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橋·品橋·戀橋

廖立新

中圖分類號：A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21）-33-343

在人類的建筑文明里，橋是一種特別的存在。宮室庇護著人的肉體，陵寢安置著人的歸宿，寶塔接引著人的信仰，而橋梁則突破了河流的阻擋，幫助人類實現(xiàn)了從此岸抵達彼岸的夢想。

有了橋，人類才真正擺脫了自身生理局限和自然地理條件的束縛，擴大了活動范圍，爭得了遷徙的自由。橋的發(fā)明與建造是旅行革命的一大飛躍。“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睆拇?，“逢山開路，遇水架橋”，便成了人類向未知世界勇敢拓進的行動宣言。

一棵大樹，被風吹折，恰巧倒在河流兩岸。一根榕樹的枝丫伸向河流的彼岸，根須扎入彼岸的土地，長成了一座“榕橋”。一道巖梁無意覆蓋在山峽的上方，連接了峽谷兩岸，形成了一座“天生橋”。這些橋，都是大自然賜給人類的禮物，在幫助人類通向彼岸的同時，是不是也無意中啟迪了人類的“橋思維”，開啟了人類的“橋歷史”？

從造字角度看，橋，以“木”為偏旁，是否意味著人類造橋的歷史先從最簡單的木橋開始？《說文》：橋，水梁也。從木，喬聲。駢木為之者。獨木者曰杠。又：喬，高而曲也。從夭，從高省。伐木為橋，架于河岸高處，以利于避水通行，大概就是造橋史的肇始了。然而，木質(zhì)的橋易遭毀壞，即便屢毀屢興，終究太折騰人，不能一勞永逸。人們必須尋求更佳的材質(zhì)，造出更牢固的橋梁。事實也往往是這樣：材料的革命會催生和推動技術(shù)的革命，當人們開始選擇更堅硬更牢固的巖石、鋼鐵作為建橋材料的時候，也意味著建橋技術(shù)的歷史性飛躍;社會生活的變革會推動造橋思想的變革，當橋承載的非實用價值越來越豐富的時候，橋的形態(tài)和風格也會越來越多樣化。

橋的世界是如此的紛繁復(fù)雜、絢麗多姿，讓人沉迷其中而自得其樂。在我看來，最古樸的是獨木橋，原始而新鮮;最端莊的是石拱橋，穩(wěn)重而靈巧;最粗野的是鐵索橋，瘋狂而飄逸;最驚險的是玻璃橋，恐怖而刺激;最唯美的是風雨橋，精細而雅致;最利便的是立交橋，便捷而順暢;最浪漫的是鵲橋，感傷而美好;最奇妙的是心橋，神秘而幽深;最無奈的是奈何橋，痛苦而絕望;最炙熱的是龍津橋，富貴而顯達。尋橋、品橋、戀橋的過程，就是一個體驗山川地理、歷史文化、社會人生的過程。一個人在顯示自己的人生閱歷比別人豐富的時候，總是會情不自禁地說：“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鹽吃多了，當然不利健康;橋走得多，果真是一筆財富呢。人們也總愛用“橋歸橋，路歸路”來表示決絕之意，殊不知橋不離路，路不離橋，有橋即有路，無路何須橋，心里明知二者本來就是同根生，嘴上硬要矯情隔絕二者的聯(lián)系，真是好生無理！

從山野鄉(xiāng)村，到水街巷陌，形形色色的石橋早已成為童年記憶里一幅幅美麗的圖畫。等到上學(xué)了，趙州橋、盧溝橋又經(jīng)由橋梁專家茅以升的筆觸，從課本里鮮活走來，為腦海里的“橋情結(jié)”敲下重重的一錘。作為一個旅行愛好者，行走在中華大地上、名山秀水間，不可能不關(guān)注足以成為悠久地方史和獨特地域文化見證的“橋”。在龍南楊村，我追尋著王陽明的足跡，尋找作為他平叛成果的“太平橋”，其兩孔三墩、四拱雙層、三耙飛檐的獨特形制令我嘆為觀止。在西江苗寨，我流連于具有濃郁少數(shù)民族風情的風雨廊橋，為它的亦廊亦橋，古香古色，遮雨遮陽，宜坐宜臥而擊節(jié)贊嘆。在福建泉州，我趁著退潮下到洛陽橋橋底，實地觀察和感受“筏型基礎(chǔ)”、“種蠣固基”等史無前例的技術(shù)創(chuàng)舉。在南安市水頭鎮(zhèn)，我冒著蒙蒙細雨，用腳步丈量著這座中古時代世界上最長的梁式石橋，感受她“天下無橋長此橋”的豪邁與榮光。在廣東潮州，我沉迷于廣濟橋形態(tài)各異的殿閣亭臺，陶醉于精美的匾額、楹聯(lián)，為歷代地方官員殫精竭慮修繕維護廣濟橋的壯舉而感喟。在浙江杭州，我訝異于拱宸橋的輕薄靈巧，折服于它的巍峨雄偉，更為防撞墩上那兩只形態(tài)慵懶、生動可愛的神獸而費盡心機。

這世間所有的橋都是一間博物館，收藏著當?shù)氐纳酱ㄐ蝿佟v史人文、社情民俗、經(jīng)濟科技等多方面的信息。沉浸在橋的世界里，靜靜地解碼文化的秘密，我可以觸摸到一個民族的靈魂與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