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濤
親愛的亓:
中秋安好!
笑坐明月下,兒孫繞膝旁,不禁想起那些往事,距今已五十七載。
那年,我十九,你如水的雙眸讓我癡迷。
亓,你對人體貼,像笛福筆下的格蘭迪森紳士,害羞的我沒有拒絕你,只是羞澀地捏著百褶裙。
我們的孩子出生在夏末。初為人父的你,一會摸摸孩子柔嫩的小手,一會朝他眨眨眼咂咂嘴,好像自己也成了個頑童,那時的我們是人間新歡客,天地得意生。
然而在暴雨的深秋,我們的孩子因病而去,雷雨轟擊著我的心,淚水的酸澀讓眼睛紅腫,我痛哭到意識模糊,那些夜晚格外漫長,我記不清多少次驚醒,記不清多少次流淚,只記得你的安慰,你眼里回旋著未垂下的淚。
那些日子,你總不見人影,其實我知道,你把悲憤化作動力,去前線幫忙治水。我曾悄悄去看過你,你在大雨中穿梭著,一袋袋泥土將你直挺的腰桿硬生生壓彎。我好心疼你。后來日子好了,我們又生下了一個兒子。
轉(zhuǎn)眼,青蔥少年也已白發(fā)蒼蒼。
退休之后,你總愛捧著那一口搪瓷杯,與我坐在小區(qū)門口聊天。夏日酷暑,冬日祁寒,你最掛念的便是我們的小孫子,你盼著他上大學(xué),娶媳婦,你說要在他考上大學(xué)時,響鞭炮耀光彩,你的笑總是在這種話題中洋溢在臉上。
還記得那時夏花盛開,你就在那一棵大樟樹下,與我一起聽著收音機。知了叫個不停,收音機里的戲曲咿咿呀呀,你也淺聲吟唱,每到高潮情節(jié)便拍手叫好,像是頑童看了令人驚喜的魔術(shù)表演,我卻在一旁埋怨著你嚇唬人。
近幾年社區(qū)里戲臺子搭得少了。
你的那一只算盤,還在柜子中放著呢。陪著你大半輩子的算盤,在計算器出現(xiàn)后被徹底擱置了。你卻沒讓它落過灰,時不時拿出來擦一擦,手上細致,嘴角含笑,眼里卻閃著淚光——它仿佛見證了時代的落幕,總讓你回憶起青春:那時候誰的算盤打得過你呀!如今卻無處施才了。那只老家伙呀,你倒是傾注了不少心血。它成了多少次我們吵架時的出氣口,我總埋怨你愛算盤比愛人還深,你卻哭笑不得——吵不過,就一溜煙出去找老哥們兒釣魚去了。現(xiàn)在想來,倒有些懷念——我多希望你能再跟我吵上一架。
五十七載,你疼我入骨,我愛你如初。如今卻常在夢中回到你的身邊。
你愛的人間風(fēng)月,如今金裝窈窕,你又在哪里捧著茶,吟戲曲而歡歌呢?
人間深秋寒峭,不知天上如何。
愿安好,我的亓。
愛你的榛
2020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