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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10-21 16:59:58居何
      南風 2021年10期
      關鍵詞:紫陽

      居何

      二月里江南落下雨來,又兼著清明節(jié)氣,明明是入了春,倒還反添幾分寒涼。天色暗下來后,我把花圈紙人一一收好,預備關了店到街頭買上一碗桂花赤豆圓子暖暖身,不防懸在門頭的風鈴一響,接著便有人喚:“店家,可還有金箔元寶?”

      清明快要過完,店里金銀箔紙疊成的元寶是一早便賣空了的。況且此刻夜帷將落,冷風四溢,我有心不做這單生意,只敷衍道:“敝店沒有存貨,客官不妨去后街看看。”

      那人卻未離開,躊躇片刻倒更走近些。我把放碎銀的屜子鎖了,鑰匙揣進兜里后正要再次出聲趕人,他卻搶先道:“勞駕——”停了一停,又說:“可否給某這個紙人?”

      我瞟過去一眼,見他指的是一只紙扎的丫鬟。紅襖綠裙,配著慘白的臉色和兩腮上濃艷的胭脂,饒是我已做了這一年買賣,乍一看還是不免瘆得慌。

      送上門的生意到底沒有趕走的道理,我重又取出鑰匙,道:“八十文?!?/p>

      寬大的斗笠?guī)缀醺沧∷麖埫婵?,因此難辨容貌,但他遞來的那塊銀錠上頭卻是明晃晃戳著官印子。我見了便立時合上抽屜,冷聲道:“客官莫不是存心到敝店找茬?官銀私用,可是殺頭的大罪……”

      話音尚未落地,后頸便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個手刀。我虛扶一把桌角,沒撐住,到底還是昏了過去。

      醒時天際已白,入耳卻是水槳聲。我猛然起身,很快被季兆的眼神攫?。骸澳慵倚〗?,現(xiàn)在何方?”

      他嘴里的“小姐”,是我的故主,先丞相周佑的獨女,周鳴玉。當然,也曾是他哥哥季珩的未婚妻。船身顛簸,我扶住舷窗迎上季兆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扯出一點諷笑:“死了——不是四殿下您親眼看著她跳下去的么?”

      喉嚨很快被扼住,他像是恨極,把我最后一個字音也掐滅。肺腔里的空氣只出不進,這讓我很快看見暈眩前的白光。他卻又在這時一把將我棄開,像愚弄一條瀕死的魚,猶嫌臟了自己的手?!肮轮浪龥]死。”季兆的唇角和眼尾同時上揚,最殘忍的笑意在他臉上綻放時也灼如春桃:“季珩還活著,她舍不得死?!?/p>

      他莫名的篤定和自信使我?guī)缀跻Τ雎晛怼<臼现赀B周家滿門,只有我這個小小婢女逃出生天。即便周鳴玉此前再如何鐘情季珩,又怎會棄血海深仇于不顧,為了他忍辱偷生?

      周家的小姐確是死了。洪熙十三年春,她從繡樓上一躍而下,死在最熱烈的那叢紫陽花里。

      往前數(shù)上幾年,是先皇召開闔宮夜宴。除卻長住禁城的妃嬪公主和太子季兆,堂上朝臣并遠在封地的諸位皇子們也都出席。周鳴玉既是丞相的掌上明珠,又是平陶公主的伴讀,圣恩浩蕩,特允她赴宴。

      宴會不過是稱頌祝酒,且因跟在小姐身邊見慣了宮廷珍饈與藝伎歌舞,在我看來,夜宴的特別之處只在于多設了些華美的彩燈。酒至半酣時先皇起了興致,命諸位皇子投壺,且下口諭言明可滿足勝者一個心愿。

      人人皆知中宮嫡出的季兆獨得天子寵愛,又兼太子之尊,是故諸皇子都唯唯避其鋒芒。只有駐守邊關多年的穆王季珩不明就里,連中十發(fā),贏得滿庭嘩然。

      彼時先皇已有六七分醉意,醺然看向自己第一個兒子時甚至想不起他生母的模樣。當下只笑問:“你想要什么?”

      夜沉如水,在眾人晦明不定的臉色里季珩緩緩開口:“兒臣斗膽,愿求周小姐為妻?!?/p>

      男女不同席,隔著一道影紗制成的簾幔,只能隱約看出季珩伏低行禮的身形。我聞言一驚,下意識望向小姐,卻見她雙頰染上緋色?!笆撬穆曇?。”小姐眼底驀然生出的光輝璨過席間華燈,壓低了嗓音也藏不住雀躍:“阿櫝,是他回來了?!?/p>

      船行至湖心,季兆毫不客氣地將我拖行到甲板之上,一聲唿哨喚出幾尾蠢蠢欲動的巨鱷,尖牙暴眼,眈眈浮于水面?!澳阋幌蚶蠈?,阿櫝?!彼紫律碜?,對我笑得親切:“給孤一句實話,周鳴玉,到底在哪?”

      云青欲雨,水腥氣一層層漫上來,不安分的鱷魚已經(jīng)團團圍至船邊。我正要開口,左胸忽然一痛——是季珩催發(fā)蠱毒?!八懒??!蔽覐娙滩贿m,把他不樂意聽的前話又重復一遍:“您親眼看見的,不是嗎?”

      季兆盯緊了我,片刻后又是一笑。他原本是不愛笑的,因為那樣太過漂亮,會減損儲君應有的威嚴。幾載未見,他倒很習慣這樣冷著眉眼牽動唇角,笑得不動心神,像無生氣的偶人。

      他就這樣笑著把我扔下水,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那么,你就去陪她吧?!?/p>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盡是前塵舊事,從周鳴玉遇到季兆的那一天開始。

      是個春花爛漫的午后。周鳴玉從平陶公主殿內(nèi)步出,看見宮道上跪了一地的內(nèi)侍,堵住她的去路。近了才知道原來十二歲的太子殿下發(fā)脾氣,揚言要砍了所有宮人的腦袋,是以嚇壞了一地唯恐性命不保的仆婢。

      周鳴玉上前行禮,得體地自報家門,再不卑不亢地詢問季兆怒火的源頭。她是京中出名的才女,季兆便給了她兩分面子,冷哼一聲道:“本殿問這幫蠢材,為何世上只有紅色和藍色的紫陽花,而沒有白色的?——竟沒有一個答得出來!如此庸蠹,不必再留!”

      “殿下何必煩憂?”她微微一笑:“世上本就有白色的紫陽花?!?/p>

      那時季兆還比她矮上一些,聞言仰了腦袋兩眼圓睜,對著周鳴玉怒目而視:“你胡說,連禁苑之中都沒有,世上哪里還會有?”

      “前人詩云,‘高枝帶雨壓雕欄,一蒂千花白玉團,所指正是如白玉般皎潔的紫陽花。”周鳴玉欠身行禮,聲落清脆如珠:“恕臣女多言,書中自有大道萬千,殿下既嫌宮人無知無用,動怒亦無裨益,何不自去書中解惑?況且殿下貴為太子,英明若斯,想必也知曉上行下效的道理,倘若殿下勤勉,宮人們自會見賢思齊?!?/p>

      我在她身邊呆得久了,自然聽出她話里話外暗諷季兆又笨又懶又愛耍威風,還帶歪了一宮愚不可及的侍從。但季兆當時年紀小,被她唬得一愣一愣,顯然沒聽出弦外之音。周鳴玉告退時他下意識喊住,琢玉妝粉的一張臉上竟有不自然的扭捏:“喂,明日你再進宮,也陪本殿一起讀書吧?!?/p>

      向來識大體的周鳴玉自然不會違逆儲君的命令。她很是恭謹?shù)卮故祝骸俺忻傻钕玛P懷,是臣女之幸?!?/p>

      季珩把我叫醒,面上歉色依?。骸鞍?,實在對不住你?!?/p>

      頭暈得很,我一時分不清他是為在我心口種下那只蠱蟲內(nèi)疚,還是愧悔不該讓我以身涉險,抑或意指其他。索性只問:“小姐醒了嗎?”

      季珩垂下眼皮,搖了搖頭:“七魂草仍未尋到,鳴玉她……恐怕時日無多?!?/p>

      我心底一沉,掙扎著下床:“帶我去看看她?!?/p>

      平躺于榻上的周鳴玉面色青白,誰都不料一場橫出禍事竟累她銷磨至此——三年前,先皇召周佑入宮議政,丞相辭出宮門不久,先皇猝逝于御書房,死于摻進惠明茶中的鴆毒。內(nèi)侍指證,茶盞在奉上之前,只經(jīng)過丞相一人之手。

      周佑很快被索入天牢,而御林軍幾乎在同一時間于周府搜出毒藥,坐實了周氏弒君的罪名。滿門惶惶之際,周鳴玉只有漏夜去求新帝。一階一拜,爬滿八十一級漢白玉到達季兆面前時,她的額頭已經(jīng)鮮血淋漓。

      “家父一生恪盡職守,為國盡忠,斷無弒君野心?!彼诘弁醯某圄霸俣壬钌钸凳?,血肉觸在地磚上,開出一朵凄慘的花:“臣女懇求陛下徹查此事,上安先帝魂靈,下還家父清白?!?/p>

      季兆不答,她便繼續(xù)叩下去。傷口幾乎見骨時季兆總算肯發(fā)一發(fā)慈悲,把貼身的短刃丟到她眼前:“拿著它,殺了季珩?!彼唤?jīng)心,仿佛未覺周鳴玉的驚懼:“孤便把你父親的罪名移到他頭上。否則,明日你便可來替你父親收尸?!?/p>

      周鳴玉的指節(jié)蜷起,甲片扣進手心,半晌只道:“恕臣女無能?!?/p>

      夜鴉飛過殿外烏桕,季兆在尖利的鳥鳴里突然大笑出聲:“周鳴玉啊周鳴玉,”他揩去眼角一滴莫名出現(xiàn)的淚花,而后拾起那把匕首將它狠狠釘入梁柱:“有時候,我真的很恨你?!?/p>

      丞相被施以極刑后,季珩奉了季兆的旨意查抄周府。官兵的腳步雜沓而至前,周鳴玉塞給我?guī)讐K碎銀,隨即打開窗戶躍下高樓——恰被匆匆趕到的季兆目睹。眾人皆因突發(fā)的變故驚慌失措,我得以趁亂從后花園的密道逃脫。

      周鳴玉是季珩的未婚妻,雖然她那時已是罪臣之女,但婚約未除,尸首仍舊由穆王府收殮。后來季珩告訴我,頭七那天季兆闖進靈堂,以帝王之威逼迫他交出周鳴玉。

      “她已經(jīng)死了?!奔剧窨梢詾樗催^門的妻子披上麻衣,卻無法讓眼前的始作俑者償還血債。棺蓋在半個時辰前釘死,經(jīng)誦香煙里他撫上楠木刻就的紫陽花,平靜地強調(diào):“是你看著她死的?!?/p>

      季兆的眼底一片赤紅,連日失眠讓他連聲線也幾近癲狂:“孤已問過御醫(yī),倘若尋得七魂草,便能令死人復生?!彼麚]手掃落案上靈牌,冷笑出聲:“何況,那日她只是從樓上跳了下去,不一定就是死了?!?/p>

      季珩亦有怒氣,他前逼幾步,一字一句:“倘若她還活著,最不愿見到的人,就是你?!?/p>

      季兆的瞳孔驟然放大,雙拳復握復松,終究倉皇離去。但他的確沒猜錯——那日周鳴玉墜落花叢,并未真正死去,仍有一息尚存。季珩秘密求來云游方士,得知以七魂草為引,便可令她復生如初。

      躺在名貴棺木中的是一具與周鳴玉身形肖似的女尸,而我不知其中曲折,只因感念她的恩德,便遠遠跟著出殯的隊伍,最終被季珩覺察。他邀我至王府將以上種種告知,并問我是否愿意為了周鳴玉打探七魂草的消息。

      我自然愿意,于是有了那爿紙扎鋪。而季珩篤定季兆不會善罷甘休,為求保險,他在我心口處種下蠱毒,倘若我透露出半分消息,便會立時毒發(fā)身亡——那日我因被季兆擄走,未去王府例行報告七魂草消息,季兆以兇鱷相逼時,季珩恰好憑借蟲蠱感應尋到湖邊。我被季兆丟下水后,亦是他命近衛(wèi)蒙面與季兆纏斗,親自將我救走。

      穆王的親信準時送來湯藥。三輪寒暑,周鳴玉不過是日日靠參湯吊著一口氣。我伸手接過,喂藥的動作在三載后越發(fā)熟練。臨走時季珩再次向我表達他的歉意,他的確待人溫柔,不像從小被寵壞的季兆一味驕縱跋扈。我受不得他的愧意,只笑著擺擺手:“您是小姐此生摯愛,這不過是奴婢的分內(nèi)事?!?/p>

      季兆再次找上門來,這在意料之內(nèi)——他向來是撞破南墻也不回頭的個性。我關了店門為他沏上麥茶,再站遠了些笑吟吟道:“四殿下此次前來,不會再要奴婢的性命吧?”

      他并不動那杯茶水,聲音一徑硬冷:“你該尊稱孤一聲陛下?!?/p>

      我有一瞬的恍惚。面前這位執(zhí)政數(shù)年的帝王,的確早已不是多年前那個跟著周鳴玉念誦楚騷的四殿下。但我偏偏不想如他所愿——為枉死刑場的周丞相,為含冤入獄的周族親眷,也為尚未繡完嫁衣就消殞的周鳴玉。

      簾外又落下雨來,我不答話,季兆仿佛就打算這樣長久地呆下去??諝庵饾u濕成一塊一塊的絮結(jié),悶住口鼻與經(jīng)脈關竅,最后到底是我忍不住打破靜默:“你恨她?”

      “孤恨她?”季兆下意識重復一遍,失了血色的唇抿起一點菲薄的笑意,仿佛自問自答:“孤的確恨她?!?/p>

      “你憑什么恨她?”我冷笑:“她曾經(jīng)待你那樣好!”

      我并未夸口,他也沒有反駁。誰都心知肚明,周鳴玉對季兆,的確拼盡心力。

      季兆雖貴為東宮,但在宮中的境況并不樂觀。先皇膝下子嗣昌盛,僅皇子便有五位之多,除了因生母卑賤一早被打發(fā)到塞外的季珩,剩下的個個出身望族名門。季兆一出世便被立為儲君,過早地得盡了尊榮,也就同樣過早地成為了眾矢之的。

      平陶公主在得知季兆因紫陽花的顏色發(fā)怒后,只對周鳴玉悠悠嘆了口氣:“本殿這四弟從小就多災多難,父皇母后素來當寶貝似的疼著,性子頑劣些,倒也算不得什么。”

      那時周鳴玉剛陪季兆讀了幾天書,還只領教到他的頑劣——夫子讓他背詩,他偏要畫畫,墨汁研好后他又改了心思要學箏,待小黃門吭哧吭哧搬來雙鶴朝陽,他一早跑沒了身影。

      周鳴玉最后在御花園里尋到他。夏樹葳蕤,合宮為之諾諾的小太子大咧咧地躺在最粗壯的那根枝杈上。周鳴玉提了裙角走到樹下,抬起頭平靜地說:“你下來。”

      她沒用尊稱。雖然季兆討厭“太子”這個稱謂,只讓她稱自己為四殿下,但這并不意味著臣子的女兒可以與皇帝的兒子平起平坐。于是他一下子豎起全身的刺來:“大膽,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周鳴玉的情緒并未因他的怒氣泛起絲毫波瀾,她仍舊平靜:“四殿下以為,臣女在和誰說話?”季兆一時語塞,她便繼續(xù)問下去:“四殿下如今是太子,將來便會成為國君。殿下可知太子當如何,國君又當如何?”

      蟬噪不絕于耳,季兆被她問得發(fā)懵,周鳴玉的聲音卻異常堅定:“臣女曾隨家父去過塞外,那里同樣是我朝國土,卻處處有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之人。為戍邊疆,將士不論尊卑老弱,一樣枕戈待旦,露宿餐風。殿下如今以儲君之尊安臥京畿,饌玉衣錦,不知焚膏繼晷,一味嬉戲玩樂,可曾想過饑寒交迫的子民與不避斧鉞的戰(zhàn)士?”

      她深深拜下:“太子不只是東宮中的太子,國君不僅是廟堂上的國君。殿下肩上背負的責任,遠不止于禁苑與京畿,還在各處村縣州郡,更關乎我朝寸土與每一位國民?!?/p>

      季兆沉默著從樹上爬下,少見地沒有怪罪她的無禮,從此每日倒也肯老實念上一會兒書。只是好景不長,平陶公主所言“多災多難”確實非虛:季兆用功了一段時日后便病倒,且長久不見起色。

      御醫(yī)因查不到病因而束手無策,帝后震怒,將所有伺候過太子殿下的宮人都關進了慎刑司。數(shù)日拷打之下總算有人支支吾吾地說出病灶由一碟早已不見蹤影的糕點引發(fā),里頭混入了茉莉花粉——那是季兆最碰不得的東西。

      此前季兆并非沒吃過這類苦頭,經(jīng)由御醫(yī)診治用藥便能康復。但非同尋常的是,與那碟糕點一同奉上的,還有一盞與茉莉花相克的銀丹草茶。連環(huán)催發(fā)的毒性令他一病不起,御醫(yī)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稟,只有將生于東海深處的瓊珠碾成粉末入藥,才能救回季兆的性命。

      瓊珠極不易得,即便先皇如何重金懸賞,當?shù)匾矡o人敢冒死進入深海。而從京畿遣去的兵士不諳水性,月余皆未有關于瓊珠的音信傳回。上下一籌莫展之際,是辭別平陶公主多日的周鳴玉親自將瓊珠奉至宮苑,將季兆從鬼門關拉回。

      她只說瓊珠是隨丞相至東海時偶然所得,但我知道周家小姐從未去過東海,那顆瓊珠是多年前周夫人以傳家至寶從商人處換來——為了給周鳴玉續(xù)命。

      “孤恨她不分遠近親疏,明明從小與她朝夕相處的是孤,為什么她竟會心甘情愿嫁與旁人?明明與她推心置腹的是孤,為什么她要為了旁人對孤再三忤逆?”季兆起身,瞳色暗沉如深澗山淵,幾乎是在咬牙切齒:“你告訴孤,到底為什么?”

      春雷乍響,雨生百木。我在季兆的眉眼間罕見地看出一痕痛色。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將答案宣之于口時我甚至想笑:“因為季珩救過她一命,因為她對你所有的規(guī)勸與憐憫,不過因為你是季珩的弟弟。”

      因為從始至終,她愛的恨的都只有季珩,而與你季兆沒有半點關系。

      為了行事方便,周鳴玉隨周佑巡察塞外時打扮成了男孩模樣。軍營多是赳赳武夫,一見文文靜靜的小公子便不大看得起。周鳴玉那時年紀尚小,很受不得激將法,被閑人三言兩語說了幾句,就因一時意氣從馬廄扯了匹駿馬出欄。

      周鳴玉學過馬術,卻不知京中給貴族子弟玩樂所用的小馬遠不能與戰(zhàn)場上的烈馬相比。加之她力氣本就不大,漸漸扯不動韁繩,于是那一匹照夜白馬很快失控,載著她往關外疾馳。

      彼時正值兩國交惡,邊關草木皆兵,何況這樣一個來勢洶洶的活靶子。取笑周鳴玉的兵士們察覺不對匆匆回報季珩時,敵營已有數(shù)支羽箭瞄準她的眉心。周鳴玉被眼前窮兇極惡的狀況嚇得呆住,懵懂間唯有趴伏在馬背上以躲過寒光閃爍的明箭。但很快有敵兵拍馬而來,彎刀起落間直取她的性命。

      季珩趕到時周鳴玉胳膊上已掛了彩,他以長槍挑落刀光劍影,而后把驚惶的周鳴玉撈到自己胸前加以護持,且戰(zhàn)且走總算把她安全帶回營地。下馬時季珩的槍頭不慎勾到她束發(fā)的冠帶,萬千青絲瞬時洋洋灑灑垂落至胸前。

      季珩一呆:“你是女孩?”

      周鳴玉臉上莫名起紅云,又不肯輸了陣仗,只硬著嗓子說:“對啊,我是女孩,那又怎樣?”

      其實沒有怎樣,不過是少女懷春,她的一顆心就此丟在了季珩那里,最終也沒找回來。

      季兆即位不久就傾全國之力尋找七魂草,三年來總算得了零星消息:巫國圣山山巔,千年育一株能使死人復生的圣草。年輕的國君很快派了使臣前去和談,愿以黃金萬兩相求。巫國國王卻只置之一哂:“圣草珍稀難得,你們的皇帝想要,就拿十座城池來換。”

      開戰(zhàn)的旨意傳下時,季珩對我說:“他瘋了?!?/p>

      任誰都覺得季兆瘋了,不過為了一株傳聞中的草,竟要干戈大動至此。但我知道,這不是他第一次為了周鳴玉發(fā)瘋。

      救回季兆的瓊珠曾是周鳴玉的護身之物,這是只有極少人知曉的內(nèi)情:周夫人懷胎時正跟隨丈夫遷任,羊水在荒無人煙的山路上破裂,周佑帶她趕到醫(yī)館時,胎兒已氣息奄奄。醫(yī)士拼盡全力讓周鳴玉降生,但甚至不敢保證她能活到足月。

      以瓊珠粉制成的丹丸一粒可保周鳴玉五年壽命,而她不顧父母阻攔將瓊珠送進宮那年,正好十五歲。季兆康復后不久,周鳴玉在為他講解《禮記》時倒下,宮人將她送回周府時周夫人哭得肝腸寸斷,這引起季兆的懷疑,而后他便打聽到了事情的原委。

      那段時間,從宮內(nèi)被派到周府的御醫(yī)絡繹不絕,卻無人想出他法,周鳴玉肉眼可見地衰敗下去。剩下的瓊珠被收入國庫,季兆去求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收效幾近于無。平民的性命自然無法與天家貴胄相提并論,先皇甚至為季兆的反復央求少見地動了怒,下令將他圈在宮中禁足三月。

      但季兆很快就被解禁,因為他用一柄匕首劃破了手腕,用自己的命逼著帝后妥協(xié)。

      我疑心季兆對周鳴玉明晃晃的在意是后來先皇爽快答允季珩請求的理由——作為一國之君,季兆身上萬萬不能存在這樣的軟肋。

      季兆決心御駕親征,將國內(nèi)政事全數(shù)交予季珩處理。他仿佛并不擔憂自己的大皇兄趁虛奪權,因為季珩身后沒有強勢的母家。

      周鳴玉自塞外回京后,與季珩常有書信往來。季珩訓練的鴿子來來回回間讓周鳴玉得以知曉他的身世:先皇還未御極時曾與一名婢女有過一夕之歡,但孕育了季珩的女子卻在自己丈夫黃袍加身前一個月死去,甚至沒能為自己等來一個位份。

      生母去世時季珩已經(jīng)八歲,而成為皇子后不久便被封為穆王派至邊關。當時他還是個連長槍都握不穩(wěn)的孩子,就這樣孤身一人在塞外朝夕不滅的風雪中長大。及至他救下周鳴玉,已經(jīng)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少年將軍。

      周鳴玉心疼季珩,所以看不慣在安樂窩中橫行霸道的季兆;但也正因為她得知季珩在軍營時多次以身涉險,才會拼盡一切想要保住季兆的性命。

      出征前一天季兆便服走進紙扎鋪,這次他喝下了我奉上的麥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你說,周鳴玉恨我嗎?”

      我低下眉目:“奴婢并不知小姐的心意?!?/p>

      “那么你呢?”他唇角的弧度彎起又繃緊,帶著緊張和惶然:“你恨我嗎?”

      與巫國這一仗綿延數(shù)月,最后以季兆的勝利告終。但他卻在班師回朝的路上遇襲,從此下落不明。

      國不可一日無君,季珩憑借季兆出師前的圣旨,名正言順地代理國事。七魂草被煎成湯藥送來時季珩仍在書房處理政務,而我支開他的親信,因此讓醒來的周鳴玉只見到我一人。

      多年未曾動彈,她的手足都僵冷,極艱難地開口,喚我一聲:“小姐。”

      我出生時性命危在旦夕,幸而父母在山野間得遇一名異士,告知續(xù)命之法。父親跪地拜謝后異士面有不忍,猶豫再三終是傳授易容之術,當時只道可備日后急用。父親身亡后,阿櫝聽從母親的命令與我更換容貌——她與我本就身形相仿,是以成功瞞天過海。

      我握住她的手,鼻腔泛酸,強忍了淚意附在她耳邊道:“你且好好休息,若有人前來問詢,一概只說自己失去記憶。”

      她點頭,發(fā)出的聲音極暗啞:“那,小姐呢?”

      暮夏時節(jié),已有枯了的黃葉被風卷到幾案上。我再握一握她的手,把聲音放得極輕:“我還有最后一件事要做?!?/p>

      不是什么好事。但新仇舊帳,到頭來總要一并算個清楚。

      給季珩端上的那盅雪耳加了冬瓜糖,這原不是什么稀奇的東西,卻讓他神色微驚。我只作未覺,矮下身子行了半禮:“從前聽小姐說過,王爺最愛吃冬瓜糖。”

      其實算不上愛吃,只是季珩曾在信中告訴我,幼年時送到他們母子房中最多的點心就是價格低廉的冬瓜糖,這讓他一度聞到糖味就想吐。但一去塞外十數(shù)年,最懷念的竟也是和母親窩在夏暖冬涼的小房子里分食冬瓜糖的時光。

      我看向他冷潤如玉的面龐,一時分不清我們之間,到底哪一個更可憐。

      “鳴玉醒了?”他嘗了一口后這樣問我,目光仍膠著在手中的奏折上。

      “是。”我恭敬地回話,又道:“奴婢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請王爺解惑?!?/p>

      季珩把視線從奏折移到我身上,微微頷首以示應允。于是我問:“您愛過小姐嗎?”

      從雪中相救,到數(shù)年書信往來,那些暗中生出的情愫,是否只與我一人有關?訂下婚約后,那個被我時刻牽記的少年,有沒有和我一樣歡欣雀躍?

      但季珩只淡淡移開眼風:“這與你并無關系?!?/p>

      “你錯了?!蔽覊合滦闹兴岢Π言捳f得平靜:“周家上下八十四口,每一個都與我有關?!?/p>

      季兆把那只匕首丟到我面前時,自作主張地隱去了穆王嫁禍丞相的事實——季珩原以為季兆愿意為了我包庇罪證確鑿的周氏,他便可趁機以清君側(cè)為名指揮親信部隊攻進京師。但他沒料到的是,季兆從小受盡他人心計磋磨,最不肯的就是為別人做嫁衣。

      于是新帝降下了株連周氏的詔書,以平沸騰民議。抄家那天他原想將我單獨帶走,但被季珩的人牽絆,鑾駕趕到時只看見扮作周鳴玉模樣的阿櫝從高樓墜落。

      誠如季兆所言,與我朝夕相處的人是他,所以將我認出的人也是他。陰雨天里,滿屋的紙人花圈中,他紅了眼問我:“你恨我嗎?”

      恨嗎?或許遠遠算不上。季珩與季兆,雖然出身懸殊,但同為皇子,便注定都有不得已。只是季珩為這一份不得已,不惜害了周家;季兆的不得已,到頭來只苦了自己。

      “不恨?!蔽疫@樣回答他。因他給過我選擇,是我自己舍下了那把足以扭轉(zhuǎn)事態(tài)的寒刃。

      我怔怔流下淚時,季珩終于覺察到異樣。但雪耳中的鴆毒已然被他飲下,烏血從他的嘴角流下后,他只來得及催動潛在我心頭的蠱毒。

      劇烈的疼痛瞬間遍及經(jīng)脈,恍然又回到了多年以前,我指著卷牘上的“發(fā)然后禁,則格而不勝”告訴季兆:亡羊補牢雖未晚,但終有所失,桑榆東隅,其實都須留意。

      那時他很是不屑地抱起雙臂,眼尾漂亮地揚起:“本殿堂堂儲君,自然懂得這個道理?!?/p>

      我的丈夫曾是一國之君,勤勤勉勉數(shù)十年后,他在一個冬日的清晨問我:“皇后,你想不想去看白色的紫陽花?”

      我從未在這世上見過白色的紫陽花,但丈夫信誓旦旦又帶點哀怨地說那是我們定情的花——這讓我有些愧疚,因為從前生過一場大病,許多事我都不記得了。

      迎上他殷切的目光,我只好點了點頭:“想?!?/p>

      他在這一瞬開懷大笑,幅度太大,以致冠上的把冕旒都撞在了一起。而后他高高興興地攜起我的手開始寫退位詔書,就這樣愉快地將治國的挑子大剌剌撂給了我們剛成年的兒子。

      后來我們離開江南,去中原看了赤紅的牡丹,去西北看了粉嫩的格桑,最后一站是邊塞,漫天風雪里我問他:“哪里有白色的紫陽花?”

      他不答,轉(zhuǎn)了話題開始吹噓自己從前的豐功偉績。什么武力高強一人單挑巫國大軍啦,什么智謀超群反制亂臣賊子順帶救出一個老婆啦——都是些嚼過多次的陳芝麻爛谷子,顯見得是在打岔。我沉了臉質(zhì)問他:“到底哪里有白色的紫陽花?”

      “別急別急?!彼Φ蒙衩?,而后帶我去了軍營外的一處園圃。靠近溫暖的營帳處竟養(yǎng)著單株的紫陽花,晶瑩的雪絮絮落在上面,遠望便如一團白玉。

      丈夫見我看得癡了,輕咳一聲,念道:“高枝帶雨壓雕欄,一蒂千花白玉團。”

      幾乎是脫口而出,我說出詩篇的下聯(lián):“怪殺芳心春歷亂,卷簾誰向月中看?!?/p>

      他的手裹住我的手,一笑如波心月色:“應是‘卷簾我向玉中看?!?/p>

      責編: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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