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稅改革：收入影響與消費傾向

丁安華

結(jié)構(gòu)性減稅：新個稅改革“增減”效果并存

8月31日人大常委會通過新版?zhèn)€人所得稅法，這是我國自個稅立法以來的第七次修改，也是時隔7年的再次修訂。新修訂內(nèi)容包括擴大中低稅率對應的收入級距、增加專項附加扣除、賦予省一級地方政府更大的減征權(quán)限等具有減稅性質(zhì)的內(nèi)容，也包括加強個稅征繳和首次引入反避稅條款等具有增稅性質(zhì)的內(nèi)容。

那么，誰是此次個稅改革的主要受益者？此次個稅改革能否通過可支配收入的增加來拉動消費，從而刺激經(jīng)濟增長？這是需要認真回答的問題。我們可以從消費函數(shù)的視角來分析。主流經(jīng)濟學認為私人消費與可支配收入之間存在穩(wěn)定的函數(shù)關系，可以表述為消費是可支配收入、未來可支配收入預期和邊際消費傾向的函數(shù)（圖1）。

平均稅率的啟示：誰是此次個稅改革的主要受益者

我們首先破解消費函數(shù)中的第一個自變量，即可支配收入（Y-T）的變化。

簡單計算可以發(fā)現(xiàn)，新版?zhèn)€稅法下所有收入水平對應的個稅繳納金額均較舊版?zhèn)€稅法有所下降；而且收入水平越低，個稅繳納金額的下降幅度也越大。例如，月收入在5000元以下的居民繳稅金額下降幅度達到100%，而月收入為10萬元的居民繳稅金額下降了10%左右。以繳稅金額的減免幅度計算的曲線呈逐漸下滑走勢，表明低收入階層個稅繳納金額下降幅度大于高收入階層。直觀地看，低收入階層是本次個稅改革最大的受益群體（圖2）。

不過，此種簡單計算方法失之偏頗。由于基數(shù)原因，不同收入階層的繳稅金額變化幅度失去分析上的意義。而正確的做法，是分析不同收入階層實際稅負的改變，即通過觀察納稅人平均稅率（Average Tax Rate）的變化程度，來判斷哪個收入群體是個稅改革的主要受益者。

平均稅率的計算結(jié)果顯示，新版?zhèn)€稅法下不同收入階層的實際稅負較舊版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不過，更為重要的是，我們發(fā)現(xiàn)實際稅負下降幅度最大的并非低收入群體（圖3）。

（1）當月收入范圍在5000元至2萬元時，居民實際稅負下降幅度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而增大；當月收入為2萬元時，居民承受的實際稅負從原有的10%下降至4.2%，降幅5.8個百分點，為所有收入水平中的最大值。

（2）當月收入范圍在2萬元至10萬元時，居民實際稅負下降幅度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而減??；當月收入為10萬元時，居民享受的實際稅負從原有的23.8%下降至21.5%，降幅2.3個百分點，為該收入?yún)^(qū)間內(nèi)的最低值。

（3）當月收入大于10萬元時，居民實際稅負下降幅度繼續(xù)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而減小，最終的實際稅負下降幅度理論上趨近于0。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月收入在1萬元至10萬元區(qū)間的居民（中高收入階層），實際稅負降幅高于月收入在1萬元以下的居民（低收入階層）?？梢?，中高收入階層在本次個稅改革中受益更多。

這種分析的意義在于，不同收入群體具有不同的邊際消費傾向，從而對消費有不同的拉動作用。簡單來說，低收入群體的邊際消費傾向較高，中高收入階層邊際消費傾向較低。新版?zhèn)€稅法下，中高收入階層的實際稅負下降幅度更大，這種結(jié)構(gòu)性差異可能對消費水平的提升形成制約。

若考慮到新引入的專項附加扣除項，中高收入群體的受益則更為明顯。因為對低收入群體而言，基數(shù)較低常常導致扣除項得不到充分使用；而對中高收入群體，專項扣除項可以進一步抵扣其所繳納的個稅，繼而進一步降低其實際稅負。

“黃宗羲定律”：未來可支配收入的陷阱

現(xiàn)在來討論一下消費函數(shù)中的第二個自變量，即未來可支配收入預期（Y e-T e）的變化。

學者秦暉曾依據(jù)明代思想家黃宗羲的學說，在其論文《并稅式改革與“黃宗羲定律”》 中總結(jié)得出：中國歷史上的稅費改革不止一次，但每次改革后，農(nóng)民稅負在下降一段時間后又漲到一個比改革前更高的水平。觀察我國歷次個稅改革的數(shù)據(jù)可以發(fā)現(xiàn)，個稅收入增速短期下行后便迅速反彈至高位，并且出現(xiàn)個稅收入增速長期高于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的特征（圖4）。這種現(xiàn)象說明，歷次個稅改革并未對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的提升產(chǎn)生積極影響，因而不利于居民可支配收入預期的改善。

雖然個稅僅是影響可支配收入增速的諸多因素之一，但個稅改革作為新增的外生變量，理應對可支配收入增速產(chǎn)生直接影響，減稅效果應當體現(xiàn)為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的提升。但歷史數(shù)據(jù)顯示：

（1） 除少數(shù)年份外，個稅增速總體上高于居民可支配收入的增速，尤其是2013年以來，個稅增速幾乎是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的兩倍，而且二者的差距有不斷擴大的趨勢；

（2）個稅增速與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間呈現(xiàn)正向關系。除2005年個稅改革推動形成2006年個稅增速下降與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提升的喜人局面之外，其他兩次個稅改革在降低次年個稅增速的同時，居民可支配收入的增速卻并未出現(xiàn)提升，反而出現(xiàn)了下降（圖4）。相關性分析表明，個稅增速與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間不存在明顯的負向關系，指望個稅改革提升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并未獲得歷史數(shù)據(jù)的支持。

經(jīng)典的消費理論認為，居民消費是居民收入的函數(shù)。持久收入消費理論更進一步認為，消費者對未來收入增長的預期將對消費產(chǎn)生重要影響。即使短期可支配收入增多，若消費者不相信收入的增加會持續(xù)下去的話，便不會立即增加消費；如果消費者能夠判定收入的增多是持久性的，那么其消費也會隨之調(diào)整到與新的收入相應的水平上。

消費降級的佐證：邊際消費傾向低迷

最后，我們來看看消費函數(shù)中的第三個自變量：邊際消費傾向（MPC）的變化。

近年來，我國居民的邊際消費傾向出現(xiàn)了大幅快速下滑，從2014年的0.78大幅下降至2017年的0.49，其中緣由值得仔細玩味。從個稅改革的角度而言，寄希望于減稅而提升邊際消費傾向似乎并不現(xiàn)實。

從歷史數(shù)據(jù)來看，幾次個稅改革并未對居民邊際消費傾向產(chǎn)生一致的影響。2005年10月的個稅改革，起征點由800元提高至1600元，個稅增速由2005年的21%下降至2006年的17%，同時，邊際消費傾向反而從0.71下降至0.6。2007年12月的個稅改革，起征點由1600元提高至2000元，因受全球金融危機的影響，個稅增速大幅下降至2009年的6%，居民邊際消費傾向大幅提高至0.73，個稅改革對邊際消費傾向的提振似乎較為明顯。2011年6月的個稅改革，起征點由2000元提高至3500元，個稅增速大幅下滑至2012年的-3.9%，但居民邊際消費傾向卻并未出現(xiàn)預想中的上升，反而下降至0.55，個稅改革未能提高居民邊際消費傾向（圖5）。相關性分析表明，個稅增速與邊際消費傾向間不存在明顯的負向關系，因此，指望個稅改革提振居民邊際消費傾向至少未能獲得歷史數(shù)據(jù)的支持。

要擴大居民消費，就必須扭轉(zhuǎn)邊際消費傾向快速下降的局面，但這卻是單純的個稅改革所無法承擔的重任。顯然，邊際消費傾向的改變，背后可能有其它更為重要原因，特別是近年房價快速上升導致的居民杠桿率迅速走高，不僅降低了居民可用于一般消費的可支配收入，還造成了居住性邊際消費支出對其它方面邊際消費支出的壓制，從而形成了對居民消費行為的“雙重擠出”效應。

2011年以來，居住性邊際消費支出的擠出效應非常明顯：居住的邊際消費支出占當年邊際消費支出總額的比重逐年增長，且斜率愈發(fā)陡峭；居民必選消費的邊際支出占比則大幅下降，可選消費的邊際支出占比自2014年也呈下降趨勢（圖6）。如不改變國內(nèi)房地產(chǎn)業(yè)與其他產(chǎn)業(yè)的畸形比例結(jié)構(gòu)，預計居民的消費支出將繼續(xù)傾向居住領域，未來其他領域的消費升級空間將依舊無法得到擴展。

在我國間接稅為主的稅制下，個人所得稅作為直接稅種在國家財政收入中的比重一直很低。居民對直接稅的變動很敏感，使得個稅改革成為討論關心的話題。新版?zhèn)€稅法正式實施后，僅以5000元的基本減除標準來計算，繳納個稅的人數(shù)就將從目前的1.87億人下降到0.64億人，未來加入專項附加扣除項后，納稅人數(shù)將進一步下降。

個稅改革當然是利民之舉，值得肯定，但從消費函數(shù)的角度分析表明，個稅改革難以拉動消費升級。從供給政策的角度而言，降低間接稅（特別是增值稅稅率）才是真正關鍵的改革方向。更大規(guī)模的減稅、更加明顯的降費措施，還是一項未盡的工程，值得我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