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寫作至半夜,忽接朋友發(fā)來的照片,高原的夜空,星星稠密,明亮,寶石一樣綴滿了蒼穹。他讓我即刻到陽臺上,去看星空,我去了,極目仰望,但城市的霓虹燈遮蓋了星星的光芒。
朋友接著打來電話,熱切地和我討論星空,他說,要多到鄉(xiāng)下望星空,你要知道,可以仰望星空,是一種能力。
我承認(rèn)這句話是對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擁有這種能力,對我來說,我逐漸喪失了這種能力。而我,曾經(jīng)是有的。
當(dāng)我還是鄉(xiāng)間少年時,對星空無比親近。如果將鏡頭拉回到許多年前,你會看到夜晚,鄉(xiāng)下那個小院里,有個孩子在仰望,指著星星,能說得出很多星星的名字。那時候,一年四季,在夜晚,我會把自己很大的一塊時間,切割給夜空下的院子,或者街道。
我最早認(rèn)識的,是牛郎星和織女星,是祖母教我辨認(rèn)的。夜色濃稠,星河燦爛,祖母用蒼老的手指給我看。喏,看到?jīng)],那一帶亮晶晶的,就是銀河,河兩邊,最亮的那兩顆,就是牛郎星和織女星。然后,給我講牛郎和織女的故事。此后幾年,每到陰歷七月七,我就觀察村里的喜鵲是不是真的少了,是不是都飛到天上筑鵲橋去了。晚上,躲在梅豆架下,偷聽牛郎和織女的情話。
可那一天,村里喜鵲還是很多。而我在梅豆架下,什么也聽不到。我向祖母抱怨,祖母卻笑著說,那些喜鵲一定偷懶不去的;你聽不到牛郎、織女的話,是因為你還太小啊,等到和阿翠一般大,就能聽到了。
阿翠是我家鄰居,正和村里的二牛熱戀。我沒有拿這話去問阿翠,因為我知道,不等我問,她就會一邊用指甲桃子的花涂抹著指甲蓋,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回我,是啊是啊,你就使勁長吧。
等到我長大阿翠的年齡,卻已忘記在夜晚觀望星星。我陷于世間的種種繁忙,無意間關(guān)閉了和星空聯(lián)系的通道,想象的翅膀已經(jīng)被現(xiàn)實的雨淋濕,只能收攏起來,在城市的檐下,看夜色里七彩變換的燈光。
和朋友通話后不久的一個夜晚,我置身于鄉(xiāng)下的郊野。是受另一位承包山林的朋友邀請而來。夜深,萬籟俱寂,唯有蟲語。我走出屋子,一個人站在野地里,讓目光重返星空。每一顆星星,都是一個閃爍的密碼,我需要靜心解讀,才能重新建立與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它們一直在等我,等那個將路跑偏了的孩子,再一次回到星空下。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你放下世間的一切紛擾,用一雙干凈的眼睛去凝望星空,只需瞬間,你和星星們之間,就能完成一次閃電般的交流與重識。此刻,你屬于每一顆星星,而所有的星星,都屬于你一個人。星空安詳,大地安詳,你的心亦安詳。
而安詳,是通往幸福的必經(jīng)的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