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我十歲的哥哥，當(dāng)了我半生父親

張芷凡

那個大我十歲的大哥，那個當(dāng)了我半生父親的長兄，那個給我領(lǐng)路的啟明星。從此你我陰陽相隔，但我會好好活下去，連帶著你那份。

一

小時候，家里窮，吃的東西不夠全家填飽肚子。因為我最小，母親常會在我餓的時候，給我炒些米飯吃。二哥、三哥看見了，總會鬧著要我分點給他們。我那時年幼，不懂得他人疾苦，自己想吃就不想分給他們。于是我端著盛了炒飯的碗，到處跑，躲避著二哥、三哥的爭搶。

可也正是因為年幼，所以常常一下就被兩個哥哥抓到了。眼看著碗里的飯還沒吃，就要被搶走，心里著急的我大哭大鬧。每當(dāng)這時候，大哥就會來到我身邊，幫我訓(xùn)斥二哥、三哥，然后把飯給我。每次大哥都在我身邊，看著我吃完飯才安心地端著空碗離開。

可能因為我開小灶比較多，所以身體長得快，從小就比三哥高一點。我們家都是男孩子，穿的衣服都是哥哥們穿不了的。大哥總是有意無意地把補丁少的，比較新的衣服留給我穿。而給三哥的，也總是會舊一點。三哥有時候會抱怨兩句，但隨著年齡慢慢長大，也會學(xué)著大哥一樣，對我關(guān)照多一些。

從小到大，我就是在大哥如父親般的疼愛下長大的。大哥只比我大十歲，卻保護了我所有年少的歲月。

二

我快二十歲時，幾個哥哥都已成家立業(yè)，唯有我還天天渾渾噩噩地跟著一群不良少年混日子。

二哥、三哥那些年做生意賣豬肉，掙了不少錢，但他們結(jié)婚后，也不怎么管我。大哥一直在磚廠做體力活，掙的錢不多，只夠養(yǎng)家糊口，但是每次都會躲著大嫂，給我偷偷拿錢用。

我二十歲那年，跟著一群混混打群架，把對方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年輕人的腿打斷了。對方家人報了警，派出所把我們一群打架的全抓了。雖然我不是主要責(zé)任人，但也算是“從犯”。警察叔叔們?yōu)榱私逃覀冞@群混混，還是關(guān)了我們兩天。

后來，大哥把我接回了家。他眼神有些沉重地看著我，很認真地對我說：“你現(xiàn)在沒學(xué)好，是我的責(zé)任。我雖然只是你大哥，但還是希望能把你教好。你一直這樣混下去不是辦法，得學(xué)個技術(shù)，以后起碼餓不著。而且你總要結(jié)婚生子的，當(dāng)哥的也沒有那么大的能力一直養(yǎng)著你。你準備一下，過幾天去技校學(xué)開挖掘機怎么樣？”

大哥很少這樣跟我說話，當(dāng)他說完，我只覺得臉頰一直到耳根都是燙的。所以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果然，沒幾天大哥就拿著一萬元錢帶我上了技校。給我報名，安排住宿這些花了好幾千，剩下的全拿給我當(dāng)生活費了。學(xué)技術(shù)的時間不長，就一兩年。那些年有一股開挖掘機的熱潮，所以我有了這個技術(shù)，不僅很快找到工作，而且工資還不低。掙了錢的我，第一次有了實現(xiàn)自己價值的成就感。而這些，都是大哥帶給我的。

有些事當(dāng)時我不知道，都過了幾年之后，有一次和嫂子閑聊，我才清楚。原來大哥送我上技校那年，他剛把磚廠的工作辭了，準備把存了好些年才存夠的一萬元錢拿去做點生意。誰知當(dāng)時我進了派出所，所以就把錢都給我學(xué)技術(shù)去了。

大嫂人也直，開玩笑地說：“當(dāng)時我還不同意他把錢拿給你，可你大哥說他不管你誰管？于是硬把錢拿走了。因為這件事，我還和他生了好久的氣呢。還好，現(xiàn)在你也爭氣了，家里日子也好過了……”大嫂話沒有說完，但我心里卻一陣一陣的堵得難受，眼睛也有點濕。雖說長兄為父，但長大懂事的我也明白：大哥本可以不用幫我那么多，那不是他的本分，可他依舊堅持給了我如父般的恩情。大哥在我迷茫的青年時期給了我?guī)椭?，也給我生活添了一盞明燈。

三

人都說“三十而立”，我三十歲的時候也算立了業(yè)，立了家。娶親生子，一份薪資不錯的工作。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很有點意氣風(fēng)發(fā)的感覺，所以工作更是賣命了。

工作賣命這句話真沒有錯，因為我長期開挖掘機，基本每天要坐十幾個小時，所以我腰肩勞損。有一次，一個工地給我開了三倍工資，讓我兩天時間做五天的活。想著可以多掙不少錢，辛苦點也就過去了。于是那兩天我基本不眠不休地干，結(jié)果本來就有疾在身的我，終于累倒了。

大哥趕到醫(yī)院的時候，聽醫(yī)生說我的腰起碼要休養(yǎng)半年才能再干重體力活，于是死活不讓我再去開挖掘機。還一直自責(zé)，說是因為他讓我去學(xué)的開挖掘機，所以才讓我害了病。

那些年，大哥和朋友合伙開汽修廠，因為服務(wù)好，價格公道，所以生意一直不錯。因為大哥待人接物都很實在，把店里經(jīng)營得很是紅火，所以他朋友很放心地把汽修廠交給大哥管，自己樂得當(dāng)甩手掌柜。

后來我腰傷出院后，大哥和他朋友商量，看能不能讓我來管汽修廠？他朋友雖然相信大哥的為人，但想到我一個新手來管理汽修廠，還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大哥對他朋友說：“我手把手帶他，我把我的工資給我弟，我自己一分工資不要?！彼笥岩宦?，更是樂了，不用多花一分錢，還多個員工，估計換誰都愿意。

就這樣，我跟著大哥在汽修廠里開始工作。跟著大哥，不僅學(xué)了很多待人接物的道理，還學(xué)了很多管理方面的知識。而且大哥還時常讓我去看機修師傅怎么修車，到現(xiàn)在，車子一般的毛病，我自己都能修了。

跟著大哥在汽修廠的那幾年，我不僅工作比較輕松，收入可觀，更重要的是銷售、管理、修車，我都學(xué)會不少。這讓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事業(yè)得以更上一層樓。

我曾經(jīng)問過大哥，他怎么會管理員工？怎么會銷售產(chǎn)品？怎么會修車的？大哥說：“剛開始我也不會，可是如果不會，廠里就掙不了錢，而我的合伙人也不可能信任我。管理是將心比心，銷售是誠信第一，修車是刻苦鉆研。就這么一步一步，我熬出來了。”

四

我想我此生都不會忘記那個電話。三十五歲那年，我剛剛自立門戶，沒再跟著大哥工作了。在大哥的支持下，那一年我自己開了一家汽修廠。

不過三個月，廠里的事務(wù)都走上了正軌。但在第四個月的一天清晨，我被一陣電話鈴吵醒?！拔梗笊?，有什么事嗎？”一陣抽泣聲傳來，我有點不知所措，剛想再發(fā)問，大嫂終于開口了。

“你大哥走了，五點多走的，我剛找了人過來給他安排后事……”伴隨著一陣嗚咽聲，我有點聽不清大嫂的話，但分明又聽見大嫂在說安排后事。我一下驚醒了坐起來。

“你先過來吧，來見你大哥最后一面……”大嫂無力的聲音，讓我沒理由質(zhì)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一路上，我腦子有點混亂，費盡力氣的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想到最近見大哥的時候，大哥總是臉色蒼白，瘦弱了不少，而且還總是戴著一頂黑色的小禮帽。我還打趣大哥說最近變時尚了，打扮很是潮流啊。大哥總是笑笑說，太陽太曬，戴個帽子擋擋光。

有一次，我見大哥臉色實在太差，就問了一句，大哥笑笑說：“我能有什么事？只是最近我那邊廠里有好些事故車都是晚上出事，最近天天半夜出現(xiàn)場，沒睡好而已?！贝蟾缯f的半夜出現(xiàn)場，我是清楚的，有些車子出了事故，會給保險公司打電話，然后保險公司就把事故車的消息告訴給指定汽修廠，汽修廠就要派人到現(xiàn)場把事故車拖回來。

大哥也只說那段時間機修部人手不夠，所以只有自己多跑跑。現(xiàn)在想來，大哥一定是身體出了什么問題，所以，所以才……我不敢再多想，只想快點見到大哥。

大哥走了，是肝癌。大嫂說半年前發(fā)現(xiàn)的，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是晚期了。大哥不想費錢去治已經(jīng)好不了的病，也不想最后的日子躺在醫(yī)院里，更不想身邊的親朋好友為他的病費心勞神。我想，要不是發(fā)現(xiàn)這病時，大嫂就在身邊，大哥可能會獨自承受這最后苦難的日子。

大哥新墳前，嫂子對我說：“你大哥臨終前，除了我和兒子，最擔(dān)心的就是你，說你好像永遠長不大，小時候愛跟著他，長大了也少不了他陪著。他讓我告訴你，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再難，也不要放棄，好好做人，好好生活！”

那個大我十歲的大哥，那個當(dāng)了我半生父親的長兄，那個給我領(lǐng)路的啟明星。從此你我陰陽相隔，但我會好好活下去，連帶著你那份。

金天一摘自《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