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詩
我上小學時,在一堂語文課上,老師講評作文,作文題目是每個人童年都寫過的“我的理想”。我已經(jīng)忘記自己寫的理想是什么了,也忘記了語文老師的名字和樣貌,但那一堂課發(fā)生的事情,我卻莫名記憶深刻。
我清楚地記得,老師給大家朗讀了一篇班上某個男生寫的作文,題目是《我的理想是當一個爸爸》。我依稀記得其中的幾句內(nèi)容,大約是:
“我的腰間會掛上一大串鑰匙;我會有一輛自己的摩托車;我會每天給兒子一塊五角錢;我會帶他去河里游泳,一邊游泳一邊追魚……”
再多的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在那個從來沒聽過“浪漫”二字的年紀,這篇作文給了我浪漫的感覺。
你們以為我在懷念一個童年的美好瞬間嗎?不是的。
這篇作文,老師是作為反面例子在念的。她全程都用那種諷刺的語氣,念幾句還要停下來笑一會兒,不是莞爾一笑,是“你寫的內(nèi)容太不可理喻”的嘲笑。
對小學生來說,老師就是真理般的存在,老師在嘲笑一個人的時候,每個人都有了嘲笑他的權利,甚至笑他才是一種“正確”。
于是在老師念作文的停頓空隙里,整個班級多次哄堂大笑,有人拍著桌子笑,有人指著當事人笑。我,一個當時就覺得這篇作文挺特別、挺浪漫的人,居然為了合群不得不跟著大家笑。
我不敢不笑。在一個所有人都笑的場合,如果不加入笑的那一方,就可能淪為被笑的那一方,我害怕被孤立。現(xiàn)在想來,還挺抱歉的。
老師念完又教育了男生一番,說人要有偉大的理想,要做對社會有用的人,理想應該是當醫(yī)生、老師、律師,或者是科學家、航天員,怎么可以是當一個爸爸?太沒有出息了。
故事的后續(xù)是什么?男生哭了嗎?他被老師叫家長了嗎?我不記得了。
當我現(xiàn)在站在一個成人的視角回望那堂課,那位被當眾取笑的男同學,簡直像個浪漫主義的小小詩人。
科學家啊,航天員啊,都太遙遠了,而爸爸是近在眼前的“長大后我就成了你”的樸素愿望。這樣的愿望,往往都有一個好的范本做參照。
能寫出《我的理想是當一個爸爸》的男生,應該是個很幸福的孩子,他擁有一個讓他崇拜、羨慕的父親,哪怕只是鑰匙串和摩托車,都是他眼中神氣的象征。
成為一個好爸爸,是他對未來自己的一個期許,但這并不會是全部期許,他照樣可以去做醫(yī)生、老師、律師以及任何有意義的職業(yè),或者只是成為一個快樂的普通人。
可這樣一份天真的小小浪漫,在不懂欣賞的老師眼中,卻是一篇不可理喻的低分作文。
語文老師不是壞人,可惜她對一些事情的“標準答案”太過諳熟于心,以至于忘記了有些事情是沒有標準答案的。她確實有對作文評分的權利,但她沒有對理想評分的權利,誰都沒有。
我早已忘記那位男生的名字,也忘記了他的樣貌,更不知道他如今在干嗎。
我只知道,如果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婚生子,應該會是個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