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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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小在魯西南的鄉(xiāng)村生活,結(jié)識了許多動物。
雞棲于塒,牛羊安靜地反芻,肥豬躺爛涂甩尾巴。家族鼎盛之際,曾馴養(yǎng)過兩匹駿馬,一匹青驄,另一匹棗紅??上П藭r我太矮,從未跨其背馳騁阡陌。
倘走夜路,前方倏忽閃過一道身影,是野貓飛竄嗎,還是黃鼠狼過道?甚至你看不清楚到底為何物,眨眼的空暇,它已鉆進茂密的莊稼地。
有的動物退隱到田野、山坳、蘆葦蕩……譬如毛羽艷麗、短程滑翔的野雞,魯迅小說中“猹”的原型“獾”,但大部分動物與村落水乳交融,“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這些活物千百年來在文人墨客的筆端栩栩,構(gòu)成鄉(xiāng)民情感世界的部分。
家兔,行走的雪球,瑪瑙般的眼珠,長長的耳朵遇警豎起,頑童央浼大人挑選幾只。為著愛物美餐,挎藤籃到田間薅麥苗,剜青蒿。母兔扯腹部的毛,銜干草,把洞底鋪得松軟暖和,兩三個月后,小兔子就探頭探腦結(jié)串爬出了。野兔則一律灰色,四處招搖,甚至闖入場院,遠遠向你作揖。朔雪傾覆大地,厚實,無垠,遲緩了野兔行動,農(nóng)戶牽了“細狗”,開始循蹤跡追之。
捉到刺猬,從柴火堆,或者灌木叢,鐵桶牢牢反扣,再加紅磚壓緊。此物擁縮身之術(shù),傳說鼻尖大的縫隙即可逃逸。有只呆拙的刺猬闖進胡同,不幸被鄰居逮住,第二天剝皮給孫子燉食了。他鼓吹刺猬肉好吃,可我總覺殘忍,那么玲瓏乖巧的玩意,拿來觀賞豈非更佳?
黃鼠狼,鄉(xiāng)間視作神物,敬稱“黃大仙”。它神出鬼沒,本領(lǐng)高強。夜半咬斷雞脖,嫌拖雞攀緣費力,便把雞高拋過墻,然后“哧溜”鉆過狹竇,穩(wěn)穩(wěn)地接住。我家院墻旁堆了燒灶用的麥秸垛,溽夏,屋如蒸籠,汗流浹背,難寐,遂推門去吹縷涼風(fēng)。忽瞥到麥秸垛西邊景象奇異,躡手躡腳挨近,三只黃鼠狼幼崽正旁若無人地嬉戲。身姿細長,靈動柔媚,攝了十幾歲少年的心魄。天曙,我把所見顫抖地告知了父母,他們神情淡然,寬慰我:別去管,黃鼠狼不咬窩附近的雞。僅一次邂逅它們神出鬼沒地徹底消失了。
降了霖雨,傍晚坐在院落里吃晚飯,乘涼,遠處河灘蛙聲陣陣。我如廁除了提防濕滑,還得留神癩蛤蟆。癩蛤蟆渾身疙瘩,豆眼一旦與我對視,我丟了手電疾跑。其實呢,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住土坯房,蛇呀鼠呀,何其繁盛!翻衣柜,里面盤著一條黃花菜蛇。老鼠寂夜飛檐走壁,“吱吱”亂叫,餓極了啃人的腳趾。
鄉(xiāng)民似乎頗待見飼養(yǎng)的生靈。黃狗分娩,飲它雞蛋羹恢復(fù)體力。青山羊,是和農(nóng)家共喝一瓢稀粥的。它平素吃草,嘴巴干凈。生靈走丟,病死,賣掉,宰殺,心軟的婦女往往抹淚。
棲居縣城,高樓林立,柏油路縱橫交錯。對于二十多年前的故鄉(xiāng)動物,我偶爾會想念它們,雖然,有時我并不歡迎它們。如今,恐怕沒有誰會駐足聞驢咴,墻罅掏壁虎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