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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逃公主是真窮

      2021-10-25 18:50:14蔥白
      桃之夭夭A 2021年8期
      關鍵詞:莊主盟主比武

      蔥白

      身為春水教的大弟子,我本來只想通過比武招親來賺取傭金,誰知道卻得罪了天下第一大莊的少莊主,更被人告知,自己竟然是前朝公主……

      (一)記住你了

      我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得罪錦陽山莊的少莊主。

      我是春水教的大弟子,我?guī)煾甘谴核探讨鳎覀冏≡诖核缴?。春水教只有我們兩個人,師父在山上搭了幾間茅屋,又在后山開辟了幾畝薄田,平日里教我習習武,種種田,過著家徒四壁的貧窮生活。

      然而這世上沒有最窮,只有更窮。前些日子西北地動,引發(fā)了春水山的山洪,沖毀了我和師父住的茅屋。師父和我功夫好,跑得快,那幾畝我們賴以糊口的薄田卻被洪水毀了個精光。

      為了生存,我只好下山來謀生計。

      我長到十七歲,除了去山下的鎮(zhèn)子,從來沒出過遠門。按照我的設想,我應當先結交一些江湖俠客,挑個合適的時機與人比武,展示不凡實力,趁機揚名立萬,這樣江湖各大門派自然會拉攏我,就不愁沒有生計了。

      但現(xiàn)實比我想象的要殘酷,身為一個連馬都買不起,茶棚都沒錢進的人,我發(fā)現(xiàn)并沒有江湖人士愿意搭理我,更別提拉攏、收留我了,我的一腔熱血頓時凍成了冰碴。

      一個月后,我花光了身上最后一個銅板,正窩在杭州城外的破廟里唉聲嘆氣,忽然聽到門外有呼救聲。

      我精神一震,覺得機會來了,立馬殺出門去,救下了正被一群壯漢拉扯的妙齡女子。我有意展示身手,把姑娘護在身后,揍得幾條大漢鼻青臉腫。這時姑娘忽然在后面拉了拉我的袖子,羞澀地表示這幾位漢子都是她家的護衛(wèi)。

      我驚呆了,只覺眼前一黑。

      完了,打錯人了,不會讓我賠錢吧?

      姑娘又問我是哪路俠士。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表示自己初出江湖,無門無派,更沒有錢。

      姑娘眼神一亮:“無門無派?”

      經過一番交談,我才知道原來這大妹子竟然是武林盟主的千金小姐,正在鬧離家出走,這伙人是來請她回去的。大小姐一向受盟主寵愛,可惜愛上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非此人不嫁。盟主不同意這門婚事,將女兒扣在家里,準備這幾日就為女兒比武招親。

      千金逃跑不得,眼看只能回去認命,誰知天無絕人之路,竟然在這荒山野廟里碰上了武力值高,又初出江湖的我。

      大小姐眼里發(fā)光:“可以請你幫我在比武招親中奪得魁首嗎?先拖住我爹,等他放松警惕,我就能和李大哥一起私奔了?!?/p>

      我為難道:“可我是個女人?!?/p>

      千金道:“沒關系,你可以女扮男裝。你初出江湖,沒人認識,武功又這么高,沒人會想到你是姑娘?!?/p>

      她開出的傭金非常豐厚,我一下子就動心了。畢竟這個機會對我來說也非常難得,既能賺到一大筆錢解決燃眉之急,又能在比武臺上大顯身手,何樂而不為?

      于是我扯了塊布將胸裹了幾層,換上男裝,站上了比武臺。

      盟主千金比武招親是江湖中難得的盛事,各地前來觀戰(zhàn)、比武的俠士全涌進了杭州城,比武現(xiàn)場更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我一連比了五天,連勝四十八場,名氣大盛。

      誰知在第四十九場,我遇上了一個硬碴兒。

      那是個長相非常俊美的公子,唇邊不語帶笑,氣質風流出眾,穿著一身月白色錦衫,束著金玉冠,手搖一把鑲金折扇,看上去不像是來比武的,倒像是來尋歡作樂的。

      他一上臺,整個臺下的喧鬧都仿佛靜了一瞬。我也盯著他的臉看了一小會兒才回過神來,然后提劍出招,盡職盡責地預備把他打下臺去。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我與他斗了數百個回合,最后還是棋差一著,被他一把摁在了地上。

      公子嘴角含笑,眼神淡淡地看著我:“還打嗎?”

      我知道他的武功在我之上,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且我實在不想失去我的傭金,于是我猛地提起雙腿夾住他的腰,迅速一纏一絞,就這樣牢牢掛在了他身上。

      沒錯,我發(fā)覺這位公子最大的優(yōu)勢是身形極為靈活,只要能死纏住他,我就尚有一分勝算。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使出這種招數,雙眼錯愕地睜大了一瞬,然后危險地瞇了起來。

      據在場的看客后來轉述,那天的比武可謂讓人萬萬料想不到——江湖年輕一輩的武力擔當,一向姿容優(yōu)雅的錦陽山莊少莊主,竟被人纏得無法脫身,雙雙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一場比武打得如此狼狽,那位守擂的小哥可真是個狠人。

      身為“守擂的小哥”,我本人也是后來才知道錦陽山莊是江湖第一大莊,而這位名叫段明頤的少莊主在江湖中名氣極大。那日他上臺后眾人緘默,并非被他的容貌驚艷,而是詫異于他竟然會來參加盟主千金的比武招親。

      不論如何,最后我還是輸了比武。第二次將我摁在地上時,段明頤整個人都壓在我身上,錦衣沾了灰塵,發(fā)冠也歪了。他左手鎖住我的咽喉,右手牢牢抓著我兩只手舉到頭頂。

      “我記住你了。”他離得極近,眼神里有壓抑的怒氣,似笑非笑道,“無恥到你這個地步,本公子也是第一次見?!?/p>

      就這樣,我不但守擂失敗,丟了傭金,還得罪了江湖第一大莊的少莊主。

      (二)讓他三招

      “孟鷹!快起來,接客啦!”

      我從睡夢中驚醒,聽到門外傳來鏢頭中氣十足的叫聲,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

      豪杰鏢局是落霞鎮(zhèn)上唯一的一家鏢局,名頭聽起來很響亮,但在江湖中其實是個排不上名號的三十八流小門派。除了鏢頭外,整個鏢局只有三個鏢師,這還是我加入之后的人數。

      因為地處偏僻,人手不足,鏢局一年到頭都接不到幾個單子,因此每回有客人上門,鏢頭都歡喜得像是青樓里的老鴇。

      上次比武招親,我被人摁在地上揍完后,才知道原來千金小姐已經趁著無人注意,偷偷從盟主府后門跑了。據說她逃跑的時機,正是我與段明頤激情互毆之時。

      我再次感到眼前一黑。

      原來她根本沒打算等我奪得魁首之后再走,甚至都沒打算付我傭金。既然如此,我纏著段明頤非要決一勝負的意義在哪里?

      偷雞不成蝕把米。

      賠了夫人又折兵。

      武林盟主是個頗有豪俠之氣的中年男人,被女兒逃婚一事氣得臉都綠了,尷尬又無奈地將我和段明頤請到盟主府,表示此事實在對不住,他一定早日將女兒找回來,給我倆,尤其是給段明頤一個交待。

      段明頤搖著他那把扇子,重新梳洗一番后又是翩翩公子的氣度。他嘴角含笑勸慰了盟主幾句,看上去對準未婚妻逃跑一事似乎并不在意。

      “倒是這位……俠士,”他的眸光一轉,視線落到我身上,“比武比得如此賣力,實在令人印象深刻?!?/p>

      我嚇得往盟主背后一縮。

      武林盟主對我倒是極為欣賞,大約是我這幾天的賣力表演打動了他,比起對段明頤,他看我時的神色,倒更有幾分看準女婿的意思。

      但我已經因為這坑爹的比武招親得罪了段明頤,若再被盟主知道我其實是女兒身,只怕我在江湖上再也混不下去了。所以我極力謝絕了盟主的招攬,當天就離開了杭州城。

      經此一戰(zhàn),我在江湖上也算出了名。

      因為得罪了段明頤,我也不敢在江湖上繼續(xù)招搖,便偷偷來到落霞鎮(zhèn),隱姓埋名尋了個鏢局暫且藏身。豪杰鏢局是小門派,鏢頭對半月前杭州城那場驚世駭俗的比武知道得有限,再加上腦子又不太好使,就這么收留了我。

      我心中感激鏢頭的收留,平日里需要我做的事,總是有求必應。

      此刻聽到鏢頭的呼喚,我也沒耽擱,簡單洗漱之后便趕往前院,正要轉過屏風之時,聽到前廳有人開口道:“我這趟鏢貴重得緊,時間倒不急,慢慢送到即可,只是這押鏢的人身手一定要好。”

      我心中驀地一跳。這聲音……怎么有些耳熟?

      鏢頭殷勤熱切的嗓音隔著屏風傳來:“肯定好,肯定好,您請放一萬個心!”

      我遲疑地站在原地,有些不敢邁步,鏢頭眼尖,一眼瞟到在屏風側面站著的我,喜得一疊聲叫著“來了來了”,一把將我拉了進去。我在慌忙之中抬起頭,果然見到廳中上首坐著一位錦衣公子,半張臉戴著制作精巧的銀雕面具,只露出白皙的下頜,手上正悠哉悠哉地搖著一把折扇。

      我只覺得眼前一黑。

      鏢頭沒見過他,所以認不出來。這聲音,這下巴,這折扇,此人可不就是那位權勢龐大、氣量狹小的段明頤段少莊主!

      他為了尋我的仇,居然親自找上門來了嗎?!

      鏢頭完全沒察覺廳中的波濤暗涌,喜滋滋地賣力推銷我:“這是孟鷹,是咱們鏢局功夫最好的,身手沒得說。上次杭州城里的比武招親,公子您知道吧?就是咱們孟鷹跟段少莊主打成了平手,那叫一個棋逢對手,戰(zhàn)況激烈!”

      我嚇得趕緊打斷他的話,結結巴巴地大聲道:“我不是……我沒有!段少莊主的武功遠在我之上,輕輕松松就打敗了我,是我后來使了陰招,我對不住段少莊主,我有罪!”

      鏢頭被我嚇了一跳,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又轉頭對著段明頤諂媚地笑:“咱們孟鷹比較謙虛,其實他還讓了段少莊主三招呢……”

      我心如死灰地捂著臉,只想從人間蒸發(fā)。

      段明頤姿態(tài)悠閑地坐著,折扇搖得不緊不慢,聞言抬頭瞧了我一眼,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哦?這么厲害?”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既然如此,那本公子這趟鏢,就由這位孟鏢師來押送吧?!?/p>

      (三)跟我走一趟

      落霞鎮(zhèn),悅來客棧。

      悅來客棧是落霞鎮(zhèn)最大的一家客棧,段明頤住的是客棧最好的一間上房。

      我的雙腳才踏進門檻,身后“咯吱”一聲,門被關上了。

      我渾身一抖,有了不好的預感,然而心中尚存僥幸。我咽了咽唾沫,對著端坐于八仙桌前的段明頤,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擠出一絲微笑:“這位公子……請問您要押什么鏢?”

      段明頤接過侍衛(wèi)奉上的茶呷了一口,抬眼瞧了瞧我,驀然彎唇一笑:“我自己?!?/p>

      我蒙了一瞬,第一反應是被騙了。這么扯淡的理由,他果然是來報復我的。我當即就想轉身逃命。結果才一動彈,房中原本四散站立的侍衛(wèi)就包抄上來,一副虎視眈眈的模樣。

      我嚇得差點兒痛哭求饒:“段少莊主,我只是一個為生活所迫的小人物,您大人有大量,之前的事能否不要與我計較?”

      段明頤笑道:“不敢當,你可不是小人物,這不是還能讓我三招嗎?”

      我嘴角一抽:“……那是我們鏢頭為了攬客胡說的,我明白自己的功夫在您面前不值一提,我已知道錯了……”

      “孟鏢師不用怕成這樣?!?/p>

      等把我嚇夠了,段明頤這才嘴角含笑,慢條斯理地開口道:“也不用如此妄自菲薄。本公子今日來找你確實是看中你的本事。我要去一個地方,此行兇險難料,需要武功高強的人同行方能萬無一失。孟鏢師的功夫我是見識過的,雖說還不算一等一的高手,妙的是手段多樣,出其不意,倒是個絕佳人選?!?/p>

      我被他一席話臊得滿臉通紅,尷尬地說道:“那天的事,我、我可以解釋……”

      段明頤卻道:“孟鏢師要解釋什么,我大概能猜著,眼下也不用說這些。孟鏢師既已接了鏢,就請跟著走一趟吧。放心,酬金自然豐厚。”

      話說到這個分上,我也只能同意。

      臨出發(fā)時,段明頤卻出其不意地拿出一套女裝。

      他淡淡地說道:“換上。”

      “?。俊蔽倚闹写篌@,幾乎懷疑他已經看破了我的身份。

      “你扮成本公子的侍女?!倍蚊黝U饒有趣味地瞧著我,“你身量小,穿女裝不違和。更何況,一般人不會想到貼身侍女有這么高的武功,比較適合你行事。”

      我松了一口氣。原來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真身??晌冶緛硎桥?,這么女扮男裝再男扮女裝的,真的不會露餡嗎?

      “我、我堂堂一個男人……”我還想掙扎一下。

      段明頤似笑非笑:“本公子對身邊伺候的人向來不錯,尤其是女人。但對得罪過我的‘男人就不一定了?!?/p>

      我身體一抖,默默伸手接過了那套女裙。

      (四)本公子的侍女都要暖床

      黃昏將至,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停在城里最好的客棧前。我從馬車里跳下來,轉過身,畢恭畢敬地打起了馬車簾子。

      衣著華貴的公子從車里探出身來,一手扶住我的肩,壓得我整個人往下一沉。

      “小孟子,去店里要一間上房?!惫討醒笱蟮亻_口。

      我的嘴角抽了抽。

      “愣著干什么?”公子的目光斜掃過來,“怎么還不去?”

      我低聲下氣道:“公子,您的尊手還壓著奴婢的肩呢?!?/p>

      段明頤“哼”了一聲,移開了手,自己從馬車上下來,嫌棄道:“不知眼色的丫頭!怎么就帶了你這么個侍女過來?”

      客棧掌柜早已注意到這輛華麗馬車,趕緊迎出來,恭恭敬敬地引了我們一群人上樓,安排了最好的一間上房。段明頤進了房之后并未坐下,而是徑自走到了窗戶邊,微微推開窗扇看了一會兒。

      我跟在他身后進來,低眉順眼地開始鋪床、整理行李,忙活了半晌,忽然感覺有些不對,抬頭一瞧,果然,段明頤沒有看著窗外了,而是靠在窗邊微微含笑地盯著我。

      段明頤笑道:“你做起侍女來倒是有模有樣?!?/p>

      我手上活計沒停,臉上揚起打工人的假笑:“我既然扮成了公子的侍女,自然要伺候好公子?!?/p>

      “是嗎?”段明頤莞爾一笑,“那你伺候得還不夠盡心。本公子的侍女晚上是要暖床的。”

      我的手一抖,差點兒沒把茶杯摔在地上。

      此時我們已經離開落霞鎮(zhèn)的一個月了,段明頤打扮成了游山玩水的公子哥,我們一路往西,走得并不快,有時經過大城市或遇上什么盛事美景,還要逗留閑玩幾日。這么些天走下來,我?guī)缀跻詾槲覀円恍腥苏媸浅鰜碛螝v的。

      除了我以外,段明頤還帶了八名武功一流的高手,都偽裝成普通護衛(wèi),住在隔壁的客房。我作為“貼身侍女”,自然是要和他住同一間的。一開始我還極不自在,這幾天也破罐破摔了,抖抖我的小被子就打算睡在屏風外的軟榻上。

      段明頤卻阻止了我:“你去睡床?!?/p>

      我驚得差點兒把被子扯爛:“什、什么?”

      段明頤瞧了瞧我的臉色,笑了:“怎么,怕我要你暖床?”

      我的手頓時一抖。段明頤瞧著我頗有興味道:“說起來,本公子倒是從未嘗試過,男人暖床是什么滋味?!?/p>

      我從牙縫里擠出字來:“我是鏢師,沒有這項業(yè)務……”

      大概是我的臉色實在太難看,段明頤終于撐不住笑道:“跟你開玩笑呢。放心,你既然是一個‘大男人,暖起床來也沒什么意思。這幾日趕路辛苦,你去床上好好歇息,今晚我睡榻上?!?/p>

      我搞不懂這位段少莊主的心思,也不敢再亂說話,索性爬上床蒙頭便睡。

      ……

      等我夜里驚醒時,正好見到兩名黑衣刺客從窗子里躍進來,直撲軟榻上的段明頤而去。

      我趕緊起身去救,段明頤閉著眼似乎毫無察覺,我心里疑心他是中了迷藥,更加驚慌了。結果就在黑衣人靠近的那一刻,段明頤飛身而起,一腳踢飛了一人手中的匕首,同時給了另一人一掌。

      我這才想起,他的武功本來比我高,若真有迷藥迷倒了他,那我早就昏睡不醒了。我畢竟是護衛(wèi),于是加入戰(zhàn)局,攔住一名刺客對打起來。兩名刺客很快不敵,跳窗而逃,我正欲去追,段明頤阻止了我。

      “讓護衛(wèi)們去追?!倍蚊黝U看了我一眼,“你有沒有受傷?”

      我搖了搖頭,正欲開口說話,卻忽然聽得門外傳來一聲驚慌的叫喊:“走水了!”

      濃煙從窗口滾了進來,段明頤臉色微變,一把抓住我的手從房頂破瓦而出?;仡^再看,客棧已燒成一片火海。我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背后又有兵刃破風之聲襲來。

      (五)這是秘密!

      山野里,段明頤撿來一堆干草,鋪在山洞的地上。

      我蜷縮在角落里,渾身發(fā)著抖。段明頤說:“把衣裳脫了吧,濕衣穿了不難受?”

      我牙齒咯咯打顫,強忍著道:“不,不用……”

      漆黑的夜幕下,段明頤似乎輕聲笑了一下:“放心,這里太黑,我看不見?!?/p>

      我和段明頤從一開始就落入了陷阱,黑衣人的刺殺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毒下在那把燒了客棧的火里,我倆雖及時從火海里逃出來,卻難免吸入了濃煙,等發(fā)現(xiàn)中毒,內力被封時,真正的殺手才蜂擁而至。

      萬幸的是,發(fā)現(xiàn)得早,毒煙吸入不多,我們勉強逃出重圍。段明頤似乎頗為熟悉附近地形,出城后拉著我直接鉆入城東的山林間,好歹逃脫了追殺。只是夜里太黑,我的武功到底不如段明頤,在林間穿行時一不留神落入湍急的山澗,若不是他及時拉住我,我可能已經死于溺水了。

      為了不被人發(fā)現(xiàn)行蹤,不能生火,渾身濕透的我冷得直打戰(zhàn),可我實在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脫衣服。正躊躇著,一道黑影忽然朝我兜頭蓋過來,把我遮得嚴嚴實實,我伸手一摸,是段明頤的外袍,還帶著溫熱的體溫。

      “行了,別裝大男人了?!倍蚊黝U含著笑意說道,“早看出你是女兒身了?!?/p>

      “轟”地一下,我頓時滿臉通紅,揪著段明頤的外袍,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開口道:“你、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一開始?!倍蚊黝U慢條斯理地笑道,“你忘了那次比武時,你是如何纏在我身上了?那么近的距離,想不發(fā)現(xiàn)也難?!?/p>

      我羞恥得腳趾都麻了,一時竟不知他這話是不是在調戲我,段明頤卻又開口道:“還不換衣服?你若真染上風寒,在這荒郊野外可就要受罪了。”

      我躊躇片刻,咬了咬牙道:“你……你轉過身去。”

      段明頤倒沒再說什么,起身離開,過了片刻,他的嗓音從山洞口淡淡地傳過來:“你換吧?!?/p>

      我脫下濕淋淋的衣裳,將他的外衫裹在身上,總算舒適了很多。外衫很大,我紅著臉將袖子卷起來,又將過長的下擺理好,這才低聲道:“……換好了?!?/p>

      段明頤走回來,在對面不遠處坐下。我輕聲道:“多謝?!?/p>

      他笑了笑,忽然開口問:“真名叫什么?”

      我想了想,還是告訴了他:“……孟鶯?!?/p>

      “嗯?”

      我知道他誤會了,補充道:“‘黃鶯的‘鶯?!?/p>

      段明頤笑了:“本以為是一只猛禽,原來是只小雀兒。”

      我聽得臉色發(fā)紅,忍不住想開口反駁,段明頤卻又問:“為什么假扮男裝?”

      我只好又默默把話咽回去了:“為了參加比武招親。盟主千金承諾我,只要我能奪得魁首,就給我一筆傭金?!?/p>

      段明頤匪夷所思道:“就為了那點兒傭金?”

      我有點兒不服氣,終于忍不住問道:“那你呢?你又為何參加比武招親?”

      他那么有錢,看起來也不是真的想娶盟主千金,若不是他橫插一腳,我說不定已經贏了比賽。

      段明頤仿佛看出我所想,笑道:“我自然不是為了傭金。但你也不用覺得我耽誤了你賺錢,盟主千金從一開始就打算再次出逃,贏不贏比賽都一樣?!?/p>

      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一聲:“這是秘密?!?/p>

      我鼓了鼓臉頰,實在好奇,又問:“那你到底要去西北做什么?為什么這些人用這樣的手段來殺你?”

      “這也是秘密。”

      我氣得扯了扯他的衣裳,不說話了。

      段明頤卻道:“說起來,我倒沒在江湖上見過你這樣的武功路數,你從哪里來?師從何人?”

      我大聲道:“秘密!”

      段明頤笑出了聲。

      第二日一早,段明頤的護衛(wèi)們找到了我們。

      護衛(wèi)們被刺客引開后,很快發(fā)現(xiàn)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急忙趕回來。那時客棧已起火了,好在段明頤身上帶著尋蹤香,他們一路尋來,總算是找到了。

      段明頤已穿回外衫,問道:“兩人都追到了嗎?”

      護衛(wèi)羞愧道:“一人自殺,一人逃脫?!?/p>

      段明頤沒有責怪他們,只是道:“加強人手,下不為例。越往西北,這樣的刺殺會越多。”

      (六)病書生的紅粉知己

      半月后,我們到了朱雀城。

      自從上次遭遇刺殺后,段明頤的護衛(wèi)們加強了警戒,這段時間都很太平。朱雀城是通往西北的門戶,過了朱雀城,便進入邊塞之地。我們來得巧,朱雀城里正舉辦試劍大會,各路英雄齊聚,客棧人滿為患。段明頤似乎興致頗好,找了家客棧住下之后,便要去觀看試劍大會。

      我心情復雜地望著段明頤,低頭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裝扮,道:“我能不能不去?”

      進入朱雀城的前一天,段明頤不知從哪里弄到兩身易容的行頭,讓我和他一起換上了。我知道他在躲避追蹤,便沒有拒絕,只是這行頭實在讓人一言難盡。

      段明頤穿著一身白衣,背上還背著一只書囊,臉上戴著人皮面具,面容蒼白清瘦,看上去就像個透著幾分病容的文弱書生。

      他的裝扮雖和他平日的形象大相徑庭,倒還算正常。我這邊的行頭卻是一身艷紅色紗衣,紗衣輕薄,露出大片脖頸和手臂,臉上畫著秾麗妝容,甚至因為不夠豐滿,還被迫戴上了假胸!

      我這輩子都沒這樣著裝大膽過,一時連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了,尤其是到朱雀城后,從馬車上下來進客棧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刺刺地盯著我,我被盯得渾身不自在,臉頰通紅,好不容易進了房間,才算松了一口氣,說什么也不愿再出去。

      段明頤安撫道:“‘病書生身邊怎么少得了紅粉知己呢?小鶯兒,知你害臊,可這次情況與之前不同。朱雀城是通往西北的必經之地,只怕沒那么好進,也沒那么好出,只有易容才能躲開追蹤?!?/p>

      我苦著臉道:“江湖上名人那么多,為什么偏偏要易容成病書生呢?”

      病書生是江湖上的一個奇人,他常年作書生打扮,游歷各處,寫文賣畫為生,身邊總跟著一名美貌女子,號稱是“紅袖添香”。病書生身邊不能沒有女人,否則他就寫不出文章來,他一旦寫不出文章,就會殺人。

      這么一號亦正亦邪的人物,在江湖上還是很出名的,段明頤扮作他,確實是躲避追殺的奇招。

      可前提是,別讓我扮成他的添香紅袖!

      段明頤道:“自然是因為病書生劍法極高,他來參加試劍大會,不會惹人懷疑。更何況,病書生身邊正好需要一名女子,這才是天衣無縫。”

      我苦著臉道:“你就不怕病書生真的來了嗎?”到時候四個人當街撞上,豈不滑天下之大稽?

      段明頤微微一笑:“我既然敢易容成他,自然能讓他來不了。”

      于是我只好跟著去了。

      試劍大會由武林中幾大煉劍世家共同舉辦,每三年舉行一次,由其中一家拿出近年來煉制最成功的名劍一把,參賽者只要在試劍大會上拔得頭籌,就能得此名劍。這一次的試劍大會正好輪到朱雀城的賀家主辦,地點在城西的觀星臺。

      段明頤要扮作病書生,便要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這樣反而不易引起懷疑。只是我實在放不開手腳,一路別別扭扭地到了觀星臺。

      病書生出現(xiàn)在朱雀城,還是很引人注目的,一路上都有江湖人士用隱含戒備的目光盯著我倆。段明頤旁若無人地捂嘴咳了兩聲,學足了病書生的派頭。我笨手笨腳地掏出手帕來,段明頤接過手帕,捂著唇道:“小鶯兒,你得再媚一點兒?!?/p>

      我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

      好在段明頤沒想太招搖,戲弄完我之后便進了觀星臺不遠處的酒樓,要了一間包廂坐下,我這才得以解脫。

      賀家掌門是一位身形清矍的中年人,他上了觀星臺,例行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后朝大家拱一拱手,便下場了。接著一聲鼓響,比試便開始了。

      段明頤一手執(zhí)杯,悠哉悠哉地憑窗觀看臺上的比武,頗為悠閑。我忍不住說道:“這樣下去,雖說沒人發(fā)現(xiàn)我們的真實身份,卻也離開不了朱雀城。公子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段明頤對著我莞爾一笑:“小鶯兒別著急,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我便明白,問也沒用,索性安心看起比武來,這一看卻發(fā)現(xiàn)坐在觀星臺正北面主位上,正與賀家掌門聊天的那人,正是武林盟主。

      我驚訝地說道:“那不是武林盟主嗎?他也來朱雀城了?”想到當初的比武招親,我不由得有些心虛地往屋子里縮了縮。

      段明頤勾了勾嘴角,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眼神有些嘲諷。

      “他自然得來?!?/p>

      比試很快到了尾聲,眼看一位年輕的俠士即將獲勝,段明頤放下茶杯,從窗口躍了出去,輕飄飄地落在了比試臺上。

      我震驚地張大了嘴,差點兒叫出聲來。他竟真的打算以病書生的身份參加比試?他難道不怕武功路數被人發(fā)現(xiàn)?

      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是我多慮了。段明頤所使的武功輕盈奇詭,根本不是那日與我交手時的身法,他的功力比我想象的還要深厚。

      臺下的觀眾也開始騷動起來,病書生此人名聲不算好,江湖上一向視其為邪派。此刻“病書生”上了場,難免引起眾人猜疑。那位年輕俠士顯然不是他的對手,很快現(xiàn)出落敗之勢。

      我還在驚訝之中尚未回過神來,左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我戒備地一轉身,卻發(fā)現(xiàn)身后是段明頤的護衛(wèi)。這群護衛(wèi)進了朱雀城后便裝成普通人躲在暗處,這幾日我都沒怎么見過。護衛(wèi)首領朝我抱拳道:“孟姑娘,奉少莊主之命,請姑娘隨我們出城。”

      我吃驚地轉頭去看臺上的段明頤:“可是,他還在臺上……”

      “這是少莊主的命令,姑娘放心,少莊主自有辦法脫身。時間緊迫,還請姑娘快跟我們走!”

      我這才明白,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他以病書生的身份上臺比武,眾人的注意力自然都聚在了他身上,此時出城確實是最好的時機。

      可是他為何要急著把我送出去?

      然而形勢已容不得我多想,我在護衛(wèi)的帶領下迅速從酒樓的后門出去,原來這座酒樓離西城門只有一條小巷的距離。我正要跟著護衛(wèi)們穿過城門,卻聽到高高的城樓上,忽然傳來一聲女人的凄厲尖笑。

      那笑聲夾雜著無盡的痛苦和怨憤,一時竟把我們都鎮(zhèn)住了。我抬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站在城樓上的白衣女人我居然認識。

      竟是盟主千金。

      (七)前朝公主

      “我就是你們要找的前朝公主!”

      一聲厲喊,石破天驚。

      不過數月未見,初見時那個尊貴的千金小姐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站在城樓上的女人神色凄厲,舉止瘋狂,喊叫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來:

      “你們這群偽君子!假模假樣地在這里參加試劍大會,不就是為了尋到前朝公主,打開前朝寶庫?我就是前朝公主!你們都過來??!怎么不過來!”

      觀星臺的人果然紛紛涌了過來,護衛(wèi)們趕緊拉著我躲到了小巷的拐角處。最先趕到的是武林盟主,他沉著臉盯著城樓上的女兒,一字一句道:“嫣兒,你在胡言亂語些什么?趕快下來!”

      盟主千金臉色慘白,淚水已干涸在臉上,怔怔地低頭望著盟主,搖了搖頭:“爹,我是你親生女兒,對嗎?”

      盟主的臉色十分難看,沒有答話。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她是假公主,早有人試過了,盟主騙了我們!”

      一石激起千層浪,更多的人叫嚷起來:“對,寶庫只有公主能打開,她根本就不是公主!”

      “真公主早就被段明頤帶走了,那日參加比武招親的人就是真公主!”

      聽到這句,我渾身一震。耳邊卻還有人在大喊:“段明頤必定還在朱雀城,他要去西北繞不開這里,大伙快找??!”

      混亂之中,無人注意到城樓上的女子身形搖搖欲墜,她容顏凄慘,狼狽大笑:“哈哈哈哈,都是騙子,都是騙子!”然后猛地從城樓上跳了下來。

      那個瞬間,我什么都沒想,飛身上去一把接住了她。懷中的女子容色枯敗,氣若游絲,呆呆地盯著我,忽然道:“是你,是你對不對……”

      我張了張嘴,沒來得及答話,忽然被人一把摟住了腰。我不由得放開了抓著盟主千金的手,盡力轉過頭去,見到了一張病弱的書生面孔。

      是段明頤。

      他帶著我猛地拔地而起,朝城外掠去,嘈雜的人聲驀然響起:“真公主在那里!”然后無數暗器像雨點一樣飛擲過來。

      段明頤悶哼了一聲,將我摟得更緊了。

      隱蔽的山林中,我將染血的梨花鏢從段明頤的肩膀上拔了出來。

      這一次脫身實屬不易。護衛(wèi)們扮成我和段明頤的樣子,分別朝好幾個方向奔離,迷惑了追兵,我們才得以逃脫。

      只是段明頤受了傷。

      好在他身上帶著傷藥,鏢上沒有毒。段明頤的神色也看不出大礙。我替他將傷口包扎好,沉默片刻,心情復雜地開口道:“其實你要押的鏢并非你自己,而是我,是嗎?”

      段明頤沒有開口。

      我望著他,繼續(xù)道:“不是你要去西北,而是你要把我?guī)ノ鞅保瑢Σ粚???/p>

      段明頤抬頭瞧了我一眼,慢慢嘆了口氣:“……你不該參加比武招親的,自從你的武功暴露,很多人就已經盯上你了。好在你隱匿得不錯,我花了很久才第一個找到你。你被我找到,至少比落在盟主手里要好很多?!?/p>

      我定定地望著他:“我是他們口中的……前朝公主?”

      段明頤不答,卻問道:“你左肩上,是不是有一朵鳳尾花?”

      我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你怎么知道?”

      “放心,沒看過你?!倍蚊黝U哂笑一聲。

      不知為何,他這話說得我的臉更紅了。

      段明頤慢慢道:“傳說前朝鳳和公主左肩上天生有一朵鳳尾花胎記,武林盟主之前就是用這個騙了不少人,可他那女兒的‘胎記,其實是紋上去的?!?/p>

      “前朝寶庫,只有身為皇室血脈之人的鮮血才能打開。”

      我低聲道:“所以,你是要帶我去前朝藏寶之地?”

      “前朝遺寶,武林人人都想要,錦陽山莊自然也能分一杯羹?!倍蚊黝U望著我,淡淡地說道,“當年前朝覆滅,趙、孟二將領攜不滿周歲的鳳和公主逃出都城,隱入民間,暗中仍策劃著復辟行動。前朝皇室曾在隱蔽之所建造一座寶庫,以防未來不測,趙麒想要去尋找寶庫,孟塵卻主張先韜光養(yǎng)晦。兩人意見不合,趙麒便伺機暗殺孟塵,孟塵不敵退隱,卻把公主帶走了。多年來,趙麒將自己女兒偽裝成公主來蒙騙大伙,登上了武林盟主之位,以此網羅前朝勢力,暗中卻一直沒有放棄尋找真公主。前些日子西北地動,前朝藏寶之地意外現(xiàn)世,盟主本該立刻帶公主去藏寶之地開啟寶庫,他卻百般推諉,難免讓人懷疑他想私吞財物。有人因此騙了盟主千金私奔,私自去那藏寶之地試過了,結果根本不能開啟寶庫。這才知道所謂公主是假的。”

      我想到站在城樓上搖搖欲墜的女人,那個一心一意要和心愛之人私奔的女孩子,誰能想到她的“心愛之人”只是為了騙她去開啟寶庫呢?

      我輕聲道:“可你們怎么知道,我是真公主?”

      段明頤道:“孟塵的武功師出長白,天下少有,當年有不少人見識過。你在比武招親擂臺上一出手,就已把整個江湖都驚動了。若非我暗中攔住了不少陰招,你恐怕早就落到盟主手里了。”

      原來如此。

      難怪盟主當時對我那樣殷勤。

      難怪段明頤后來找上了我。

      可我下山來原本只是為了謀一點兒生計的。

      我沉默了半晌,最后道:“我跟你去開啟寶庫,只是事成之后,你要放我走?!?/p>

      段明頤一言不發(fā)地瞧著我。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自小在山林里長大,不懂這些是非,如今前朝亡國多年,復辟早無希望,你們看上去也不是真的還尊重所謂的前朝公主。寶庫里的東西我都不要,我會隱姓埋名,從此以后,世上再無鳳和公主。”

      之后的行程變得艱苦萬分。

      為了躲避追蹤,段明頤只能帶著我晝伏夜出,在山野間潛行。

      越往西北,風物越是荒涼,卻別有一番蒼茫氣象。

      有一天夜里,我們露宿在草原上。連日趕路,兩個人都灰頭土臉,我躺在草叢里,望著天上閃閃的星河,低聲道:“為什么大家會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寶庫爭得頭破血流呢?”

      段明頤躺在我身邊,望著星空,淡淡地說道:“或許是因為人心不足吧。”

      聽他的語氣,仿佛他不是這爭奪寶庫的一員一樣,我忍不住問:“得到寶庫里的東西之后,你想要做什么?”

      段明頤沒有回答,卻反問我道:“你呢?此事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我想了想,道:“我想去一個風景很好的地方,做一點兒小營生,好好生活?!?/p>

      他轉過頭盯著我,慢慢道:“你覺得錦陽山莊怎么樣?”

      我搖了搖頭:“段少莊主,我以后不想再和江湖有所牽連了?!?/p>

      段明頤一直看著我,星河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有一個瞬間他似乎想開口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忍住了,他低聲道:“也罷。”

      (八)真的公主

      這世上有些事往往料中了開頭,卻很難猜到結尾。

      正如段明頤直到最后一刻才發(fā)現(xiàn)我的鮮血并不能打開寶庫一樣,我也是直到朝廷的官兵包圍了前來奪寶的江湖人士,才知道原來段明頤是當朝王爺,他隱藏在江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前朝余孽一網打盡。

      但我也并不覺得太驚訝。

      或許我早就有所察覺,相處日久,發(fā)現(xiàn)他并非貪圖寶藏之人,所為必有深意。

      段明頤卻似乎對我的秘密大為震驚,大概是因為布局了這么久,一直放在身邊牢牢盯著的鳳和公主居然還是假的,他的憤怒格外真實。

      “你是故意配合你師父,下山來當這個誘餌?”

      我沒有回答。

      “我倒是小瞧你了,能把所有人都騙過去?!倍蚊黝U笑了一聲,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

      我沒有反駁,低聲道:“盟主既然能造出一個假公主,我?guī)煾缸匀灰材?。這座寶庫,公子……王爺也用不著費心再打開了,我這次下山,就是為了轉移視線,真的公主已經被我?guī)煾高B同寶藏一起送到安全之地了。師父早知復辟無望,只求保住前朝最后一點兒血脈,不枉他為前朝盡心一輩子?!?/p>

      從西北地動,寶庫現(xiàn)世,師父遣我下山,我便知道,他養(yǎng)我這么多年,終于到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我記得幼年時被師父親手刺上鳳尾花紋身,一共刺了好多好多針,我疼得哇哇大哭,師父擦干了我的眼淚,給我摘了幾顆甜冬棗。

      我就不哭了。

      我本是一個棄嬰,若沒有師父,早就餓死在了街頭。下山之時我就想過,若這次真的丟了性命,那就當還了師父的養(yǎng)育之恩。若能僥幸不死,就去一個山清水秀、民風淳樸的小地方,隱姓埋名,做一份小營生,平日里好好干活,閑了就出去走走,看看這壯麗江河,錦繡山川,也不枉這一生。

      我沒想到會招惹上段明頤。

      那一日到了最后,官兵踏著前朝余孽的尸首,整齊地站在段明頤身后,遠處殘陽如血。

      我站在段明頤面前,一如既往地低聲下氣,小聲道:“我騙了你,你要是生氣,也可以殺了我?!?/p>

      段明頤冷笑了一聲。

      “真的公主早就跑了,你既然不是鳳和公主,不過是個小玩意兒,殺了你又有何意義?”

      我乖覺地閉著嘴,一言不發(fā)。

      “本王答應過你,此事之后放你走。趁本王還沒有改變主意?!?段明頤道,“孟鶯,你走吧?!?/p>

      (尾聲)

      于是我又回到了豪杰鏢局,繼續(xù)做起了鏢師。

      這一趟鏢一送好幾個月,結果我居然空著手回來,鏢頭大為失望,直罵段明頤小氣。

      我猜他若是知道段明頤就是那位將半個武林一網打盡的閻羅王爺,只怕早已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鏢頭是個隨遇而安的人,罵了兩句也就罷了,而且很快也接受了我是個假扮男人的女人的事實,繼續(xù)開始了吆喝攬客的生活。

      只是很快,他就無法隨遇而安了。

      先是鏢局被人侵擾,有人不知從哪里聽說我是假冒的前朝公主,懷著獵奇的心態(tài)前來圍觀,說了些風言風語,被鏢頭罵了回去。隔天那人就被揍得鼻青臉腫,驚惶失措地在門外磕頭道歉:“我錯了,我再也不嘴賤了,求姑娘高抬貴手,饒了我這回……”

      鏢頭看得一愣一愣的,還有點兒驚喜:“這是哪位大神相助……”

      然而這位隱藏于暗處的大神很快不滿足于出這點兒小力,開始插手鏢局事務。一次鏢頭派我出門去送個富家少爺返鄉(xiāng),那少爺一路拿言語調戲我,我雖然內心毫無波動,但大神顯然被氣著了,把那少爺堵著嘴扔在茅廁一整夜。鏢頭也受到牽連,不僅被那少爺記恨上了,還收到了來自大神的警告。

      幾次三番后,鏢頭便淚眼汪汪地望著我,那意思是希望我快點兒去把大神擺平,還他一個安寧。

      我只好出門去找大神。

      此時一切已塵埃落定,江湖重新恢復平靜。我一路順遂地到了錦陽山莊門外,求見少莊主。

      如今我才知道,錦陽山莊本就是朝廷設在江湖的暗樁,所謂莊主就是當朝皇帝。門人很快便通傳回來,將我引了進去,我一路穿過秀美游廊、山石林木,到了后園的清池邊。

      段明頤坐在涼亭里,有一搭沒一搭地喂著錦鯉,并不看我。

      “你應當知道,我的性子是很霸道的?!边^了半晌,段明頤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我本來已經放過你了,如今是你自己要送上門來的,那就怪不了我了?!?/p>

      “我哪敢怪你?。俊蔽倚÷暬卮?,忍了片刻,實在沒忍住,道,“我再不來,我怕你把那小鏢局給拆了。”

      “嗯?”段明頤威嚴的眸光頓時斜掃過來。

      “是我自己送上門來的?!蔽亿s緊附和,頓了頓,小聲道,“那……你要收留我嗎?”

      段明頤探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不許再走了?!?/p>

      我抿了抿唇,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那只不被疼愛,被人遺棄的小雀鳥,總算有了棲息的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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