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杰偉
一
1920年初夏的上海,這天悶熱潮濕。一個身著灰色長衫的22歲青年懷著滿臉的興奮和些許激動,在盧灣區(qū)(現(xiàn)黃浦區(qū))霞飛路(現(xiàn)淮海中路)急匆匆地步行著。
在原盧灣區(qū)霞飛路與環(huán)龍路(現(xiàn)南昌路)之間,有一片舊式石庫門里弄建筑,被稱作漁陽里。漁陽里有一條南北貫通的弄堂,一頭連著原霞飛路,一頭連著環(huán)龍路,靠近霞飛路的一段街坊被稱為新漁陽里,靠近環(huán)龍路的一段街坊被稱為老漁陽里。
老漁陽里始建于1912年,內(nèi)有磚木結構2層石庫門樓房8幢,其中的2號樓坐北朝南,為二層磚木結構的舊式石庫門住宅,原為辛亥革命時期安徽都督柏文蔚的私宅,人稱“柏公館”。
一會兒,他來到了老漁陽里2號(今南昌路100弄2號)的弄堂前停下了腳步,看著門楣,看看吊著獸形鐵環(huán)的黑漆大門,他的雙眼發(fā)著亮光,猶豫地舉起了右手,扣動了鐵環(huán)。
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門開處,是一個留著中分發(fā)型、雙目炯炯有神、同樣身著長衫的中年人。
青年人激動地說:“您就是陳獨秀先生吧?我叫李聲澥,字印霞,湖南人,打聽了很久才找到這個地方!”
陳獨秀看了李聲澥一眼,說了聲:“進屋說吧!”
進門一看,門口“新青年編輯部”的木制招牌讓他暗暗激動,終于,來了“圣地”,見到了“圣人”。
“小伙子,到上海多久了?”
落座后,陳獨秀問道。從李聲澥一身輕裝,陳獨秀就判斷出他在上海有“據(jù)點”,且時間不短。
畢竟,這里每天都有慕名前來的拜訪者,其中不乏從外省而來,托箱帶篋、汗流滿臉的年輕人。
李聲澥暗暗一驚,佩服陳獨秀的閱人無數(shù),觀察仔細,判斷精準。
李聲澥原打算把自己曲折的人生經(jīng)歷和對人生社會的思考向陳獨秀和盤托出,以便請其指點未來之路。但一眼瞥見黑板上寫著“交談不過十五分鐘”的提示語,便決定長話短說。
“陳先生,我來上???年了,在幫著老師的一個朋友做點古董買賣?!?/p>
“老師?你讀過幾年書?”
陳獨秀打量了一下這個小伙子,看他一身長衫,知識分子打扮,應該是個讀書人。
“先生,我是湖南省立第一師范畢業(yè)的。”
“湖南一師?這么說,您認識毛澤東了?”
李聲澥興奮了起來,說:“陳先生,您也認識毛澤東?他就是我一師的同學!我們還曾是同事呢!”
“他前幾天剛來過,現(xiàn)在應該還住在上海?!?/p>
“啊!真是太高興了!就是他把您辦的《新青年》介紹給我的!”
聽到“新青年”三個字,又聽說是毛澤東的同學,陳獨秀熱情了起來。
“你們都看《新青年》,我很高興?。≈皇悄銊偛耪f跟毛澤東同事,這怎么回事?難道他也跟你一起在做古董生意?他上次來沒有說啊,只是說給赴法勤工儉學的同學發(fā)路費,順便來拜訪我。”
話題一多,李聲澥心情放松了,話也多了起來:
“陳先生,說起來,我跟毛澤東同事的時間還不短呢!”
陳獨秀把沏好的一杯茶放到了李聲澥面前,面帶笑容說:“哦,不妨說說看!”
“好??!只是先生有15分鐘的限制,恐怕要超時哦!”
陳獨秀笑笑說:“今天對你例外!”
第一次見面便享受破例待遇,李聲澥有點受寵若驚。他知道,這只是因為他提起了老同學毛澤東,看來,毛澤東在陳獨秀心中的分量不輕啊。
李聲澥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我是湖南湘鄉(xiāng)人,1913年考入湖南第一師范。入學后,在毛澤東、蔡和森等人的影響下,我開始積極追求進步思想,參加社會活動。1915年,在毛澤東的組織下,學校原先的自治會改為學友會。我連續(xù)3年在學友會中擔任文學部圖書組組長一職,積極為同學們籌募圖書,營造了良好的讀書氛圍。這些書刊中,就有您創(chuàng)辦的《新青年》雜志,最受大家歡迎。1915年春期末,為反對由校長張干提議、省議會作出的要學生繳10元雜費的新規(guī)定,一師學生掀起驅(qū)逐張干的浪潮。毛澤東在學校后山的君子亭寫傳單,廣為散發(fā),歷數(shù)校長張干辦學無方、貽誤青年,我也積極參與。在學友會舉辦的各項活動中,特別值得提及的是1917年由毛澤東主持的工人夜校。這是毛澤東接觸城市工人的開始,開辦夜校的經(jīng)驗也被毛澤東運用到之后的工人運動當中去。1917年冬到1918年夏期間,我擔任工人夜班乙班的管理人員。大家見了我,都親切地稱我李先生!我親眼目睹了他們身處社會最底層的辛酸苦楚……”
聽完李聲澥的講述,陳獨秀面露微笑,連說了兩聲“好!好!”
陳獨秀接著說:“聽你這么一說,我有印象了,記得毛澤東跟我說過他有一個同學,在鄉(xiāng)間是第一個剪辮子的人,那個人說的就是你吧?”
“呵呵!是的,是的!我老家湘鄉(xiāng)石牛,我在石牛讀私塾時,第一個帶頭剪掉了辮子!”
兩人高興地笑了起來,就像是好友重逢。
陳獨秀頓了一下:“你老家叫石牛?這地名好??!湖南人有一種拓荒的老黃牛精神,你的老家叫石牛!那就更加不得了!”
兩人又是一陣大笑。
笑聲中,一個北大文科學長、新文化運動領袖,一個湖南一師畢業(yè)的小商人,仿佛一下子成了親密無間的戰(zhàn)友和同志。
陳獨秀興致一來,站起來說:“你叫什么來著?”
“我叫李聲澥,先生?!?/p>
李聲澥不知不覺把“陳”字省略了,仿佛他們是長久的師生。
“這個名字不好!”
陳獨秀頗有點武斷地說。
李聲澥一臉的錯愕。他猛然想到,陳獨秀是倡導白話文的,“澥”是生僻字,他可能不主張用生僻字取名。
陳獨秀接著說:“李聲澥,你的聲音由稠變稀,由大變小,意志越來越松懈!這不好啊!”
陳獨秀像在開玩笑,又不像在開玩笑,像是說文解字,又不像是說文解字。李聲澥想笑,卻又不敢笑。他望著陳獨秀,只見他雙目炯炯,目光朝向遠方。
稍頃,陳獨秀接著說:
“民主與科學應該越來越成為時代最強音,革命的氛圍應該越來越濃厚,新青年應該越來越進步!中國革命才有希望!”
陳獨秀像是在對李聲澥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李聲澥望著他,感到一種無言的敬畏和鼓舞,他像是看到一位尊敬的長者,又仿佛是在望著一尊名人雕塑。
李聲澥好像說不出話來,欲說還休,默默地望著陳獨秀。
陳獨秀突然轉過身來,看著李聲澥笑了一下:
“這樣吧,我給你取一個名字:李中,中國的中,中代表中國,你要胸懷全局,胸懷中國,為中國革命的事業(yè)進行奮斗,有清醒的階級覺悟?!?/p>
李聲澥站了起來,向陳獨秀敬了一個舉手禮:“感謝先生賜名,我以后就改名叫李中?!?/p>
陳獨秀微微一笑,繼續(xù)說:
“你的工作呢?為什么要做一個古董商人?”
“先生,我從一師畢業(yè)后,家里人覺得湖南太亂,希望我到外地工作。正好我一個老師在上海有個做古董生意的朋友,就推薦我來幫忙!我這就來了,一干就快2年了!”
陳獨秀瞥了他一眼,嚴肅地說:“革命者不能獨善其身,湖南亂,全國都亂,不把軍閥打倒,不建設一個新中國,永遠都會亂!”
李聲澥說:“先生所言極是!其實我也是追求進步、求索救國之路的青年,苦于看不到希望,才暫時借商人身份以安身。我也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不是長久的根本辦法。我這次輾轉來找先生,就是想向先生討教救國救民之良策。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請先生指點迷津,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好?。『先说哪枪膳庞謥砹?!”
“我建議你去當一個產(chǎn)業(yè)工人!由知識分子轉化為產(chǎn)業(yè)工人,這本身就是一次蛻變!就是一次全身心的鳳凰涅槃!我正在籌建黨組織,這個黨是以工人階級為先鋒隊的,因為工人階級是中國最先進的組織。你去當產(chǎn)業(yè)工人,不但可以完成自身角色的轉化,還可以利用工人這個身份,廣泛發(fā)動工人、組織工人,在工人中宣傳馬克思主義!”
李聲澥感到心中的迷霧漸漸化開,有一種撥云見日之感。他感到自己的額頭都漸漸發(fā)起亮來。真是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p>
李聲澥覺得自己的心豁然敞亮了。
二
世界真?。?/p>
幾乎就在李聲澥拜訪陳獨秀的同時,1920年5月5日,毛澤東抵達上海。
毛澤東是1920年4月11日從北京乘上去上海的火車的。沿途,毛澤東用20多天時間考察了各地歷史文化和社會現(xiàn)狀。
抵達上海后,毛澤東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章士釗,為赴法的新民學會會友籌集資金。這也是他此行的重要目的。
毛澤東身上帶著恩師楊昌濟給章士釗的信。由于章士釗當時去上海參加南北和平會議,此時正在上海。信中,楊昌濟希望章士釗能幫助湖南青年實現(xiàn)赴法留學的夢想。章士釗當時是北洋政府司法總長兼教育總長,也是湖南人。他思想進步,曾參加過推翻清朝的革命運動,被清政府逮捕過,保釋出獄后曾赴英國留學,學成歸國后便一直追隨孫中山先生。楊昌濟信中寫道:“吾鄭重語君,二子(指毛澤東和蔡和森)海內(nèi)人才,前程遠大,君不言救國則已,救國必先重二子?!?/p>
見到登門求見的毛澤東,章士釗覺得此人絕非等閑之輩,加之出于對湖南青年的支持和同鄉(xiāng)之情,當即表示同意,并借助自己的身份和威望,發(fā)動上海各界人士募捐,最終湊了2萬銀元交給了毛澤東。
5月8日,毛澤東在半淞園主持開了一天會,送別赴法的新民學會會友,同時討論了新民學會會務。那天的會上,他們討論了新民學會會務問題,確定“潛在切實,不務虛榮,不出風頭”為學會態(tài)度,議定介紹新會友要有四個條件:純潔、誠懇、奮斗、服從真理。毛澤東在1920年冬《新民學會會務報告》第1號中寫道:“這日的送別會,完全變成了一個討論會了。天晚,繼之以燈。但各人還覺得有許多話沒有說完。”
新民學會赴法留學的19名會員以及300多名湖南青年當中,大部分都是靠這筆錢資助才得以成行。
2萬元是個什么概念?毛澤東此前在北大圖書館當書記,一個月只有8元;當時魯迅在北京買一座四合院只要800多元??梢?,這2萬元便是一筆巨款。
毛澤東給赴法勤工儉學的同學發(fā)放了1萬元,自己留下另一半作為革命經(jīng)費。毛澤東后來用這筆錢辦了很多事,包括1927年的秋收起義。1963年,毛澤東用稿費還章士釗2000元,表示分10年還清。章士釗死活不要,說是他募捐來的。毛澤東說,這錢是還不清的,只是借這個名義給他一點之補貼。直到1973年章士釗去世,毛澤東每年從稿費中給他2000元補貼。
毛澤東雖然手頭有錢,但絕不用于個人消費。送別赴法的新民學會會員后,毛澤東和彭璜、張文亮幾個人在民厚南里租了幾間房,實驗工學互助團活動:嘗試共同做工、共同讀書,有飯同吃、有衣同穿。毛澤東和新民學會的2名男會員擠一間,1名女會員住另一間。
毛澤東為大班和富有的買辦們洗衣服、熨衣服、送衣服。在這個港口城市當一名洗衣店幫手,他一個月能掙12~15元錢,其中約8元要用于乘電車把洗好的衣服送回顧客的公寓或酒店。
“總是坐著空談沒有用,應該付諸行動。把你的衣服給我,我來洗……大小不論,價錢一樣。三天以后你就可以交錢取貨?!痹趫龅娜藳]有反應。后來,一位學生的妻子發(fā)了言,她嘲笑毛澤東:作為紳士,不應當干洗衣服的行當。另外一位學生認為毛澤東只不過是說說而已,就對毛澤東說:“那好吧,明天你就來給我洗衣服,我要看看你會不會做。”毛澤東真的干了,當然也就得到了錢。
毛澤東的這段經(jīng)歷,被一些外國作家解讀為“毛澤東經(jīng)濟拮據(jù)”。其實,這正是毛澤東的革命實踐活動之一:工學互助團活動。五四運動中,青年學生們赤手空拳,竟能使無政府妥協(xié),這更讓很多政治團體都看到了青年學生的巨大力量,有人就提出了“誰有青年誰就有將來”的口號。而這個時候在青年中流行兩個社會運動:工學互助團和勤工儉學,這兩個運動被當時的年輕人視為是改造社會的起點。正因為這樣,毛澤東才參與了工學互助團活動。
經(jīng)過親身實踐,他很快發(fā)現(xiàn)了弊端,便在致信黎錦熙時坦言:“工讀殊無把握,決將發(fā)起者停止?!?/p>
對工學互助團予以否定后,毛澤東尋找新的實驗活動。于是,毛澤東差一點當了產(chǎn)業(yè)工人,而起因就是與李中的一次見面。
1920年6月下旬的一天晚上,毛澤東正在半淞園洗衣服,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潤之,是我,李聲澥呀!”
“哎呀!我的救命菩薩來了!”
毛澤東高興得立即把手從洗衣盆里抽出來,在身上擦了擦,打開門,兩個人擁抱在了一起。
“你是從仲甫先生那里得知我到了上海的吧?”
“是呀!他對你印象特別深!說你去他那里多次,就是沒有一次和我遇到?!?/p>
“難道你也常去仲甫先生那里?”
“仲甫先生邀請我住他那里,現(xiàn)在我們就住在一起呀!”
“想不到你跟青年人精神偶像住在一起,看來,你也配享神位了!”說罷,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我也想來找你,聽說你進了工廠,當了打鐵工人,這可是個不小的轉變啦!”毛澤東說。
“可不!你看,我早已脫下長衫,成了短衣幫!”
“短衣幫好?。【褪且軌蚍畔轮R分子的舊架子,與勞動人民打成一片。只是打鐵,你的體力吃得消么?”
“沒問題啊!我開始去的時候,是沒有工錢的,現(xiàn)在一個月了,我樣樣干得下來,一個月能拿12元的工資!”
“12元!不錯,我在北大圖書館,只能拿8元?!?/p>
“工人總要能夠養(yǎng)家糊口才能繼續(xù)給資本家賣命。我剛進去時,足足干了一個星期的義務勞動呀,好在我農(nóng)村出身,打鐵這個苦我吃得下,幾天就把活拿下來了?!?/p>
“好啊,我要向你學習!也要成為工人、農(nóng)民的一份子!”
“正如仲甫先生說的,機器工人比較先進,工人覺悟、水平都比較高,比較好組織、好發(fā)動!仲甫先生要我組織機器工會,發(fā)動工人,現(xiàn)在我進展比較好!潤之,你也進我們廠當產(chǎn)業(yè)工人吧?我們一起來發(fā)動、組織,豈不更好?”
毛澤東沉吟了一會,說:“當產(chǎn)業(yè)工人確實很好!這是一塊革命的沃土,只要一把種子撒下去,就能生根、發(fā)芽、開花、結果!”
“是?。欀?,我們在上海一起干吧!”
“只是湖南那邊,雖然驅(qū)張已經(jīng)成功了,但新民學會,還有湖南的民眾運動,都需要人發(fā)動、組織呀?!?/p>
李聲澥點了點頭:“也是啊,現(xiàn)在革命的領導力量確實還很薄弱?!?/p>
毛澤東說:“聲澥,你留在上海好好干,我們遙相呼應。上海是產(chǎn)業(yè)工人的重鎮(zhèn),這個陣地非常重要?。 ?/p>
李聲澥說:“好!潤之,我已改名了,仲甫先生給我改的,叫李中,中國的中!”
毛澤東說:“這名字改得好?。【褪且⒆阒袊?,改造中國,為中國千千萬萬的貧苦人求解放!”
說完,毛澤東到鋪下面拿了一把錢來,交到李中手里:“李中,這是我這幾天洗衣服賺的錢,現(xiàn)在還給你!”
李中推辭說:“這是說哪里話,你沒有欠我的錢!”
毛澤東說:“你忘了?1919年初,我和要去法國的學生一同前來上海,我只買到天津的車票,不知道以后怎樣才能再向前走,可是很幸運,一位同學從北京孔德學校弄到了一些錢,他借了10元給我,使我能夠買一張到浦口的車票??墒堑竭_浦口的時候,又不名一文了,最糟糕的是,我僅有的一雙鞋子給賊偷去了。這個時候,在火車站外我遇見了你,借錢給我,我買了一雙鞋,還買了一張到上海去的車票,就這樣,我安全地完成了我的旅程。你簡直是我的‘救命菩薩呢!”李中呵呵地笑了。
半年后,1920年11月,毛澤東在給湖南第一師范留法的羅學瓚通信中說:“我現(xiàn)在很想做工,在上海,李聲澥君勸我入工廠,我頗心動。李君聲澥以一師范學生在江南造船廠打鐵,居然一兩個月后,打鐵的工作樣樣如意,由沒有工錢以(已)漸得到每月工資12元。他現(xiàn)寓居法租界漁陽里2號,幫助陳仲甫(陳獨秀)等組織機器工會?!?/p>
從這封信可以看出,李中在1920年6月間,也就是毛澤東在上海期間,已經(jīng)完成了從知識分子到產(chǎn)業(yè)工人的身份轉換,并且跟陳獨秀住在一起。
當時,毛澤東在上?!渡陥蟆贰稌r事新報》《天問》等報刊上,接連發(fā)表《湖南改造促成會發(fā)起宣言》《湖南人再進一步》《湘人為人格而戰(zhàn)》《湖南改造促成會復曾毅書》等文章。
從這些文章中,可見這段時期毛澤東的思想開始發(fā)生很大的變化,這處寓所,見證了毛澤東向馬克思主義者的轉變。
三
陳獨秀是1920年2月19日農(nóng)歷大年三十秘密乘坐客輪回到上海的。
說是回到上海,這里還必須交代一回前因。
此次回上海,起于陳獨秀被捕。
1919年6月9日,在五四運動高潮階段,陳獨秀起草了《北京市民宣言》,提出包括取消2次對日簽約在內(nèi)的五項要求。6月11日晚,陳獨秀到新世界游藝場散發(fā)傳單,至新世界,就引起了暗探的注意與跟蹤。當晚,陳獨秀被警察拘捕,住處也被連夜查抄。
陳獨秀被捕的消息在學生界、知識界引起極大震動。13日,北京《晨報》最先披露了這一消息。隨后,全國各大報紙相繼報道評論。各地函電交馳,社會團體、學者名流、學生等紛紛行動,他們強烈譴責反動政府的倒行逆施,一致要求政府當局立即釋放陳獨秀。
毛澤東在《湘江評論》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了《陳獨秀之被捕及營救》一文,推崇陳獨秀是“思想界的明星”,言:“陳君之被逮,決不能損及陳君的毫末,并且是留著大大的一個紀念于新思潮,使他越發(fā)光輝遠大?!易j惥f歲!我祝陳君至高至堅的精神萬歲!”
北京政府原以為逮捕了陳獨秀,便可以遏制新思想、新文化的傳播,便可以壓抑風起云涌的反帝愛國運動,不料,陳獨秀雖然失去自由,但得到了更多人的理解、支持和聲援,并因此而名聲大噪,成為婦孺皆知的新派領袖人物。
9月16日,在社會各界的積極營救和強大的輿論壓力下,北京當局不得不退讓。警察廳同意陳獨秀以胃病為由,準予保釋,但出獄后仍應按豫戒法第3條4款施以豫戒,不得擅自離開北京,不得從事政治活動,并由巡官等隨時視察按月呈報,免其再有越軌行為。
陳獨秀獲釋出獄后,北大舉行了盛大的歡迎會。李大釗興奮地在《新青年》上發(fā)表白話詩《歡迎獨秀出獄》 :
你今出獄了,我們很歡喜!他們的強權和威力,終竟戰(zhàn)不勝真理。什么監(jiān)獄什么死,都不能屈服了你;因為你擁護真理,所以真理擁護你。
你今出獄了,我們很歡喜!有許多的好青年,已經(jīng)實行了你那句言語:“出了研究室便入監(jiān)獄,出了監(jiān)獄便入研究室?!彼麄兌既肓吮O(jiān)獄,監(jiān)獄便成了研究室;你便久住在監(jiān)獄里,也不須愁著孤寂沒有伴侶。
陳獨秀在被捕事件后,聲譽更隆,社會影響更大了。1920年2月4日,他受邀去武漢講學,先后做了《社會改造的方法與信仰》《新教育之精神》等專題講演。
實際上,陳獨秀剛離開北京,警探就發(fā)現(xiàn)他不知去處。武漢演講的消息經(jīng)報道后,北京政府震怒,限期要警察廳交人。警察廳慌作一團,決定在他返京時再將其逮捕囚禁。并不知情的陳獨秀回到寓所后,一個警察也進了屋,見陳獨秀在家,他大吃一驚:“啊,陳先生,你怎么沒跟我們打聲招呼就離開北京了???”陳獨秀忙解釋:“一點急事,家里的事情,時間不長,就沒有和你們打招呼了?!?/p>
閑扯幾句后,警察急急走了。陳獨秀警覺起來,立即帶上隨身要用的東西,輾轉去了李大釗家。李大釗擔心地說:“仲甫,北京待不下去了,想法子回南方吧。”二人連夜來到北大教授王星拱家。王星拱給陳獨秀戴上一頂氈帽,讓他穿上王家廚師一件油漬斑斑的背心,裝成病人。李大釗帶幾本賬本及店家用的紅底片子,裝成生意人。兩人雇了一輛騾車,連夜出朝陽門,直奔天津。
就在那輛騾車上,一件對近現(xiàn)代中國影響深遠的偉大事件正在醞釀中。陳獨秀通過五四運動及其后自己的遭遇,深感中國有必要建立一個工人階級的政黨。兩人一點倦意也沒有,開始交流建立共產(chǎn)黨的看法。
這一路,兩人親密地談著在中國建黨的事宜,并約定,陳獨秀在上海,李大釗在北京,一南一北負責建黨。
1920年2月19日(陰歷除夕),陳獨秀到了上海。按照與李大釗的約定,陳獨秀就在這里率先開始了建黨活動。
那么,怎么說這次是陳獨秀“回”上海呢?
陳獨秀1913年參加“二次革命”,失敗后被捕入獄。1914年,陳獨秀出獄后到日本,幫助章士釗創(chuàng)辦《甲寅》雜志。他寫文章用“獨秀”筆名,來源于家鄉(xiāng)的獨秀山。
1915年,陳獨秀從日本回國,9月,陳獨秀在上海創(chuàng)辦《青年雜志》(翌年改名為《新青年》),新文化運動由此發(fā)端。1917年1月,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聘請陳獨秀為文科學長。《新青年》編輯部隨之移至北京,由一人主編改為同人刊物,并成立編委會。編委們聚會的地點常常是箭桿胡同9號陳獨秀的寓所,這里成了新文化運動的指揮部。北京大學也成為當時中國思想界最活躍的陣地。
1917年11月7日,俄國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取得勝利,建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開創(chuàng)了人類歷史的新紀元,為世界被壓迫民族和被壓迫人民樹立了榜樣,指明了方向。陳獨秀以極大的熱情謳歌俄國十月革命。
1918年12月,陳獨秀、李大釗創(chuàng)辦針砭時政的戰(zhàn)斗性刊物《每周評論》,與《新青年》相互配合,協(xié)同作戰(zhàn)?!睹恐茉u論》猛烈抨擊封建軍閥統(tǒng)治,揭露日本在中國東北和山東攫取權益的侵略行徑,號召人民奮起抗爭,成為新文化運動的又一塊宣傳陣地。
1919年4月,由于反動當局壓迫,陳獨秀被迫離開北大。從那時起,陳獨秀就謀劃著把《新青年》遷“回”上海。
所以這次秘密抵達上海,算是“回”到上海。
從北京來到上海后的陳獨秀因無處安身,在北大學生的幫助下先下榻于惠中旅舍。驚魂未定時,又遭疾病纏身,后被好友汪孟鄒接到亞東圖書館養(yǎng)病并暫住。得知曾經(jīng)患難與共的辛亥老友陳獨秀居無定所,老上級柏文蔚(柏文蔚任安徽督軍時,陳獨秀給他當過秘書長)恰逢另有重任離滬(一說遷居新漁陽里),便將老漁陽里2號這棟宅邸交由陳獨秀一家居住。4月間,素來性格剛強、不輕易接受他人饋贈的陳獨秀,遷居老漁陽里2號的“柏公館”。
陳獨秀一到上海,就開始到工人群眾中宣傳馬克思主義。他先到碼頭工人中了解罷工情況,到中華工業(yè)協(xié)會、中華工會總會等勞動團體去做調(diào)查。他還約請北京大學進步學生和革命青年深入工人中間,了解工人的狀況。1920年4月2日,陳獨秀出席上海碼頭工人發(fā)起的“船務棧房工界聯(lián)合會”成立大會,并發(fā)表《勞動者底覺悟》的演說,高度評價工人階級在社會中的重要地位,稱贊社會上各項人只有做工的是臺柱子,世界上只有做工的人最有用,最貴重。他希望工人群眾迅速覺悟起來,認識到自己的偉大力量和歷史使命。他指出,勞動運動可分兩步走,第一步要求改善待遇,第二步要求管理權。中國勞動者的覺悟目前處于第一步,但要啟發(fā)工人第二步的覺悟,要把幾千年來“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話倒轉過來。同年4月中旬,陳獨秀聯(lián)合中華工業(yè)協(xié)會、中華工會總會、電器工界聯(lián)合會、船務棧房工界聯(lián)合會、藥業(yè)友誼聯(lián)合會等7個工界團體籌備召開“世界勞動節(jié)紀念大會”,并在籌備會上發(fā)表了《勞動要旨》的演講。他受到工界團體的尊敬和擁戴,被推選為籌備會顧問。在陳獨秀的指導下,上海各業(yè)5000多工人于5月1日舉行集會,提出“勞工萬歲”等口號,通過了《上海工人宣言》。此后,陳獨秀又主持創(chuàng)辦《勞動界》《伙友》等刊物,向工人宣傳馬克思主義,以啟發(fā)工人的覺悟,組織真正的工會。
1920年4月,正當陳獨秀等中國先進分子積極籌備建黨的時候,俄共(布)遠東局委派維經(jīng)斯基一行來到北京。經(jīng)北京大學俄文教師鮑立維的介紹會見了李大釗,建議李大釗發(fā)起創(chuàng)建中國共產(chǎn)黨。李大釗認為:“在中國唯一有魄力發(fā)動創(chuàng)立共產(chǎn)黨這一壯舉的人物是陳獨秀?!辈敿磳懶沤榻B維經(jīng)斯基到上海會見陳獨秀。維經(jīng)斯基到上海后,與陳獨秀等建立了聯(lián)系,以新青年社為中心,經(jīng)常舉行座談會,討論社會主義和組織中國共產(chǎn)黨的問題。在維經(jīng)斯基等人的幫助下,陳獨秀加快了建黨工作的步伐。1920年5月,陳獨秀和李達、李漢俊、陳望道、施存統(tǒng)、邵力子、戴季陶、沈玄廬、張東蓀、沈仲九、劉大白等在上海成立了馬克思主義研究會。6月,他同李漢俊、俞秀松、施存統(tǒng)、陳公培等人商議,決定成立共產(chǎn)黨組織,并初步定名為社會共產(chǎn)黨,還起草了黨的綱領。
在上海籌備建黨,上海有什么樣的政治基礎和群眾基礎呢?當時的上海,聚集了50萬產(chǎn)業(yè)工人,占當時上海人口的30%以上,占全國200萬產(chǎn)業(yè)工人的1/4。產(chǎn)業(yè)工人在五四運動中表現(xiàn)出了徹底的、不妥協(xié)的反帝反封建精神。1919年6月5日上午,上海67000多名產(chǎn)業(yè)工人舉行了大罷工,上海長達5天癱瘓,使僵持不下的五四運動取得了勝利。上海的工人群體顯示了巨大的能量。
陳獨秀對上海工人的徹底、不妥協(xié)是深表贊賞的。五四運動后,陳獨秀曾反?。骸氨狈轿幕\動,其最可痛心,為北京市民之不能醒覺,僅有學界運動,其力實嫌薄弱?!鄙虾5姆磻煌?,五四運動發(fā)生幾天后,工人、市民紛紛響應,掀起罷工。
1920年5月,陳獨秀在上海發(fā)起成立馬克思主義研究會。該會同3月李大釗主持成立的北京大學馬克思學說研究會一起,從上海、北京分別向各地輻射,先后同湖北、湖南、浙江、山東、廣東、天津和海外一批受過五四運動影響的先進分子建立聯(lián)系,促進了馬克思主義的廣泛傳播。
李聲澥在這個時候找到陳獨秀,也難怪陳獨秀要建議他去當產(chǎn)業(yè)工人了。
但是,到哪個廠去當產(chǎn)業(yè)工人呢?已經(jīng)改名的李中心想,要去就去上海最大的工廠,這樣才能發(fā)動、組織更多的工人。當時上海最大的工廠是哪一個呢?
那就是江南造船所。
1865年,李鴻章為打造“自強之資,御侮之本”,創(chuàng)辦江南機器制造總局。
由于造船業(yè)務迅速發(fā)展,1905年3月,造船業(yè)務正式從江南機器制造總局劃分出來,史稱“局塢分家”。江南船塢僅在1905年至1911年6年間,就造船136艘,其中建造的清海軍大臣載洵的座艦“聯(lián)鯨”號獲譽“船式美觀,工程堅實”。1921年,北洋政府把江南船塢劃歸海軍部直接管轄,改稱江南造船所。1921年,江南造船所交付了美國海運委員會定制的萬噸運輸艦,足見其造船實力之雄厚。
上海因此成了近代工業(yè)的發(fā)祥地。其旗下的江南造船所也是上海產(chǎn)業(yè)工人的基地,上萬產(chǎn)業(yè)工人持續(xù)地在江南這塊土地上工作。
1920年的江南造船所正負盛名。1918年至1922年,江南造船所為美國政府海運委員會建造了4艘排水量高達14750噸的運輸船,為當時遠東地區(qū)所造最大噸位的船舶。又是外國政府首次向中國船廠訂造的萬噸級艦船。為了適應這4艘巨輪的制造,江南造船所從1918年開始,對廠房、設備做了大規(guī)模的擴充,工人從原來的3000余人猛增至近8000人。1920年6月3日,歷時2年建造,江南造船所造的第一艘萬噸級運輸艦官府號在黃埔江畔正式下水,下水典禮熱鬧致極。這說明中國的制造業(yè)和國力是很大的。因為萬噸級巨輪的建造成功,江南造船所聲名鵲起,訂貨量猛增,船廠的規(guī)模也不斷擴大,正好需要大量的產(chǎn)業(yè)工人。
李中就在這個時候進了江南造船所。
江南造船所招工條件極為苛刻,由于李中沒有工作經(jīng)驗,便安排他干最苦最累的力氣活:打鐵!而且規(guī)定:開始沒有工資,技術熟練了才能拿工資。
李中想到陳獨秀教導的“蛻變”,要完成身份的“轉化”,便一口答應了。他使出深身解數(shù),完全豁出去了,讓辛勞的汗水刷洗去他身上知識分子的“臭氣”。只用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什么鐓粗、拔長、沖孔、擴孔、彎曲、切割、扭轉、錯位、鍛接等工藝便樣樣拿得起、放得下,廠里的老工人都贊嘆說:“真是一把好手!”
這樣,第一個月,廠里給他算了6元錢的工資,從第二個月起,就把他的工資標準定到了12元。
李中在這里發(fā)動工人運動,還得益于地緣關系。
晚清時,湘軍中有很多人后來走上仕途,這使得上海的官員有很多是湖南人。在江南制造局這一晚清最重要的軍工廠中,也有很多湖南籍管理人員。不僅是管理人員,江南制造局的兵工廠還需要大量的勞動力,湖南人就近水樓臺。江南制造局里的很多技術人員、工人都來自湖南。因大量湖南人在江南制造局工作,家屬跟隨而來,故在制造局邊上形成了很多湖南人的社區(qū)。湖南距離上海較遠,原來上海無湖南會館,后來江南制造局興起,湖南人多了,就在其附近設了湖南會館,還建有瞿真人廟,如今的瞿溪路,就是因通往瞿真人廟而得名。盡管在1903年后,江南制造總局開始局塢分家,江南造船所獨立出來,但是湖南人依然在船廠工人中占很大比例。對于同樣出身湖南的李中而言,進入江南造船所成為工人有很多優(yōu)勢:首先,李中同學蔡和森的父親也在廠內(nèi)做工,李中通過這一層關系,能夠更快融入船廠的工人中;其次,李中身為土生土長的湖南人,在語言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對于其他人而言,湖南話很難聽懂,而李中恰巧可以利用這一點,在湖南人聚集的地方開展工人運動;最后,江南造船廠作為當時規(guī)模較大的工廠,擁有上千名工人,當時船廠所在的半淞園地區(qū),也因為船廠的存在而吸引了大量的工廠在其周圍落戶,可以說,江南造船廠是聯(lián)系工人階級、發(fā)展工人運動一個很好的據(jù)點。李中便通過同鄉(xiāng)和知心的工友,廣泛聯(lián)絡工人群眾。這一切令陳獨秀欣喜異常,就邀李中與自己同往。正是在陳獨秀居處,李中得以結識上海發(fā)起組的成員李達、陳望道、李漢俊、李啟漢和俞秀松等。
當時,陳獨秀一家也住老漁陽里2號,怎么住得下這么多人呢?原來,陳獨秀一家是住在二樓。住在一樓的,不只有李中,還有李達夫婦和張國燾。
張國燾回憶:“1920年7月,我從北京來到上海,前往老漁陽里2號拜訪陳獨秀,陳獨秀大為高興,表示正要找我商談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事情,熱忱邀請我住在他家里,以便從長計議?!?/p>
1920年8月,李達為“找同志干社會革命”,從日本回國投奔陳獨秀,陳獨秀就留他住了下來,還為李達和王會悟操辦了婚禮,二人的新房隨后就成了《共產(chǎn)黨》月刊的編輯部所在地。后來,《共產(chǎn)黨》月刊編輯部隨主編李達搬往輔德里625號(今成都北路7弄3號)。
在與他們的接觸中,李中的思想理論水平也漸漸提高。
四
1920年6月下旬的一天,居住在環(huán)龍路老漁陽里2號(今南昌路100弄2號)的陳獨秀,又迎來了一位湖南青年。
當氣宇軒昂的青年才俊毛澤東走進來時,陳獨秀緊緊握住毛澤東的手笑著說:“又是團長光臨,真是蓬蓽生輝??!”
陳獨秀這里說的是毛澤東當湖南驅(qū)張運動公民團的團長。
毛澤東憨厚地笑著說:“陳先生真會打趣!”
陳獨秀做了個請座的動作。雙方落座后,陳獨秀說:“潤之,真不簡單啦!一個毛頭小伙,領頭驅(qū)除一省的督軍,而且成功了!在平常人看來,這簡直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你真是膽大包天、智勇雙全啦!”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嘛!一個督軍,怕他做甚!”
“好個舍得一身剮,湖南人,真的很牛啊!據(jù)說張敬堯逃離湖南時樣子非常狠狽!你這可是打了一個大勝仗哇!這是繼五四運動之后,人民大眾趕走封建統(tǒng)治者的又一大勝利!又一次表現(xiàn)出了徹底的、不妥協(xié)的精神!全國的民眾,都像湖南這樣就好了!”
“驅(qū)張運動確實把群眾發(fā)動起來了,人民群眾才是真正的勇士??!張敬堯更是咎由自取,多行不義必自斃嘛!”
“現(xiàn)在多行不義的多了去了,還得靠人民群眾的力量去推翻他!但人民群眾的力量還得有人去組織、去發(fā)動!”陳獨秀說。
“喚醒民眾、思想啟蒙確實十分重要。我記得陳先生曾講過,20年不談政治,你要辦20年的雜志,啟迪民智。只是到了后來,形勢逼人,你不談政治,政治要來找你啊!”
陳獨秀笑了笑:“知我者,潤之也。我看你們湖南不錯,在搞赴法勤工儉學,放眼中國與世界,這也是啟迪民智啊!”
“是??!現(xiàn)在我們啟迪民智的路徑越來越明確。要用馬克思主義來啟迪,找到了這個精神的火炬,我們前進的路就被照亮了。”毛澤東說。
“好!”
毛澤東說:“我這次在北京,多次聆聽李大釗先生的演講,研讀了一些馬克思的經(jīng)典著作,深深感覺到,中國只有用馬克思主義作指導,走俄國十月革命的道路,才能救中國!”
“說得太對了!”陳獨秀說,“我和李大釗相約南北建黨,我準備近期先在上海組建共產(chǎn)主義小組,李大釗同志會在北京組織共產(chǎn)主義小組,希望你回湖南后,能迅速組建湖南共產(chǎn)主義小組,在日本、法國我們也要組建共產(chǎn)主義小組,為組建一個馬克思主義的政黨做好準備!”
兩人都站了起來,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陳獨秀說:“我將及時給你寄去《共產(chǎn)黨》月刊和社會主義青年團章程,你們的計劃若能實現(xiàn),也是建黨的最好準備。”
接著,兩人又商量了“改造湖南聯(lián)盟”的事。
毛澤東介紹了這次在上海的一些活動。
毛澤東是1920年4月11日從北京乘上去上海的火車的。沿途,毛澤東用20多天時間考察了各地歷史文化和社會現(xiàn)狀,于5月5日抵達上海。整整兩個月后,7月5日,毛澤東離開上海,經(jīng)武漢返回長沙。毛澤東1936年同埃德加·斯諾回憶說:“我第二次(注:實為第三次)到上海去的時候,曾經(jīng)和陳獨秀討論我讀過的馬克思主義書籍。陳獨秀談他自己信仰的那些話,在我一生中可能是關鍵性的這個時期,對我產(chǎn)生了深刻的印象?!薄拔乙坏┙邮芰笋R克思主義是對歷史的正確解釋以后,我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就沒有動搖過?!薄暗?920年夏,在理論上,而且在某種程度的行動上,我已成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了?!倍@段時期的李中,不僅完成了從知識分子向產(chǎn)業(yè)工人的轉化,也完成了向馬克思主義者的蛻變。
五
經(jīng)過醞釀和準備,在陳獨秀主持下,上海的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于1920年8月在上海法租界老漁陽里2號《新青年》編輯部成立。當時,取名為“中國共產(chǎn)黨”。這是中國的第一個共產(chǎn)黨組織,其成員主要是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的骨干,陳獨秀為書記。此后,上海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成立伊始,便在陳獨秀的指導下,通過寫信聯(lián)系、派人指導或具體組織等方式,積極推動各地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的建立。江南造船所的打鐵工人李中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第一個工人黨員。他是以工人身份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黨員。他不是一般的工人,是從知識分子轉化為工人的,所以非常有意義。陳獨秀對李中也格外看重,邀請李中與他同住。這絕對不是一般的私人感情,而是陳獨秀對工人階級的看重。共產(chǎn)黨是工人階級的先鋒隊,這是黨的性質(zhì)。中國共產(chǎn)黨最早的50多名黨員,其中只有4名。人數(shù)雖少,卻代表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性質(zhì)、階級基礎和它的初心、使命、目標、任務等。產(chǎn)業(yè)工人黨員的出現(xiàn),表明知識分子和工人階級聯(lián)系了起來。自此,當時中國最先進的產(chǎn)業(yè)之一造船業(yè)與黨的早期革命活動緊密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李中是標準的產(chǎn)業(yè)工人,而且是機器工人。按照馬克思的觀點,機器工人是最有覺悟、最先進的工人,而且李中是從知識分子轉化為產(chǎn)業(yè)工人的,所以他對中國工人階級的觀察以及他所得出的結論,就不是一般意義的。陳獨秀發(fā)展李中為黨員,培養(yǎng)他的階級覺悟,指導他發(fā)動工人、組織工人,都表明陳獨秀對工人階級的重視。1920年8月15日,上海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發(fā)起創(chuàng)辦了《勞動界》周刊,這是中共創(chuàng)辦的第一份通俗工人讀物。由此可以推算出,上海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在1920年8月15日之前就成立了。
1920年11月7日,上海共產(chǎn)主義小組創(chuàng)辦黨內(nèi)機關刊物《共產(chǎn)黨》,李達任主編?!豆伯a(chǎn)黨》從創(chuàng)刊到1921年7月為止,共出6期,發(fā)行量最高時達5000份,這份刊物的創(chuàng)辦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成立過程中具有重大意義。在出版時,《共產(chǎn)黨》雖然不標明編輯、印刷、發(fā)行地址,作者也不署真名,但其每期都在《新青年》上刊出廣告和要目,假稱在廣州發(fā)售,但實際編輯部設在上海法租界李達住所處。作者多為上海發(fā)起組成員,文章用化名,陳獨秀(TS),沈雁冰(P生)、李達(江春、胡炎)等。
李中入黨后,深入群眾開展工人運動,還積極為工人刊物《勞動界》撰稿,以通俗明了的語言向工人宣揚馬克思主義,啟發(fā)工人階級的思想覺悟。1920年9月26日,李中以海中造船所工人李中署名,在《勞動界》發(fā)表《一個工人的聲明》,李中旗幟鮮明地喊道:將來的社會,要使他變個工人的社會;將來的中國,要使他變個工人的中國;將來的世界,要使它變個工人的世界。
這是第一次由產(chǎn)業(yè)工人發(fā)出的覺醒心聲,那些觀點猶如電光火石,為工人們追求自由和解放撥開迷霧,指引方向。這篇宣言一直被史學界作為工人階級覺醒的先聲而廣為引用。1920年10月3日,受中共上海發(fā)起組委托,李中和楊樹浦發(fā)電廠工人陳文煥聯(lián)名發(fā)起籌建了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上第一個工會組織上海機器工會?;I備發(fā)起會在新漁陽里6號外國語學社召開。作為籌備會書記,李中主持并擔任了議臨時主席,他在報告工會的情況時說,工會要幫到“五不”:第一,不要變?yōu)橘Y本家利用的工會;第二,不要變?yōu)橥l(xiāng)觀念的工會;第三,不要變?yōu)檎秃土髅グ雅墓?第四,不要變?yōu)椴患兇獾墓?第五,不要變?yōu)橹粧煺信频墓?。到會工人七八十人,李中主持會議,陳獨秀、楊明齋、李漢俊、俞秀松、李啟漢等出席會議。會議討論了陳獨秀指導草擬的《上海機器工會簡章》。
1920年11月21日,這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在鳳陽里,上海機器工會在此召開了成立大會,李中擔任大會主席,并報告了機器工會從籌備到成立的經(jīng)過,孫中山、陳獨秀、胡漢民、戴季陶、楊明齋等社會知名人士到會祝賀,并分別發(fā)表熱情洋溢的演說,孫中山的演講竟達2小時。當天與會者近千人,場面十分熱鬧。這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的第一個工會,中國的先進分子走向工廠,就是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工人運動的結合。
會議確定工會的宗旨:謀本會會員的利益,除本會會員的痛苦。上海機器工會事務所設在西門路泰康里41號(今自忠路225號),李中主持工會的日常工作。在機器工會的影響下,上海印刷工會、紡織工會等工會組織相繼建立,其中印刷工會規(guī)模最大,有會員1000名,并出版有工會刊物《世友畫報》。1923年,二七大罷工后,上海機器工會停止活動。1921年7月23日,中共一大在上海舉行,宣告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正式成立。一大頒布的第一個綱領,開頭便寫道:本黨的基本任務是成立產(chǎn)業(yè)工會,并通過了黨的第一個決議,要求從黨中央到各地黨組織,以主要精力從事工人運動。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后,李中轉為正式黨員。
上海機器工會正式成立后,李中負責組織日常工作,開展各項活動,如開辦英文義務夜校、組織工人參加“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紀念會等。工會還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出版刊物《機器工人》,向工人宣傳馬克思主義,深受工人喜愛。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工會的會員就從幾十人發(fā)展到300多人,這些會員遍布上海的各大工廠,如江南造船廠、原生紗廠、電燈廠等。工會的影響甚至引起國外的注意。1920年底,美國最大的工會組織“世界工人勞動聯(lián)合會”執(zhí)行部總干事羅勃朗專門寫信祝賀上海機器工會。
1921年8月11日,為貫徹黨的一大提出的黨在當前的中心任務是組織工人階級,加強黨對工人運動領導的精神,黨中央在中國產(chǎn)業(yè)中心上海成立了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這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工人運動的總機關,也是中華全國總工會的前身。
作為書記部的重要成員,李中等26人聯(lián)名發(fā)出宣言,豪邁宣告,將來的世界一定是工人們的世界。
1923年,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遭到軍閥吳佩孚的鎮(zhèn)壓,發(fā)生“二七”慘案,工人運動也由此轉入低潮。為保護工人力量,上海機器工會改名為上海機器工人俱樂部,仍然發(fā)揮著工會組織的作用。李中繼續(xù)領導工會的革命活動。1925年5月,震驚中外的“五卅”運動在上海爆發(fā),李中積極發(fā)動工人投入罷工斗爭。李中的這些活動引起了上海法租界和北洋軍閥的注意,在1927年“四一二”政變中,李中不幸被捕入獄,后經(jīng)多方努力營救獲釋。此后,李中脫離黨組織返回湖南雙峰從事教育工作,開辦求實學校,教授新學,培養(yǎng)學生數(shù)以千計。
新中國成立后,李中幾次寫信給毛澤東要求重新參加黨的工作。毛澤東曾接連3次回信邀他進京。1951年7月9日,李中在赴京途中染病,不幸病逝于益陽南縣,時年54歲。
責任編輯/董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