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踩影子的游戲。一個人跑,在燈光底下跑,只能在燈光下跑,不能跑到黑暗的地方去,因為如果那樣就沒有影子了。我們需要他的影子,我們?nèi)ゲ人挠白?,踩到影子了,他就得下場?/p>
玩“一二三木頭人”的游戲。他背對你,數(shù)“一二三木頭人”,然后趕緊回頭。他看到你,你就不能動,不能笑,不能說話,你得像個木頭人。如果誰動了,誰就得回到原點重新開始。他背過臉,繼續(xù)數(shù)“一二三木頭人”,你可以繼續(xù)動。如果你碰到他,你就贏了。
玩從車棚臺子上跳下的游戲。跳下來再爬上去,再跳下來,如此往復(fù),沒有盡頭。
玩下雨不打傘走到雨里去的游戲,玩跳水坑比誰濺的水花高的游戲,玩捉迷藏的游戲,玩展示誰的奧特曼畫片最多最全最好的游戲……
還有很多很多游戲,二友都清楚而明白。這些游戲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能一個人玩。因此,二友結(jié)識了小區(qū)許多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
每天晚上,孩子們站在小區(qū)樓下,等待自己的伙伴下樓來和自己玩。一個女孩手指著樓上某戶人家的窗戶,對她身邊的幾個孩子充滿肯定地說:“那是朵朵,我最好的朋友。我看到她了,我看到那房子里的燈滅了,她要下樓來了,我要和她玩我們最常玩的游戲了……”
而更多的孩子要回家去。他們的父母正在催促他們——“要睡覺了”“要洗澡了”“明天要上學(xué)了”“再玩五分鐘,不能再晚了,你有沒有一點兒原則,你明天別出來了”……
豆丁的父親對我說:“我們要搬走了,去上海,或者去杭州,去深圳。你說,我們一輩子不就是為了孩子嗎?但我們在北京這么多年了,也沒辦法弄到北京戶口?!?/p>
在某個夜色溫柔的晚上,二友又推著滑板車下樓來。他在小區(qū)的車棚邊站了好久,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小伙伴下樓來。
我對他說:“我們要不去旁邊的小區(qū)玩吧,那邊一定有小朋友。”
他搖搖頭,側(cè)耳傾聽空中某處,并小聲告訴我:“我聽到豆丁喊我的名字了,他喊二友,二友。你聽到了嗎?”
我學(xué)他的樣子,在夜晚的微風(fēng)中聽了一陣,但除了風(fēng)聲和蟲鳴,什么也沒有聽到。
二友對著自己家所在的居民樓說:
“你們誰能送一個小朋友下來,和我玩啊。毛壯在上課,伊童要考試,王一寒我不知道他為什么不下來。他平常都下來的,他今天為什么不下來呢?爸爸,你說他不舒服是嗎?不可能!我昨天還看到他活蹦亂跳的。那是米粒家,我能看見她家的燈正亮著。米粒米粒,你在家嗎?你能下來嗎?你聽到我在叫你嗎?我能去你家嗎?哦,為什么一個小朋友都沒有。為什么只有我。樓上的小朋友,你們誰有空,你們誰聽到了我的叫聲,就像昨天那樣,隨便下來一個人吧?!?/p>
二友等了一會兒。
“還是毛壯下來吧,記得一定要帶上昨天那個槍,我昨天還沒有玩你的槍呢。如果你舍不得,不讓我玩,讓我摸摸也行啊。不讓我摸,讓我看看也行?!?/p>
二友又等了一會兒。
“毛壯看來不會下來了。那就隨便下來一個人吧。上課也可以下來玩一會兒啊,我可以等你,你要上到幾點?你可以晚點下來,也可以早點下來,但還是早點下來吧。我等你……”
二友繼續(xù)等了一會兒。
夜深了。有晚歸的大人帶狗出來遛了。
于是二友和我玩“沒有”的游戲。
他把一只手里的東西讓我看了看,又慢慢地放在身后去,說:“沒有。”
我假裝很驚訝很匪夷所思。他對我的表現(xiàn)很滿意,又慢慢地把那只藏東西的手伸出來。
他微笑著注視我。
二友是那種“把一只手放在身后就認為別人看不見”的小孩。
二友于是常常給我表演各種魔術(shù)。
小友很愛我,他再也不會輕易地說出“我累”,并讓我擁抱了。如果我提出抱他,他會高興地跳到我肚子上來。他在我耳邊低語:“爸爸,辛苦了?!?/p>
是的,我累了,感到疲乏。我這棵樹老了,在兒子的擁抱中我搖搖欲墜。
小友很愛我,睡覺前他希望我能講故事給他聽,在以前我別無選擇,但如今一切都是自愿的。如果我忙著寫稿子,他不聲不響地把腳洗干凈,把被子鋪好,把自己的絨毛小狗找出來放在被子里。然后,他找到自己想看的書,翻到要講的那一頁,把手電筒放在書旁邊。一切都準(zhǔn)備好,他躺在被子里,看著我說,“爸爸,你要么別給我講故事了,你那么忙,那么累,那么辛苦……”
看著他準(zhǔn)備好的一切,我給他講起故事來。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