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裔作家伍綺詩作品的創(chuàng)作透視"/>
⊙程曉雪 何高大[廣東白云學院外國語學院,廣州 510450]
華裔作家伍綺詩是香港第二代移民,跟隨父母長期居住在美國。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華裔作家憑借其2014年的處女作《無聲告白》和2017年的《小小小小的火》而征服歐美,在全世界聲名大噪。小說《無聲告白》通過敘述一個華裔后代在美國成長、求學、成家立業(yè)的過程,不斷思考和探討一個揮之不去的話題——海外華裔的身份認同問題。當年父親詹姆斯順利升學,但在就業(yè)時,因為是華裔,教職被白人搶占。但上天還是眷顧著詹姆斯,因為他遇上了他的愛人瑪麗琳,但是瑪麗琳的母親正是因為詹姆斯的身份,并不看好他們的婚姻,并且擔心未來出生的孩子怎樣與周圍的人相處以及不斷追問自己的女兒,和詹姆斯的婚姻會不會是詹姆斯通過這種途徑獲得美國的綠卡等等。莉迪亞、內(nèi)斯和漢娜是詹姆斯和瑪麗琳的孩子,但是夫婦倆將大部分的愛和關注都放在莉迪亞的身上,這讓莉迪亞頗感壓力,最終她以無聲的方式——自己默默地走向湖水中溺亡,似乎告白父母、告白天下:“我只想做我自己,我想擺脫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毙≌f《小小小小的火》是美籍華裔作家伍綺詩的又一力作。2014年她的處女作《無聲告白》獲得當時美國亞馬遜年度最佳圖書第一名,而《小小小小的火》的出版榮獲27項年度圖書大獎,被104家媒體重磅推薦,甚至在美國最大書評網(wǎng)好讀網(wǎng)獲得10萬多條好評。它的主題也是人們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是小小小小的火苗激勵我們不斷按照自我的想法前行,因為我們不想沿襲老路,甚至向往“米婭式的生活”,當然也有人愿意過“埃琳娜式的循規(guī)蹈矩、按部就班的生活”等等。書中這兩種觀點在不斷地發(fā)生沖突,情節(jié)跌宕起伏,引人入勝。
“從當代符號學的角度看,一部作品之所以能和讀者產(chǎn)生共鳴,不僅是因為刻畫了典型環(huán)境中典型人物,還因為這些角色形象具有較高豐滿度,從而可以開拓出多元可闡釋空間。實現(xiàn)對人類共同情感的真實反映?!薄胺瓷矸萁?gòu)”這一特殊表征手法好像“符號學圖式理論”,即受眾的思維定式中的習以為常的預設形象在詮釋文學文本的角色形象的過程中被翻轉(zhuǎn)、被逆襲,或是身份、或是形象的方方面面,也借這個被翻轉(zhuǎn)、被逆襲的過程對角色形象進行反思和批判。本文試從符號學理論中的“反身份建構(gòu)”的角度,試析這兩部書中角色形象的“反身份”建構(gòu),進一步考查其創(chuàng)作手法的獨特性。
我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意義。正如法國當代符號學家羅蘭·巴特在研究和思考各種生活符號之后所說,人類生存的這個世界是一個由各種符號形成的意義世界,并非一個由純粹事實構(gòu)成的經(jīng)驗世界。我們生活在一個符號的世界里,人生的存在需要用符號來記錄。20世紀初,符號學理論得到進一步發(fā)展。埃羅·塔拉斯蒂將這種動態(tài)的、時間的、流動不止的世界模態(tài)化,試圖進行這樣一種嘗試。2000年,他出版了《存在符號學》,作者將之稱為新符號學(New-semiotics)。當然這不同于以往的傳統(tǒng)經(jīng)典符號學。塔拉斯蒂認為,“存在符號學”是“前符號”,研究的是符號形成之前的狀態(tài),是對符號的一種動態(tài)研究?!霸谀莾?,一切事物處于運動之中,沒有穩(wěn)定的、井然有序的或固定不變的事物?!薄按嬖诘姆枙r刻是在符號形成之前或之后的時刻,因為符號的生命不會停下來,它們總是處于形成的狀態(tài)。在存在符號學理論中,符號重新煥發(fā)生命,主體重新得到思考,全新的概念亦被帶進了符號學理論,比如超越?!贝嬖诜枌W中關于“存在—此在”這一模式的觀念基礎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主體,專注于努力,尋求超越,因為純粹的“此在”的存在是虛無的。“根據(jù)克爾凱郭爾的觀點,人永遠只能以成為存在本身為目標。存在是一種‘待在’的超越的過程。首先,存在的符號從此在世界分離開來,處于懸浮狀態(tài),這是物體的符號或是能指,已經(jīng)離充實狀態(tài)的符號越來越近。是超越行為主體使符號發(fā)生運動。比如說意志愿望、能力、知識——所有這些轉(zhuǎn)向虛無的過程中,會逐漸消失。”相應的,當這些符號返回時,也許會以一種全新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因為它們曾經(jīng)訪問過虛無,這一次變得厚重,具有內(nèi)涵。確切地說,主體不會再有遇到虛無狀態(tài)時的存在主義焦慮,反而這時的主體走向了另一種與原初體驗相反的體驗。當主體第二次回到此在世界并創(chuàng)造符號時,這些符號的意義在于它們反映了主體超越之旅的意義。因此,在塔拉斯蒂的“存在”模式中,超越行為是通過否定和肯定實現(xiàn)的?!霸诖嬖诜枌W中,塔拉斯蒂將主體分為自我和自身。自我是我們自己的某一部分,是在進行自我建構(gòu)時自身所意指的內(nèi)容。自我抵抗自身,并迫使自身根據(jù)自我而改變。自身就是我們自己,自我為自身提供刺激和抵抗,借此,自身可以成為某物。而自身又用反身性裝備著自我,自我借助反身性來將變化保持在自己的限度之內(nèi)。因此主體的存在方式就是:作為內(nèi)在動能的模態(tài)(自我)通過話語,形成在一定社會中的表述(自身),不過自我要沖破自身,才能達到超越?!彼沟儆么嬖诜枌W解釋了作為流動主體的華裔文學書寫將存在視為重要環(huán)節(jié)的原因。因為存在感是流動主體的急待解決的問題,是流動主體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在華裔文學中因為文化差異不斷出現(xiàn)身份焦慮中的自我言說,就像古希臘阿波羅神廟前殿的墻壁上醒目的五個字“認識你自己”,不斷激勵人類解放,發(fā)展自我。按弗洛伊德所說的,人是“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合物。本我意識中沒有價值觀,自我則是本我社會化,超我則代表一定的社會規(guī)范來監(jiān)督自我的表現(xiàn)。對于處于邊緣性地位的華裔文學而言,它們言說著“壓抑著的本我,扭曲的自我,不入主流的超我”。從這個層面講,伍綺詩通過敘述美國兩個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曲線圖,為讀者呈現(xiàn)出了豐富的人文圖景,以及華裔后代不斷尋根的旅程。
身份、身份問題、身份焦慮、身份認同問題一直以來是特殊的離散族裔人群以及華裔作家所關注的問題,是華裔文學研究的重要主題之一。華裔文學作家將多元文化、跨文化交流過程中的復雜情感體驗融入創(chuàng)作,多角度、多層次地表達了對于身份問題的各種焦慮以及認同困境,同時也積極尋求緩解的方法和建構(gòu)的途徑。在最新的研究中,身份問題的探討主要圍繞認同和建構(gòu)問題。正如英國學者喬治·拉倫所說的:“只要不同文化的碰撞中存在著沖突和不對稱,文化身份的問題就會出現(xiàn)?!睆姆枌W理論看,身份是任何自我發(fā)送符號意義或解釋符號意義時必須采用的一個“角色”,身份是與對方、與符號文本相關的一個人際角色或是社會角色。身份不是孤立存在的。如果人面對的完全是自己,可以將自己幻想成任意一個身份,身份就可以隨意變化。人一旦面對他人表達意義,或?qū)λ吮磉_的符號進行解釋,就不得不把自己延展為某種相對應的身份。由此“反身份建構(gòu)”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一部作品之所以成為優(yōu)秀作品,因為它可以超越時空,引發(fā)讀者共鳴。從當代符號學的角度來看,某一部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之所以能夠受到各個時代不同讀者的由衷喜愛,往往不僅因為它刻畫了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更因為它在塑造這些角色形象時得到了較高的豐滿度,從而開拓多元的可闡釋空間,實現(xiàn)對人類共同情感的真實反映。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文學文本在創(chuàng)造形象的時候就需要使用一種特殊的表征手法,那就是“反身份建構(gòu)”(anti-identity construction),也就是利用超乎甚至違背受眾思維中的預設形象的表征手法來進行文學文本的建構(gòu)。反身份建構(gòu)實際上是一種新視角,是角色在人性情感方面的體現(xiàn)。以傳統(tǒng)中國神話故事《哪吒鬧?!窞槔?。傳統(tǒng)形象的哪吒是一位勇敢的、敢作敢當?shù)娜?,是大將軍李靖和夫人所生的一個大肉球,劈開后,一個眉目清秀、惹人憐愛的哪吒來到了人間。他膽大,敢于與對手狹路相逢,借助師傅給的乾坤圈和混天綾打死了龍王的兒子,抽了龍筋,好不解氣。他臨危不懼,面對死亡無所畏懼。后經(jīng)師傅提攜,重獲新生,加上師傅給的火尖槍和風火輪,哪吒又是一條好漢。而近幾年的動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對哪吒形象進行了徹底的反身份建構(gòu)。天地靈氣孕育出一顆能量巨大的混元珠,元始天尊將混元珠提煉成靈珠和魔丸,靈珠投胎為人,助周伐紂時可堪大用;而魔丸則會誕出魔王,為禍人間。元始天尊啟動了天劫咒語,三年后天雷將會降臨,摧毀魔丸。太乙受命將靈珠托生于陳塘關李靖家的兒子哪吒身上。陰差陽錯,哪吒本該靈珠投胎,卻成了混世大魔王。改編后的故事被搬上了銀幕,取得了不小的成功,引發(fā)了強烈的觀眾反響。這種形象的更變,是對經(jīng)典的一種“反叛”,但在本質(zhì)上創(chuàng)造了更為豐滿、更貼近真實人性的人物認知模型(cognitive model)。小小的哪吒,在村民的偏見、被同齡孩子疏遠的過程中艱難成長。為了排遣滿腹孤獨與憤怒,他經(jīng)常闖禍,父母想方設法讓他學本領走正道。哪吒做好事反遭誤解,人們對他拔刀相向,只有父母相信他。母親為了使他快樂,想盡辦法陪伴他。父母偉大的愛,成了哪吒堅守的動力,他選擇逆天改命。而靈珠化身的東海龍王三太子敖丙與哪吒不打不相識,他背負龍族期望,全族壓力令他痛苦不堪,哪吒孤身戰(zhàn)天雷,敖丙最終醒悟和哪吒并肩一起,他們依舊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新的形象也因此而具備了更為深刻的藝術(shù)感染力,產(chǎn)生較好的接受效果。從符號學的角度來看,作為一種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手段,反身份建構(gòu)所“反”的是典型文學表征,即一種存在于人們思維中的固定認知模型。
當代著名符號學家托馬斯·西比奧克曾經(jīng)指出:“模型是攜帶意義的形式,是人類各種認知行為與社會活動所依賴的基本手段;模型建構(gòu)行為是人類一種內(nèi)在的符號應用能力,其結(jié)果就是產(chǎn)生一系列的外在物質(zhì)模型和內(nèi)在思維模型,作為意義的形式,從而實現(xiàn)人類認知(Sebeok and Danesi 1)?!狈瓷矸萁?gòu)始終與文本的創(chuàng)作相關,一類是角色形象的反身份建構(gòu),另一類是作者的反身份建構(gòu)。簡單地說,角色形象的反身份建構(gòu)是“圍繞故事角色的身份特色本身而展開的敘事方法”。
在伍綺詩的小說世界里,不論是詹姆斯和瑪麗琳,還是愛女莉迪亞,不論是米婭和珀爾、埃琳娜·理查德森一家、理查德森家的小女兒伊奇,還是麥卡洛家收養(yǎng)的來自中國廣東的貝比的孩子,都在作者娓娓道來的敘述中直接或間接地向我們展示客觀存在的對個人身份的追問。這是一個討論身份問題的微觀世界,或者說其符號文本最終的表意就是身份問題。詹姆斯的身份,莉迪亞的身份,米婭和珀爾的身份,伊奇的身份,貝比的身份?;蜉p或重,或正或反,不一而足??此戚p描淡寫的一個細節(jié)描寫會引發(fā)符號文本的接受者對身份問題的思考。比如在莉迪亞死了之后,警察了解到她的母親也曾經(jīng)失蹤過,正如書中所說“如同任何事情一樣,根源在父母”。因為很久以前,她的母親曾因為想為自己而活,去完成自己未竟的事業(yè),橫下一條心,拋棄了家庭和孩子,失蹤了。她父親把她母親找回了家?!袄虻蟻喌哪赣H最希望與眾不同,莉迪亞的父親卻最想要融入人群,而這兩件事都是不可能的。”瑪麗琳覺得詹姆斯很特別,在人群中很顯眼,靦腆又溫情。當她告訴母親說正如母親所愿,詹姆斯是一個優(yōu)秀的哈佛男人并要和這個優(yōu)秀的男人結(jié)婚時,因為母親得知詹姆斯是中國人,并沒有祝福他們。瑪麗琳作為符號自我,并且是一個自覺的自我,“因為他思考世界的意義,反思自己的意義,尋找自己存在于世界上的意義。當一個人對自己及世界進行意義追尋的時候,自我的經(jīng)驗開始形成”。瑪麗琳在尋找人生的意義,她總是問自己:“要成為母親期望的那個人嗎?要實現(xiàn)媽媽的愿望嗎?”最終這個符號自我表現(xiàn)出的意義是:瑪麗琳嫁給這個亞裔詹姆斯后就不能融入人群,不能被多數(shù)人接受、不被母親看好而變得與眾不同。但是瑪麗琳沉浸在屬于自己的幸福中,絲毫不受外界的干擾。作為作者筆下描寫的主要人物,瑪麗琳的形象是立體豐滿的,有血有肉的,是人類情感的忠實再現(xiàn)。這恰恰正是對此形象反身份的建構(gòu)過程。因為瑪麗琳在追求幸福的路途中成功逆襲,找到了人生的真愛。但是這讓母親很失望。雖然母親曾不無擔憂地說:“你們的孩子將來如何與周圍的人相處?”甚至質(zhì)疑詹姆斯和瑪麗琳的結(jié)合是為了拿綠卡等等。詹姆斯的身份源于詹姆斯的父親曾冒用他鄰居兒子的名字到美國來,“因為鄰居真正的兒子在他來美國的前一年就溺水而亡了”。美國國會曾經(jīng)只允許那些已經(jīng)來美國的華人的子女入境的方式來限制中國人移民美國,所以詹姆斯的父親頂著假名來到了加州??上攵旣惲盏哪赣H對詹姆斯充滿了不屑?!白詮那兴固亍ぐ瑐悺ぐ⑸偨y(tǒng)開始執(zhí)政,到‘二戰(zhàn)’結(jié)束為止,幾乎每位華人移民都有著類似的故事。既然以這種方式來了,都希望不被發(fā)現(xiàn),不被遣返回國,所以,他們極力融入人群,極力避免與眾不同?!蹦弥魅斯材匪箒碚f,他是焦慮的,如存在主義心理學家保羅·蒂利希所說:“焦慮是一種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下,存在者能意識到他自己的非存在。”根據(jù)符號學家格雷馬斯的觀點,主體與價值客體總是處于從分離到結(jié)合的狀態(tài),焦慮則體現(xiàn)了主體與客體分離的狀態(tài)。在小說《無聲告白》中,詹姆斯是勞埃德學院的第一位東方學生,在勞埃德學院待了十二年,卻從來沒覺得有家的感覺。自己的肖像照被人“合影”,作為笑料。在哈佛讀書七年,這種感覺也沒有消退。沒有朋友,在椅子上坐不穩(wěn)的習慣依舊沒變,好像隨時會有人過來攆他走一樣等等,這些文本符號都表達了作為符號自我的身份焦慮,因此怎樣才能得到身份認同的問題貫穿始終,詹姆斯的形象通過這些絲絲入扣的描寫給與讀者以豐盈的形象和深入細致的了解和感受,這也是符號文本對詹姆斯的反身份的建構(gòu)的典型經(jīng)過。從符號學理論角度看,自我是一個社會構(gòu)成,靠永不停止的社會表意構(gòu)成?!白晕摇辈⒉荒軉慰口に级?,自我必須在與他人、與社會的符號交流中建立?!罢材匪乖谖迥昙墪r害怕講英文有口音,他不再和父母講中文了。而在此之前,他早就不在學校里和父母講話了。他害怕告訴瑪麗琳這些事,擔心一旦和盤托出,她就會像他一直以來看待自己那樣看待他——瘦骨嶙峋的棄兒,吃剩飯長大,只會背誦課文和考試,還是冒名頂替的騙子。他怕她形成了這個印象之后,就再也不會改變對他的看法?!边@是詹姆斯在他者的符號表意下的華裔身份對自我的認知過程。就是因為這個身份,他沒能留在哈佛任教,最終留在了俄亥俄的米德伍德學院。存在的符號從此在世界(學業(yè)完成之前的狀態(tài))分離開來,處于懸浮狀態(tài)(已功成名就),這是物體的符號或是能指,已經(jīng)離充實狀態(tài)的符號越來越近。是超越行為主體使符號發(fā)生運動。比如說詹姆斯的愿望和知識——所有這些轉(zhuǎn)向虛無的過程中,會逐漸消失。相應的,當這些符號返回時,也許會以一種全新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因為它們曾經(jīng)訪問過虛無,這一次變得厚重,具有內(nèi)涵。確切地說,主體不會再有遇到虛無狀態(tài)時的存在主義焦慮,反而這時的主體體驗了反方向的旅程。當主體再次回到此在世界又以符號出現(xiàn)并存在時,這些符號的意義在于它們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超越,以嶄新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并存在。詹姆斯和瑪麗琳的婚禮如期舉行。因為愛情,瑪麗琳沒能如母親所愿去上醫(yī)學院(對瑪麗琳的反身份建構(gòu)),這是作為女兒身份的瑪麗琳在以他者為參照物的符號表意過程中進行的反身份建構(gòu)。和父輩一樣,他們的女兒莉迪亞也不斷在尋找生活的意義,莉迪亞明明知道哥哥內(nèi)斯不喜歡杰克,明知道杰克在同學的眼中是個不檢點的人,但是為了能夠擺脫所謂的束縛,她嘗試著與杰克交往,試圖沖破紅線……想和杰克在一起。莉迪亞這樣的自我不斷在詢問自己:“我是誰?”“我為什么要聽你們的?”這樣的自我是以對方的存在作為自己存在的前提。莉迪亞的自我的社會構(gòu)成源于她的父親詹姆斯在美國本土完成學業(yè)而后成家立業(yè),但詹姆斯從來不覺得自己屬于這里。他們都在尋找生活的意義,都想不斷超越自我。莉迪亞是一個亞裔美國人,這是她的種族身份。在與對方、與符號文本相關的人際角色問題上則呈現(xiàn)為本文的主題即“反身份”建構(gòu),也就是說作為女兒(身份的形式之一),女兒的身份是表達或接受任何符號意義所必須具備的身份,是表達與接受的基本條件。作為女兒,莉迪亞發(fā)送符號意義時采用的一個反叛“角色”。這個角色是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具有豐滿度,有血有肉,有“反叛行為”,作為父母的掌上明珠應該對父母百依百順,言聽計從。但恰恰相反,她是叛逆的,是任性的,終于為自己的言行付出了代價的,不考慮父母感受的孩子。這個對莉迪亞的“反身份建構(gòu)”過程難道不典型嗎?再有,莉迪亞的外婆,瑪麗琳的母親,獨自撫養(yǎng)女兒長大,當年在瑪麗琳獲得了獎學金之后,她的媽媽不知道有多高興,因為這是瑪麗琳的母親對女兒的期待,一以貫之,瑪麗琳對莉迪亞也是寄予厚望的,莉迪亞是瑪麗琳最先想到并時刻惦念的孩子?!袄虻蟻喪歉改秆壑械囊欢鋴苫?,掌上明珠,心肝寶貝,母親心中的唯一”,父母從來沒打過她,而且每天晚上父親下班回到家首先親吻的是莉迪亞,瑪麗琳希望莉迪亞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醫(yī)生?!爸苣┑臅r候,除非莉迪亞已經(jīng)完成所有的家庭作業(yè),否則瑪麗琳是不會允許她出去玩的——而等她完成的時候,通常已經(jīng)是星期天下午了?!痹谶@樣的“他者”的期望之下,莉迪亞在內(nèi)心問自己:“我是誰?我并不想當醫(yī)生呀!為什么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情呢?我只想和杰克在一起,你們不是說杰克不好嗎?可我沒覺得他不好啊!”這就是我們通常所關注的與身份有關的一個重要問題:自我與他者、主體與客體的關系問題。他者作為參照物,將自我活靈活現(xiàn)地、本質(zhì)性地再現(xiàn)于大眾視野。我們試圖從理論上追問自己在社會和文化上是“誰”。當“詹姆斯漆黑的頭發(fā)里混進了幾根銀絲”“當詹姆斯被人誤認為是前來訪問的日本外交官”“當詹姆斯看到別人聽到他說自己是美國歷史教授時的臉上難以置信的表情而心生歡喜時”“當他的第一個東方學生路易莎作為他的助教出現(xiàn)讓他嚇了一跳,因為和他的女兒莉迪亞從背后看去非常相像的時候”“當詹姆斯與瑪麗琳結(jié)婚時沒有人祝福并投以異樣的眼光,連岳母大人都說將來瑪麗琳一定會后悔、孩子也一定不合群之類的話”,這些細節(jié)無一不向我們提出華裔這個流動主體在海外的身份問題,同時也是作者對華裔身份的建構(gòu)過程。作為詹姆斯本人,漆黑的頭發(fā)、街上的行人看到瑪麗琳和一個黑色頭發(fā)的人在一起投來的眼光等等都讓他無法忘懷自己是一個東方人。這個身份是特殊的,是自我存在感的追問,“我是詹姆斯,我是亞裔,我是美國人”。同時瑪麗琳回應母親的方式告訴我們,瑪麗琳不想成為母親的驕傲,不想受母親的鉗制,反而認為人生應由自己主宰。
《無聲告白》告白了“我們終此一生,就是要擺脫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這是《無聲告白》這個文本身份所表達的符號意義。這也正是在這個符號文本集中所有的反身份建構(gòu)的信息后的呈現(xiàn)。這是“反身份建構(gòu)”的典型展現(xiàn)。作者伍綺詩是征服歐美文壇的華裔作家,她的作品于細微處見真知。兩個美國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主人公和家庭成員還有相關人物的敘述在伍綺詩的筆下玲瓏活現(xiàn)、耐人尋味,讀來意猶未盡。其另外一本《小小小小的火》講述了美國一個普通家庭的最小的女兒——伊奇·理查德森,一把火燒掉了家里的房子,和曾經(jīng)的房客米婭母女乘坐她們的轎車在漆黑的夜里越走越遠。這種出乎意料的舉動難道沒有給我們呈現(xiàn)出作者建構(gòu)“反身份”的意圖嗎?正是這種“反身份建構(gòu)”讓讀者明白了藏于一個人內(nèi)心的火苗的迸發(fā)之勢。這是和《無聲告白》具有同樣效果的“反叛行為”。只是這個“反身份建構(gòu)”的過程更為精彩。筆者認為,這是《無聲告白》的姊妹篇。開頭便是:“那年夏天,西克爾高地的每個人都在議論同一件事:理查德森家的小女兒伊莎貝爾終于精神崩潰,一把火燒掉了她家的房子?!边@和《無聲告白》的開頭“莉迪亞死了……”好像如出一轍。在米婭和女兒珀爾的這對關系中,珀爾始終在詢問母親關于自己的身世?!澳阌袥]有嫌棄我?我是不是你不小心生出來的?”“我是誰?我的父親是誰?”在米婭和珀爾來到理查德森家作為房客,珀爾和理查德森家的孩子們不斷熟悉后,得知最小的孩子伊奇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非常認真,但也正是這個“認真”成了伊奇的標簽。比如說:伊奇十歲時,悄悄地進入動物保護協(xié)會企圖放走所有的流浪貓,結(jié)果被人逮住。因為她覺得“它們和牢房里的死刑犯差不多”。十一歲時,她母親送她上舞蹈班,想改善女兒的身材。結(jié)果可想而知:每次上課,伊奇都一動不動地坐在地板上對抗班里的舞蹈表演,并在自己的額頭上涂一行字“我不是你們的傀儡” 。表演開始后,同學們都在臺上跳舞,她站在中間一動不動。還有,媽媽覺得伊奇老是穿黑色,于是就買了一些顏色漂亮的衣服,結(jié)果伊奇把它們拿到市中心全部給了街上的流浪漢。如此種種,讓我們對伊奇這個“典型人物”、這個“問題少年”有了特別的感受。伊奇成了“叛逆”的語言文化符號。伊奇的身份是母親理查德森太太的小女兒,難道不是最受寵的那一個嗎?是女兒就要聽媽媽話,順從家長的意見。而符號文本中的伊奇是個特殊符號,整個文本是以“反身份”對此符號進行建構(gòu)的。比如伊奇很愛拉小提琴,因為掰斷了校樂隊老師的琴弓,還把斷成兩半的琴弓砸到了老師的臉上,而伊奇拒絕解釋自己這樣做的原因。伊奇問米婭說會不會認為是瘋子的舉動?米婭回答說不是這樣的。不一會兒,伊奇對整個事件娓娓道來,總而言之,因為同學德雅幫助過伊奇,伊奇不能眼看彼得斯夫人當著所有學生的面找德雅的麻煩,就在手腳先于大腦的情況下將掰斷的琴弓砸在了老師的臉上。伊奇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俠肝義膽。雖然以反學生身份出現(xiàn)在校長面前,但這就是伊奇。她是作者反身份建構(gòu)出來的學生,是個“問題學生”。米婭問伊奇:“然后呢?你打算怎么辦?”以前從沒有人問過伊奇這樣的問題,因為“她也是大家眼中的乖孩子,她已經(jīng)習慣了忍氣吞聲”,當伊奇讀了艾略特的詩:“我有沒有勇氣吃一個桃子?我有無勇氣打擾這個宇宙?”“我曾用咖啡勺衡量過我的生活”,她發(fā)現(xiàn)媽媽給每一件事情都定了規(guī)矩,覺得她的哥哥姐姐和世界上的人都一樣,按正確的方法行事。伊奇將艾略特的詩貼在學校所有公告牌上,想讓大家有所思考,“看在上帝的份上,是時候醒來了”。這就是不同尋常的伊奇。伊奇是個學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但是整個符號文本中作者都是以反身份建構(gòu)伊奇這個人物的。伊奇,一個十四歲半的孩子讀利普·拉金的《這就是詩》,因為“這首詩相當準確地總結(jié)了人生為何物”。而也只有米婭能看到伊奇眼中燃燒著的小火苗。她是叛逆的,甚至是反叛的。不管從思想上還是行動上,比如說,作者描寫:“伊奇說完便滑下了凳子。以至于萊克西翻了翻白眼,說這個姑娘怎么這樣呢,很是想不通?!币疗鎻拿讒I的問話里體味到了米婭對她的“不尋常行為”的許可。她將憤怒擴展到了每一位欲懲罰學生的老師,于是一場覆蓋全校的用牙簽賭鎖眼的鬧劇在伊奇·理查德森的精心策劃下展開了。伊奇隱約覺得米婭和自己是同一類人,所以突然想幫助米婭干活,而米婭同時也感受到這個原本任性的小女孩和自己相像極了,米婭自己從小也是調(diào)皮、固執(zhí)的。自從米婭在理查德森家工作以來,米婭就注意到了伊奇與家人之間的關系異乎尋常。而且母親似乎總是更為嚴格地要求伊奇,甚至放大她的錯誤,忽視她的成功。所以伊奇會以孩子氣的方式反抗母親。但米婭告訴伊奇,其實伊奇的優(yōu)點很多,但父母卻不容易發(fā)現(xiàn)這些。因此伊奇時常覺得米婭好像自己的媽媽。藝術(shù)館的一張照片激起了萊克西、伊奇和穆迪對米婭的好奇心。米婭坐著,珀爾放在腿上,伊奇想弄清楚米婭的秘密,并且請母親幫忙調(diào)查。照片風波過后,理查德森家的朋友麥卡洛家來了一位華裔遺孤。麥卡洛一家想收留這個遺孤,取名伊莎貝爾,但是拒絕孩子的親生母親探視,由此引發(fā)了一場爭奪探視權(quán)的斗爭,從這場斗爭中,我們可以深刻地體會到華人的非主流社會地位、流動離散地位。強勢的理查德森夫婦幫助麥卡洛家獲得了勝訴,想讓小伊莎貝爾永遠忘記自己的生母:“你的生母無力養(yǎng)活你,你就是我們家的寶貝,我們沒有孩子,剛好想收養(yǎng)一個孩子,而你的到來讓我們?nèi)绔@珍寶,你的生母拋棄了你?!倍褪沁@樣被美國白人看低的中國廣東人貝比·周,在不斷努力之后,終于鼓足勇氣趁孩子在麥卡洛家熟睡時將孩子緊緊抱在懷里,連夜坐飛機回到了中國廣東。貝比·周是勇敢的,是整個通過反身份建構(gòu)起來的符號文本中的典型符號。即和華人的弱勢的社會地位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就是這樣的歷練讓華裔的存在變得有意義,更有張力。讓我們對華裔群體說要敢于反抗,敢于說不。雖然貝比·周單槍匹馬的作為,得到了華裔群體的認可,是單槍匹馬的華裔群體的代表,也是作為華裔群體存在符號在超越之后的表現(xiàn)。最后,代表正義的一方勝利了,真理屬于貝比·周。作家伍綺詩對符號文本的建構(gòu)是反身份性的,作品能時刻強調(diào)各種人物的身份問題,不斷追問,“我是誰?”“你是誰?”整個符號文本中,伊奇、米婭和珀爾,包括消防局門口的棄嬰的母親都得到了對其身份的反向建構(gòu)。讓我們看看對于珀爾發(fā)現(xiàn)理查德森家的孩子們對杰瑞·斯普林格的節(jié)目非常感興趣。在收看這個脫口秀節(jié)目時萊克西突然問珀爾說珀爾有沒有想過找找自己的父親。珀爾回家追問母親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被生出來的?母親米婭非常堅定地回答說很愿意生下珀爾,沒有嫌棄過珀爾。經(jīng)過在理查德森家看過杰瑞·斯普林格的節(jié)目對曾經(jīng)不斷自問的關于自己的身世問題又重新提起之后,珀爾的存在感仿佛更加明顯。也許這種存在感是為了盡力尋求對人類體驗的一種忠實再現(xiàn)和整體還原。是角色在人性情感層面的真實再現(xiàn)或非真實再現(xiàn)。傳統(tǒng)的身份是個體存在外顯的一種方式。而珀爾是米婭在學生時代為了經(jīng)濟利益代孕生下的。本來只是代孕,但是因為這個小生命在米婭體內(nèi)生長,讓米婭難以割舍,后來干脆給對方說代孕沒有成功,最后留下了這個孩子,起名叫珀爾。這樣的反傳統(tǒng)方式的出生,難道不是“反身份建構(gòu)”的形象嗎?這樣的出生方式讓讀者一下子記住了這個形象。再加上米婭因為在專業(yè)的選擇上和父母的意見不合,因此父母拒絕在經(jīng)濟上給予支持。這才有了后來米婭為了錢去代孕,并且一直跟隨自己的內(nèi)心,選擇自己的藝術(shù)道路。為了藝術(shù)夢想和藝術(shù)創(chuàng)作,帶著女兒珀爾四處漂泊,做過各種各樣的工作,端盤子,洗碗,擦地板……綜合起來,米婭作為符號自我一直在努力尋找人生的意義,她不斷地追問“我是誰”。米婭這個形象包括其女兒的身世使她因此具備了更為深刻的藝術(shù)感染力,也因為米婭形象的立體感很強,能感染年輕一代讀者產(chǎn)生共鳴,起到了較好的接收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