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流過心靈的詩情

宗白華

我小時候雖然好玩耍，不念書，但對山水風(fēng)景的酷愛是發(fā)乎自然的。天空的白云和覆成橋畔的垂柳，是我童心最親密的伴侶。我喜歡一個人坐在水邊石上看天上白云的變幻，心里浮著幼稚的幻想。云的許多不同的形象動態(tài)，早晚風(fēng)色中各式各樣的風(fēng)格，是我童心里獨自把玩的對象。都市里沒有好風(fēng)景，天上的流云時常幻出海島沙洲，峰巒湖沼。我有一天私自就云的各樣境界，分別漢代的云、唐代的云、抒情的云、戲劇的云等等，很想做一個“云譜”。

風(fēng)煙清寂的郊外，清涼山、掃葉樓、雨花臺、莫愁湖是我同幾個小伙伴每星期日步行游玩的目標(biāo)。我記得當(dāng)時的小文里有“拾石雨花，尋詩掃葉”的句子。湖山的清景在我的童心里有著莫大的勢力。一種羅曼蒂克由英文romantic音譯而來，又稱為浪漫。意思是富有詩意，充滿幻想。的遙遠(yuǎn)的情思引著我在森林里、落日的晚霞里、遠(yuǎn)寺的鐘聲里有所追尋，一種無名的隔世的相思，鼓蕩著一股心神不安的情調(diào);尤其是在夜里，獨自睡在床上，頂愛聽那遠(yuǎn)遠(yuǎn)的簫笛聲，那時心中有一縷說不出的深切的凄涼的感覺和說不出的幸福的感覺結(jié)合在一起;我仿佛和那窗外的月光霧光融化為一，飄浮在樹林間，隨著簫聲、笛聲孤寂而遠(yuǎn)引——這時我的心最快樂。

十三四歲的時候，小小的心里已經(jīng)筑起一個自己的世界。家里人說我少年老成，其實我并沒念過什么書，也不愛念書，詩是更沒有聽過讀過;只是好幻想，有自己的奇異的夢與情感。

十七歲一場大病之后，我扶著弱體到青島去求學(xué)，病后的神經(jīng)特別靈敏，青島的海風(fēng)吹醒我心靈的成年。世界是美麗的，生命是壯闊的，海是世界和生命的象征。這時我喜歡清晨曉霧的海，喜歡落日余暉里幾點遙遠(yuǎn)的白帆掩映著一望無盡的金碧的海。有時崖邊獨坐，柔波軟語，絮絮如訴衷曲。我愛它，我懂它，就同人懂得他愛人的靈魂、每一個微小的動作一樣。

……

在中學(xué)時，有兩次寒假，我到浙東萬山之中一個幽美的小城里過年。那四周的山色濃麗清奇，似夢如煙;初春的地氣，在佳山秀水里蒸發(fā)得較早，舉目都是淺藍(lán)深黛;湖光巒影籠罩得人自己也覺得成了一個透明體。

這時我喜歡讀詩，我喜歡有人聽我讀詩，夜里山城清寂，抱膝微吟，靈犀一點，脈脈相通。我的朋友有兩句詩：“華燈一城夢，明月百年心?！笨梢宰魑疫@時心情的寫照。

小閱告訴你：從這篇散文里，你讀到了一個什么樣的孩子？他“好玩耍，不念書”，卻愛與“山水風(fēng)景”相伴，并在這“最親密的伴侶”的懷抱里做各種各樣的幻想和想象。天上的流云在他看來，成了“海島沙洲”“峰巒湖沼”，還有了漢唐、抒情和戲劇的分別;湖山、落日、晚霞、遠(yuǎn)寺的鐘聲，這些景象在他心里引起的是“一種無名的隔世的相思”。回想一下你有過這樣的體驗嗎？我們也應(yīng)該像作者那樣，到自然中去尋覓心靈的詩情，做一個心中充滿詩情畫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