首的就在于,因為自己小時候過得很辛苦,出于補(bǔ)償?shù)男睦?,就總想著讓我吃好一點穿好一點,沒有從小就跟我灌輸“金錢來之不易”的道理。
以至于我后來,養(yǎng)成了一身大手大腳的頑固性毛病,再想教育,已經(jīng)來不及。
不過,我媽倒是沒那么容易就放棄。
成家以后有了娃,每次聊到家里房貸早教等等一系列的開銷,她老人家就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說“看吧,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吧,平常還是少花點錢吧,閨女??!”
只可惜本人翅膀已硬,再語重心長,也只是笑嘻嘻的懟回去:“老媽呀,要我說,費勁去琢磨節(jié)流,還不如想想怎么開源,好嗎?”
被懟得多了,我媽也就漸漸灰了心,把注意力從改造轉(zhuǎn)移到了吐槽一一經(jīng)過多年的不懈努力,我們家從隊友到親友,從門房到保安,全都替我立穩(wěn)了無腦敗家人設(shè)。
當(dāng)然了,基本的理性她還是有的,吐槽的場合會刻意避開我婆婆。這大概是她退休以來,堅持得最好的一件事了。
有一次被我抓個正著。
是在樓下的兒童游樂區(qū),她和另外幾個同齡人在閑聊,主題大概是比比看,誰家的小輩最能亂花錢。
這,還帶著一種奇怪的嫌棄與自豪。
我家小外孫女,兩歲不到,她爸媽帶著她有空就到處跑,你說這么大,能記住個啥?花那冤枉錢干嘛?
是啊,我女兒啊,牙刷都要買成電動的,還非要給我換。我不干,手動的不是也刷得好著么,怎么就不能用了?動不動就是這個快遞那個快遞,我看他們就是買東西有癮!
可不嗎?我跟他們說每月工資不能全想著花,多少留點備著急用。他們說讓我放心網(wǎng)購,都是用的花唄,這月買,下月還,完全不占用現(xiàn)金。你聽聽,還借錢花上了,這不是寅吃卯糧嗎?日子是這么過的嗎?
你瞧,原來家家都有一個財商教育的失敗案例,還一個更比一個觸目驚心。
不過也有特例。
二姨家的表姐,就是我媽經(jīng)常拿來教育我的典型。
跟我媽不一樣的是,二姨真正做到了“財商教育”從娃娃抓起——從小表姐受到的最多教導(dǎo),除了好好學(xué)習(xí),就是父母掙錢不容易,小孩子要懂事,跟別人不比吃穿,比學(xué)習(xí)。
表姐也如二姨所愿,長成了長輩心目中最懂事的模樣一一家里讓穿親戚給的舊衣服,絕不會鬧情緒;
不會因為別人有了什么好玩意,就跟爸媽要東要西;
錢從來不會亂花一分,不是學(xué)校統(tǒng)一要交的,絕不會回家跟父母問;
就連過年收到的紅包,也從來都是老老實實主動上交,不欺瞞,也不謊報。
按說這樣“別人家的小孩”,通常都會遭其他小孩嫉恨,但表姐不一樣,私底下跟我們這幫弟弟妹妹的關(guān)系都很好。
關(guān)系近了就知道,她除了懂事以外,還有一個怪癖,那就是所有買回來的新東西,都要先收起來,過一兩個月了再用,簡稱“破新”。
小時候是橡皮鉛筆,長大了是單車、相機(jī)、呢子大衣。
我問她為什么,她說自己習(xí)慣了用舊東西,新的總是舍不得。我聽了覺得好笑,就故意搞破壞,偷偷在她的新鞋上面踩一腳,或者悄悄替她在新本子上寫下大名,用這樣的方式給她“人工破新”。
說來也奇怪,新東西弄臟一點,弄舊一點,甚至弄破一點,她從來都不生氣。
不僅不生氣,還一副坦然下來的樣子,開始踏踏實實地拿出來用,踏踏實實地拿出來穿。
小時候我問我媽,她說表姐是愛惜東西。后來我越來越覺得,表姐好像不大愛惜自己。
我媽和我二姨從來都不知道,因為她們所謂成功的財商教育,表姐付出過什么東西。大學(xué)的畢業(yè)旅行她沒去,因為不好意思問家里。
舍不得買兩套好一點的職業(yè)裝,去面試總是欠一點底氣。
剛工作的頭一年,想著去提高—下口語,打聽了一年的課程要兩萬多,刷完卡錢包就全空了,沒有應(yīng)急的錢那怎么行?
我就跟她說,可以找父母支援,可以找朋友借點錢,實在覺得不好開口,還可以用信用卡用花唄借唄過渡一下。她死活不聽,非要等自己攢夠錢了再報名。
結(jié)果就這樣錯過了公司外派出國的最佳時機(jī)。
像表姐這樣,在生活上精打細(xì)算,在消費上各種克制自己,在長輩們看來,也許就是精明,就是踏實,就是會過日子。但我總覺得,這樣的人與錢之間的關(guān)系,未免有些扭曲一一把錢看得太重,又把自己看得太輕。
而在這樣失衡的關(guān)系里,重量很輕的那個“人”,體驗到的大概只有恐懼、緊張、匱乏、內(nèi)疚和焦慮。
一個被限制、被束縛的人,只是在被動回應(yīng),哪里談得上什么精明不精明?真正的精明是什么呢?
是把關(guān)注點放在“我”身上,而不是“錢”身上,是我確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我確定的知道自己能付出的有什么,并且我還會想辦法平衡這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
是在“我”和“錢”的關(guān)系里,錢只是工具,錢只是途徑,最大的始終是我自己。
這才是真正成功的財商教育。
讓人欣慰的是,在市場經(jīng)濟(jì)日益發(fā)達(dá)、移動支付日益便捷、信用支付日益普遍化的現(xiàn)在,這樣去想、也這樣去做的年輕人也是越來越多。
他們不像上一代人,對消費和信貸懷有天然的敵意。他們更理性,他們更松弛,他們更開放,他們在放縱與匱乏這兩個極端之間,穩(wěn)定而靈活地保有了他們自己。
由此甚至出現(xiàn)了一個新興群體,名叫“寶唄青年”。
是的,“余額寶”的“寶”、“花唄”的“唄”。
顧名思義,就是指那些一邊用花唄,一邊把不被占用的資金轉(zhuǎn)入余額寶,以此來賺取額外收益的年輕人。
公司剛畢業(yè)的小姑娘,利用分期就給自己報了一個好幾萬的外教英文口語班,沒有太多壓力,還能不斷加強(qiáng)能力,自我增值。
所以你看,上一代人強(qiáng)調(diào)的“省著點,不要亂花錢”,是不是也能在“寶唄青年”的身上,看到更多實際的落腳點?
只不過上一代人凸顯的是“錢”,這一代年輕人凸顯的是“我”——“我”最大,所以該花的時候就坦然地去花,該省的時候就坦然地去省,該賺的時候就坦然地去賺。
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更健康的與金錢之間的關(guān)系。
也是一種更開放的和世界之間的關(guān)系。
這樣的不卑不亢,或許才是財商教育更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