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臣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實在難留。緊拉著哥哥的手,送你送到大路口……
哥哥我走西口,小妹妹你實在難留。緊拉著哥哥的手,送我送到大路口……
那時候他是“哥哥”,她是“妹妹”,那時候村子里排戲,排的是那一出纏綿悱惻的二人臺《走西口》。
在舞臺上她拉著他的手,他拉著她的手。她把他送到戲臺的這邊,他把她送到戲臺的那邊。導演在下邊喊:“入戲,入戲,不入戲怎能演好戲!”他們兩個人手拉著手,看著導演頭上的汗珠子,差點兒都笑噴了。
導演的鼻子都氣歪了。導演扯開了嗓子喊:“入戲,入戲!你們是冷血動物???”
導演一遍一遍地喊。
他們不笑了,他們笑不出來了。她再拉著他的手,就是拉著哥哥的手了;他再拉著她的手,就是拉著妹妹的手了。
緊緊地拉著哥哥的袖,汪汪的淚水肚里流,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門口。
緊緊地拉著妹妹的袖,汪汪的淚水肚里流,雖有千言萬語難叫我回頭,只盼哥哥我早回家門口。
…………
她聲聲纏綿,他字字動情。一出戲就慢慢地進入了高潮。
當若干場戲散場以后,他們真是拉著手在戲臺上從她家走向他家,又從他家走向她家。
演了若干場戲、拉了若干次手以后,她出嫁了。
她嫁給了城里人。她的男人在一個單位燒鍋爐。
那一天,他真的走上了那條古代的走西口之路,望著荒草、溝梁、遠天上的白云,還有擁在一起的老楊樹,他忍不住對著天空又唱起那唱了若干次的戲詞。
那一刻他的歌聲籠罩了那條古道。
之后,他也離開了村子,成了城里的一個農(nóng)民工。
干了一天的活兒,夜晚他和別的農(nóng)民工會坐在城市的街上,聽卡拉OK,也會到附近的社區(qū)看戲。漸漸地他融入了城市,但每一次聽到二人臺的演唱,他就會離開,而且走得遠遠的。
一次在歌廳里唱歌,當一曲《走西口》的調(diào)子響起來的時候,他突然就把麥克風摔了。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究竟是怎么了。
他是在若干個夜晚之后的某一個夜晚見到她的,那時候她跟在一個男人的后邊。男人在前邊走著,她在后邊跟著。男人背著手走在前邊,她抱著孩子跟在后邊。男人的樣子怪怪的,但走得快。她常常被男人甩在后邊,這時候男人會回過頭來朝著她喊:“你能不能快點兒?”于是她緊走幾步,或者已經(jīng)是小跑著了。可是男人一走開,她還是趕不上男人,她懷里的孩子隨著她的小跑顛著。他感覺她一不小心就會把孩子從懷里顛出去。
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她愣了一下。很顯然,她看到他了。路燈的光在她臉上閃了一下,就暗下去了。她又緊緊地朝著男人的方向往前趕了,她手上的孩子似乎更重了。他突然想過去從她的手里接過孩子,朝著另一個方向走,然后她就跟在他的后邊。
男人漸漸地走進了黑暗之中,他佝僂,駝背,一條腿比另一條腿短,感覺他總是要朝一邊倒下去,又努力把身子扳了回來。
那一夜,他站成了城市路燈下一個奇怪的影子。
“就是找個瘸子、駝背,我女兒也要嫁給城里人?!彼?jīng)這樣跟村里的人說,“哪怕他是個燒鍋爐的,也比爬在壟溝里強一百倍?!?/p>
漸漸地他就把《走西口》的唱詞忘掉了,可是一張口哼個什么,人們總會說:“你這哼的調(diào)有二人臺的味兒啊!”這時候他就會露出迷惘的樣子。
若干年后,他已經(jīng)成了城里人,但他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責任編輯 晨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