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漢詩英譯研究述評（2010-2020）

內(nèi)容摘要：本文基于自建語料庫，對國內(nèi)外語類核心期刊近十年發(fā)表的古漢詩英譯論文進行了量化和可視化數(shù)據(jù)分析。研究表明國內(nèi)漢詩英譯研究主要集中在翻譯大家、翻譯策略和對唐詩、《詩經(jīng)》和屈原詩歌翻譯上，其不足之處在于文化語境建構(gòu)不足和缺乏體系化研究。本文認(rèn)為，在新世紀(jì)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進程中要提高文化意識，樹立文化自信，構(gòu)建文化語境和有中國特色的詩歌翻譯體系，使西方讀者真正了解、欣賞和喜愛中國詩歌。

關(guān)鍵詞：古漢詩英譯;文化語境構(gòu)建;中國詩歌翻譯體系;文化自信

基金項目：本文為湖南省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中國古詩意象發(fā)掘與傳播研究”（項目編號：15JD64）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劉羽，中南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典詩歌翻譯研究和英語教學(xué)研究。

Title： A Review of the Translation Studies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2010-2020）

Abstract： Based on the self-built corpus， this paper carries out a quantitative and visualized analysis of the papers o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in the domestic core journals for foreign languages studies during the period of 2010 to 2020. It is found that the studies focus mainly on the famous translators， translation strategies and the translation of Tang poems， Shijing and Qu Yuans poems. In these studies， it is also found that they are lack of systematicity and construction of cultural context for target readers. It is suggested that a cultural context and a poetry translation syste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should be established in order to raise cultural awareness and cultural confidence in the process of Chinese culture going out in the new century， thus enabling western readers to truly understand， appreciate and love Chinese poetry.

Key words：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construction of cultural context; system of Chinese poetry translation; cultural confidence

Author： Liu Yu is associate professor at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Central South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3， China）. Her major research interests include English translation studies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and English language teaching. E-mail： liuyucsu@csu.edu.cn

一、引言

古漢詩英譯始于1736年，轉(zhuǎn)譯自法語（馬祖毅、任榮珍 223）。近300年來，中西方學(xué)者一直對此“上下而求索”，從可譯性與不可譯性，到譯詩的風(fēng)格是譯成英美古典韻律詩還是現(xiàn)代自由體詩，譯成詩歌形式還是散文形式，從翻譯策略、翻譯方法到翻譯理論等方方面面進行探索。進入21世紀(jì)，尤其是最近十年，古漢詩英譯在中國文化“走出去”進程的影響下，研究進展如何？應(yīng)該如何進行下一步研究？本文對近十年古漢詩英譯國內(nèi)研究進行評述，以期為廣大研究者提供借鑒

二、數(shù)據(jù)來源與研究方法

期刊數(shù)據(jù)來源選取基于以下三點：第一，是2019年版北大中文核心期刊目錄（第八版），H語言學(xué)和H3/H9外國語言子目錄下的期刊。第二，同時也是南京大學(xué)中國社會科學(xué)研究評價中心公布的中文社會科學(xué)引文索引（CSSCI）來源期刊（2019～2020年）目錄內(nèi)的語言學(xué)（外語類）期刊。雖然《解放軍外國語學(xué)院學(xué)報》、《外語學(xué)刊》和《外語研究》不在2019-2020年目錄內(nèi)，但考慮到《解放軍外國語學(xué)院學(xué)報》在2010～2011年目錄內(nèi)，《外語研究》在2010～2011和2017～2018年目錄內(nèi)，《外語學(xué)刊》2010～2016年一直在目錄內(nèi)，故也選入。第三，入選的期刊經(jīng)由中國知識基礎(chǔ)設(shè)施工程（China National Knowledge Infrastructure）網(wǎng)絡(luò)版（以下簡稱CNK）查證是2021年1月前復(fù)合影響因子大于1的期刊。在此基礎(chǔ)上本文共選定14家期刊，然后界定了古漢詩的跨度和范圍，包括先秦詩騷、漢樂府、魏晉南北朝詩、唐詩、宋詞、元曲以及1911年前所作的古詩。經(jīng)過對CNKI2010年1月1日至2020年12月31日發(fā)表的古漢詩英譯研究論文搜索，最后選定11家期刊（詳見表1和表2），共搜索到相關(guān)文章136篇。

將“詩歌翻譯”、“古漢詩英譯”、“中國古典詩歌”等關(guān)鍵詞輸入CNKI進行粗略的搜索，發(fā)現(xiàn)并不能將所有有關(guān)古漢詩英譯的文章囊括進來，故改為手工檢索，之后將11家期刊文章的各類信息輸入到EXCEL表格中，制作成一個小型語料庫，然后運用丹麥Aurora Solution IVS公司開發(fā)的Resource Chart軟件進行了量化和可視化數(shù)據(jù)分析。

三、研究熱點分析

將搜索到的文章按照23種類型進行分類歸納（見表2），有些文章同時屬于幾種類型，如既屬于翻譯策略，也是譯介研究和翻譯家研究①，都重復(fù)計算。根據(jù)統(tǒng)計，古漢詩英譯的翻譯家研究所占比例最大，其次是翻譯策略、翻譯方法和譯介研究，個別文章涉及文獻統(tǒng)計分析、翻譯史、翻譯評估、翻譯傳播等研究。

3.1翻譯家研究

近十年國內(nèi)學(xué)者研究最多的當(dāng)屬“詩譯英法唯一人”——許淵沖教授，如表5所示。“他用英法兩種語言翻譯出版了數(shù)十本中國文學(xué)和中華詩詞作品，幾乎涵蓋了整個中國古典文學(xué)”（祝一舒 57）。許先生不僅提出詩詞翻譯的“三美論”（意美、音美、形美）、“三化論”（深化、等化、淺化）、“三之論”（知之、好之、樂之）（許淵沖 6）和“發(fā)揮譯語優(yōu)勢論”（揚長避短，創(chuàng)造性地傳達原文的意與味）（祝一舒 70），還提出“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文化翻譯大同觀（覃江華、許鈞 118），以此體現(xiàn)“文化意識、文化自信與文化立場”（祝一舒 58）。

埃茲拉·龐德的翻譯一直以來有著“誤譯”和“創(chuàng)譯”之爭，近年來國內(nèi)翻譯界肯定了龐德的翻譯特色和翻譯價值，如龐德對《詩經(jīng)》中意象的靈活處理，被認(rèn)為是創(chuàng)造性的翻譯，“展現(xiàn)了《詩經(jīng)》原作的語言和思想魅力，在英語世界創(chuàng)造了不朽的儒家經(jīng)典”（劉曉梅、李林波 104）。

美國漢學(xué)家哈佛大學(xué)教授宇文所安也頗受關(guān)注。他從1981年出版專著《盛唐詩》（The Great Age of Chinese Poetry The High Tang）以來，接連出版了一系列介紹唐詩的著作，被譽為“為唐詩而生的美國人”。他不僅僅是一名譯者，還是一名史學(xué)家、比較詩學(xué)家、文學(xué)批評家和文論家（裔傳萍 77）。學(xué)者們從宇文所安的翻譯文化觀（魏家海 76-81）、翻譯動機（陳婷婷 91-99）等探討其對文本的選擇和讀者的接受度，給中詩外譯帶來一定的啟示作用。此外，阿瑟·韋利（Arthur Waley）、汪榕培、華茲生（Burton Watson）、楊憲益、理雅各（James Legge）等近年來也受到關(guān)注與研究。

3.2 翻譯方法與策略研究

古漢詩英譯研究的一個重要關(guān)注點在于詩歌的音韻格律重構(gòu)。梁真惠對韋利進行漢詩英語時的音韻策略進行了探討。梁真惠認(rèn)為，韋利對漢英詩歌的格律有深刻的理論認(rèn)識，詳見其《論中國詩歌韻律》（Notes on Chinese Prosody）一文。為了貼近中詩的形貌特點，韋利打破英詩跨行的慣例，發(fā)明了“跳躍韻律”（Sprung Rhythm），即采取重音節(jié)奏來模仿中國詩行（梁真惠 90）。王東風(fēng)（56-64）也指出要傳達詩意，就要注重詩歌的節(jié)奏，詩歌翻譯要盡可能地音形意兼顧。卓振英（97-99）提出了英詩中沒有的對仗格律的英譯方法，以期重構(gòu)對仗的形式美。

古漢詩英譯中的意象重構(gòu)一直是一個廣為關(guān)注的問題。朱純深（57-64）通過詞義連貫和隱喻連貫來解讀詩歌意象，楊俊峰（66-70）和周紅民（74-79）用意象圖式理論翻譯意象，提出替代、移植等翻譯方法，但同時指出這些翻譯方法也會減損詩意（周紅民 79）。楊文瀅（75-79）從概念隱喻的視角考察意象美學(xué)，并助力意象的解讀與翻譯。

此外，研究者還將其它理論運用到詩歌翻譯中來，如功能語言學(xué)（張丹丹、劉澤權(quán) 103-111;徐玉鳳 71-76;譚曉春、黃國文 72-77）、闡釋學(xué)（李廣偉、岳峰 100-107）、西方文論（黃立 64-68）、認(rèn)知詩學(xué)（趙彥春、吳浩浩 65-71）、關(guān)聯(lián)理論（段奡卉 96-100，121-124）、和合理論（戴玉霞、樊凡 109-113）、概念整合（王微 116-121）、主體間性（包通法、陳潔 113-116）等，甚至還引入跨學(xué)科理論，如弗洛伊德的人格結(jié)構(gòu)說和心理分析法來分析譯者心理（祝朝偉、林萍 78-82）、或?qū)⑸剿嬚撨\用于詩詞翻譯中來（周方珠 75-81）。

近十年來，中國學(xué)者對古漢詩英譯的文化維度給予了更多關(guān)注，將目光投至對文本的文化闡釋。學(xué)者們引進法國文藝?yán)碚摷覠崮翁兀℅erard Genette）在20世紀(jì)70年代提出的“副文本”的概念、美國學(xué)者阿皮亞 （Kwame Anthony Appiah）借鑒美國著名人類學(xué)家格爾茲（Clifford Geertz）的“深度描寫”（thick description）所提出的“厚翻譯”（thick translation）（又譯“深度翻譯”和“厚重翻譯”）②的概念，審視譯文的注釋和闡釋。理雅各《詩經(jīng)》的副文本（滕雄、文軍 79-85），小畑薰良（Shigeyoshi Obata）《李白詩集》的厚翻譯（黃焰結(jié) 605-615），霍克思《楚辭》所采用的深度翻譯（張婷、姚靖 90-96），都是翻譯加闡釋的例子。

3.3詩歌類型、詩人與詩作研究

研究最多的詩歌類型當(dāng)屬唐詩，占一半以上，如表6所示。詩歌形式在唐朝發(fā)展到巔峰時期，涌現(xiàn)出大量優(yōu)秀的詩人和膾炙人口的詩作，這令唐代詩人和詩作在英譯方面也占有絕對的領(lǐng)先地位（彭發(fā)勝 47），所以毫無疑問對唐詩的譯作研究也占絕大多數(shù)。

其次是《詩經(jīng)》和戰(zhàn)國詩?！对娊?jīng)》是中國古代詩歌的開端，是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在中國文學(xué)史的地位不言而喻?！对娊?jīng)》也是最早被譯為英文的中國古代詩歌（馬祖毅、任榮珍 223），深受英國讀者喜愛。先后被多位國內(nèi)外翻譯家譯過，有理雅各、阿連壁（Clement Francis Romilly Allen）、威廉·詹寧斯（William Jennings）、克蘭默·賓（Cranmer-Byng）、阿瑟·韋利、 杜為廉（William Dolby）、海倫·沃德爾（Helen Waddell）和許淵沖等。《詩經(jīng)》翻譯研究也一直長盛不衰，其中王燕華（78-83）對《詩經(jīng)》在英國的經(jīng)典化路徑進行了探析，對中國文學(xué)“走出去”很有借鑒意義。

戰(zhàn)國詩的翻譯研究主要是屈原的《九歌》、《天問》和《離騷》。這些是研究楚地文化、屈原思想的重要文本，涉及到文學(xué)、史學(xué)、哲學(xué)、神話學(xué)、民俗學(xué)等各個領(lǐng)域。蔣林、余葉盛（65-67）探討了阿瑟·韋利對《九歌》的三種譯法，即重音節(jié)奏譯法、歸化翻譯法和音譯加注法，談宏慧（58-63）考證了《天問》的翻譯，并對比了五種譯本，魏家海（108-115）對比了《離騷》的三種英譯本，這些都對中國典籍的翻譯和傳播有重要的啟示作用。

在詩人方面，關(guān)于唐代詩人杜甫的研究成果最多，其次是王維。據(jù)彭發(fā)勝（48）在《中國古詩英譯文獻篇目信息統(tǒng)計與分析》一文中的統(tǒng)計，“杜甫、李白、王維的詩作被譯的次數(shù)最多，處于詩歌譯作次數(shù)的核心?！?這三位詩人都生活在唐玄宗年間，親身經(jīng)歷了唐朝由盛及衰的過程。三人的詩歌也代表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三個主要方面”，“詩圣”杜甫是現(xiàn)實主義詩人，憂國憂民，詩歌寫盡人間疾苦，偏向儒家;“詩仙”李白極具浪漫主義色彩，詩歌想象力豐富、夸張瑰麗，偏向道家;“詩佛”王維，“詩中有畫”，清新淡雅、自然脫俗，偏向佛家?！斑@三人既是中國詩壇的代表，也是中國文化的代表。由他們構(gòu)成中國古詩英譯的核心，英語讀者對中國文學(xué)和文化的了解就有了可靠的門徑”（彭發(fā)勝 49）。

其次是屈原和李清照。鄭燕虹（129）對比了王紅公的譯本和他與鐘玲的譯本（《李清照詩詞全集》，Li Ch-chao： Complete Poems， 1979），得出合譯版比獨譯版整體上更忠實于原文的結(jié)論。這也指出了中國詩歌英譯的又一途徑：合譯。

綜上所述，研究主要集中在被譯次數(shù)較多的詩人和譯作身上，通過不同的譯作對比，分析不同譯者所采取的不同的翻譯方法和策略，亦或?qū)δ骋皇自娀蚰骋晃辉娙俗g介的追根溯源，以此作為個案探討詩歌外譯的模式。

此外，國內(nèi)學(xué)者對古漢詩英譯的理論方法也進行了更加深入的探討。許淵沖（2016-3-9）指出，鑒于英漢語的差異和外國人與中國人翻譯的不同特點，中國譯者的翻譯有助于推進中國文化走向世界。許多、許鈞（76-82）則提出多元互補譯者模式，一方面大力倡導(dǎo)中國翻譯家主動譯介典籍，另一方面歡迎西方漢學(xué)家譯介典籍，加強中外合作，只有這樣才能達到輸出文化和豐富自身文化的目的。

四、反思與建議

雖然近年來漢詩英譯研究碩果累累，但仍存在不足之處，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

首先，文化語境建構(gòu)不足。近十年來，國內(nèi)的古漢詩英譯研究仍然以翻譯策略和翻譯方法為主，如表3所示。但是詩歌翻譯不僅是文學(xué)翻譯，也是文化翻譯。對一種文化的理解，尤其是中西文化存在巨大差異的情況下，不能單靠只言片語的翻譯或者闡釋，必須建立理解這種語言和文化的背景，需在一般意義上的翻譯之外提供相關(guān)的語境文化信息，進行文化語境重構(gòu)?！白⒄卟荒艽孀髡?，也不能代替讀者，藝術(shù)形象的再創(chuàng)造，有待于鑒賞者（暴扣注者和讀者）的獨特勞動”（陳植鍔 243）。同樣，譯者也不能代替譯語讀者，詩歌鑒賞有待于譯語讀者的“獨特勞動”，只有讓他們了解詩歌文字意象的內(nèi)涵和文化的差異，才能真正欣賞中國古詩，進而欣賞和喜愛中國文化，所以為西方讀者建構(gòu)文化語境極其必要。

其次，詩歌翻譯仍缺乏系統(tǒng)化和體系化的研究。盡管北京航空航天大學(xué)的文軍教授帶領(lǐng)其團隊對此進行了一系列的探究，如古詩英譯的描寫研究（文軍 72-81）、詩歌譯者聲音評價模式研究（陳梅、文軍 94-100）、杜甫詩歌英譯譯介結(jié)構(gòu)研究（文軍 61-64）、漢語古詩英譯策略體系研究（文軍、陳梅 92-98），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是多數(shù)研究者用不同的理論對詩歌及其翻譯進行解讀與闡釋，缺乏系統(tǒng)性和體系化。

注釋【Notes】

① 翻譯家研究指的是漢詩英譯的翻譯大家研究，如許淵沖、宇文所安、阿瑟·韋利、埃茲拉·龐德等，譯者研究是指翻譯過程中對譯者的研究，如譯者翻譯的思維模式、譯者視域、譯者身份等，故將兩者分開來統(tǒng)計。

② 2005年出版的馬克·沙特爾沃思和茉艾拉·考伊編著的《翻譯研究詞典》（譚載喜主譯，王克非校）中將“thick translation”譯為“增量翻譯”（232），但很遺憾并未在國內(nèi)翻譯界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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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翁逸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