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鳥》女性命運的悲劇美學解讀"/>
⊙梁凱凱 [鄭州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鄭州 450000]
《荊棘鳥》是澳大利亞著名作家考琳·麥卡洛在1977年出版的長篇小說,一經問世以后即風靡全球,被譽為澳大利亞的《飄》。該作品以荊棘鳥的傳說開篇,以德羅海達牧場為背景,講述了克利里家族三位敢于與命運抗爭、勇于追尋自我的女性,以她們命運的交織譜寫了一首壯美的交響樂。
《荊棘鳥》中的女性猶如一生只唱一次歌的荊棘鳥,用盡一生只為了尋找到她們愿意為之付出生命的荊棘,并留下一曲悲愴的絕唱。艾里?!じヂ迥氛J為“理性是人的福音,也是他的禍源”,他把人類永不停息的自我尋求歸因于人的理性和內在需求?!肚G棘鳥》 作為一部富有魅力的悲劇性作品,通過“荊棘鳥”的傳說引出三位女性角色,她們在尋求自我的過程中勇敢地和命運做斗爭,不斷地尋找著自己的“荊棘”,縱使屢次被“荊棘”傷害——無論是愛情、婚姻還事業(yè),仍勇于尋求,如同飛蛾撲火,呈現出悲壯的悲劇美學品格。
《荊棘鳥》中梅吉的母親菲奧娜·克利里認為,人的悲劇生下來就注定了。她悲劇命運的根源在于家庭環(huán)境及內心無法與自我和解。文中描述到,她是一個“面無笑容、神情嚴肅的女人”,這并非天生如此,而是由于她早年愛上了一個有地位的已婚政治家,卻被迫與擠奶工帕迪結婚,憧憬愛情但終無法獲得愛情,她如行尸走肉般活在自己制造的“荊棘叢”里。
梅吉的命運和她的母親有些許相似之處,而她悲劇命運的根源主要是社會環(huán)境及社會規(guī)約。從小梅吉就清楚“在克利里家里不為自己去爭斗的人是得不到什么幫助和同情的”。梅吉的童年生活是悲劇的,四歲時,心愛的禮物被破壞;第一天上學的時候,遭到了同學的毆打;還遭遇了哥哥的出走和弟弟的過世等,生活在男權社會的她不斷地調整自己去適應環(huán)境,默默地隱忍著。成年后的梅吉愛上了神父拉爾夫——一個不能給她愛情和婚姻的人,和以往她面臨的悲慘遭遇相比,這次的悲劇亦早已注定。她這次的“競爭對手”是上帝,即使是從拉爾夫那里“偷來”了一個兒子戴恩,但最終戴恩也溺水而亡,離她而去。
梅吉的女兒朱絲婷的悲劇命運來自于生長環(huán)境。梅吉把愛都給了“偷來”的兒子戴恩,朱絲婷從小就被母親忽視。缺愛的朱絲婷缺失了愛的能力,拼命地追求事業(yè),她唯一愛的人就是弟弟戴恩,可戴恩的死讓她無法通過自我心理調適為自己開脫,她困在自己圍起的“荊棘叢”中險些走不出來。
《荊棘鳥》中的女性角色在尖銳的內心沖突中凸顯了其性格的堅定和豐富的人性內容。作者考琳·麥卡洛對三位女性人物在反抗悲劇命運過程中所體現的生命價值及本質力量給予高度贊美,并用飽含激情、富有詩意的語言勾勒出奮力地與悲劇命運抗爭的女性形象,使讀者如同聆聽了一首高中低聲部混響、氣勢恢宏的交響樂。
作為人學的文學,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對生死的觀照,“在文學中,死亡與愛情和戰(zhàn)爭一道被視為三個亙古如斯的永恒主題”。米哈伊爾·巴赫金指出:“死亡是嚴肅的哲學課題,對于藝術,除了嚴肅之外,還蘊含了那么豐富的情感內容。”
《荊棘鳥》中三位女性在自我尋求的過程中均無一例外地面臨著至親至愛的死亡:菲奧娜經歷了丈夫帕迪的死亡;梅吉經歷了愛子戴恩的死亡,至愛拉爾夫的死亡,甚至年幼弟弟的死亡;朱絲婷經歷了深愛的弟弟戴恩的死亡。在死亡面前,三位女性人物各自尋找著凝視死亡的方法以達到自我安慰。很多學者認為主人公的“死亡”是真正的“完美之殤”,而筆者認為其實主人公體驗至親至愛的死亡,凝視死亡,感受死亡,亦是真正的“完美之殤”。戴恩,是梅吉與拉爾夫愛的結晶,美得如同油畫一般的男孩被所有人寵愛著,最終卻溺水而亡,這一完美形象的毀滅再次印證了獲得任何近乎美好的事物都要付出痛的代價。
孔子曾說過:“未知生,焉知死?!闭恰八馈保偈谷顺了忌娴囊饬x與價值。作品中一家三代女性面對至親的死亡:帕迪的死讓梅吉的母親菲奧娜意識到她真正愛的人原來就是和自己生活多年的丈夫帕迪,內心深處的“荊棘”消散了,她歇斯底里地哭泣著;兒子戴恩和摯愛之人拉爾夫的死讓梅吉明白了她已經得到了最美好的東西,她學會了放下那驕傲的“自尊心和自以為是”;戴恩的死讓梅吉的女兒朱絲婷一度想逃避自己的記憶和意識,默默忍受著內心深處“罪”的折磨,在她自己編織的“荊棘叢”里無法自拔,但也正是完美少年戴恩的死給梅吉提供的這個原生點,讓梅吉的內心得到了感化,給了女兒朱絲婷一份遲到多年的愛,使朱絲婷獲得了本該屬于她的幸福。作者考琳·麥卡洛安排這樣一位完美人物的死亡,對作品的情節(jié)發(fā)展和情感宣揚均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給了壓抑已久的女性角色一個情感迸發(fā)的出口。
考琳·麥卡洛的死亡意識與其自身經歷是分不開的,從小時候最愛的哥哥去世到成年后自身的經歷,成了其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的有機組成部分。正如叔本華曾言,所有生命的目標都是死亡,麥卡洛筆下的主人公都超越了對死亡的畏懼,心中已全無普通人對死亡那種本能的排斥,而是面對死亡的頓悟,與自己的和解,對生命真諦的深刻感悟。
因此,《荊棘鳥》中死亡和生存的意義與價值被麥卡洛有機地交織在一起,使讀者在死亡的陰霾下真正感受到生命的純真美好和價值意義。但作品總給人一種揮之不去的悲觀氣氛,就連生活中有著濃重芳香的玫瑰花,也被描述為“掩蓋不了惡的氣味”“灰中帶著淺粉的玫瑰灰”“被碾碎的玫瑰”。
悲劇,作為傳統(tǒng)美學范疇,能夠直觀反映事物的本質,在美學上給讀者帶來震撼,喚起讀者情緒的共鳴,具有無比的魅力。悲劇所展示的善與惡的沖突、生與死的沖突、人與世界的沖突構成了其美學藝術。
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具有療愈與凈化心靈的重要功能,要發(fā)揮悲劇美學的審美教育作用?!肚G棘鳥》中三位女性人物遭受的不幸不斷傳遞給讀者,深深引發(fā)了讀者的悲感體驗,這種悲劇美促使讀者的情感得到宣泄與凈化,進而達到身心的和解。王國維曾在《〈紅樓夢〉評論》中寫道:“悲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它的美學特性是壯美與崇高,它的審美價值是教化與解脫?!?/p>
作品中梅吉的母親菲奧娜一直生活在回憶中,直到丈夫去世后,潛意識中那個有血有肉的菲奧娜才復活了,她重新獲得了愛的能力,并能夠用自己的言語去撫慰困惑中的梅吉。對于梅吉來說,兒子去世以后,她才逐漸從個人的命運悲劇中走出來,并鼓勵女兒朱絲婷走向新的生活,過有別于她們在德羅海達的生活,這預示著“德羅海達的時代要終止了”,女性受命運所左右的時代終止了。而梅吉與自己身心的和解,才使得她最終感受到了“馥郁芬芳的玫瑰,蜜蜂翻飛的玫瑰”,而不再總是被灰色籠罩著的玫瑰。梅吉女兒朱絲婷最終也擺脫了對弟弟戴恩的愧疚心理,接納了一直等待她的愛情,成了“雷納·莫爾林·哈森太太”。三位女性將面對死亡的悲情和悲態(tài)外化為選擇新生,體現了她們無堅不摧的偉大,也呈現出作品的悲劇精神和力量。
《荊棘鳥》中的女性不顧一切地尋求自我,探究自我的價值及意義,雖曲終人散之時仍困惑不解,但女性的自我探尋不止,恰如文中所述:“當我們把棘刺扎進胸膛時,我們是知道的。我們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們卻依然要這樣做。我們依然把棘刺扎進胸膛?!边@一切預示著德羅海達的女人們即將啟程探尋自我及生命價值,去尋求悲劇英雄俄狄浦斯王留下的哲學命題“人,認識你自己!”的答案。
《荊棘鳥》既有外在實體悲劇體現出來的悲劇美學風格,也有內在哲學悲劇意義上的人與宿命、死亡較量的悲劇美學風格。整部作品以女性的悲劇命運為主題,進而蔓延至全部人物的普遍悲劇,這與作品中女性悲劇命運形成完美合音,如同交響樂高中低聲部的共鳴,蕩氣回腸,令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