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麗
一
6月,護理專業(yè)畢業(yè)的我,即將成為一名護士。搞工程的表哥送我一部八千塊錢的新手機,以表祝賀。我拉住想逃跑的表姐說:“不行,你也得給我買禮物,不許跑!”月光族的表姐為難地說:“要不等我發(fā)了工資?”我哪里吃她這套,必須現(xiàn)在兌現(xiàn)。
表姐在網(wǎng)上搜了半天,找到一家新開的景區(qū),漂流項目半價酬賓。于是表姐買了兩張門票。
好不容易輪到我們了,我坐在漂流艇上,招手示意表姐坐我后面。表姐從山上往下看,一眼望不到頭的水道,她驚恐萬狀,說恐高,撒腿就跑。
按景區(qū)規(guī)定,兩人一個漂流艇,表姐臨陣脫逃,工作人員便安排我和后面的一名男生一起漂。我們是交了兩份錢的,并且我也不喜歡和陌生人坐在一起??晒ぷ魅藛T說,漂流艇不夠用,只能這樣。后面排隊的人等不及,開始抱怨,我只能妥協(xié)。
男生坐在我后面,他叮囑我一聲:“抓緊扶手!”漂流艇順水而下。風掀起我的長發(fā),向后飄去,我體會著飛翔的感覺。隨后,男生往后挪了一下,我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我的頭發(fā)打在他臉上,他有點狼狽。
漂了一小段,水道趨于平緩,速度慢了下來,哪有工作人員說的那么邪乎——不能拍照錄像,不能開小差。我悄悄掏出手機,想拍攝一段小視頻。男生提醒我:“別拍了,前面要拐彎了!”我豪放地說:“沒事兒!”話還沒說完,一個拐彎緊接著一個大陡坡,漂流艇一晃,我手機脫手而出,眼看著它劃了一道弧線落進山澗。男生一把拽住我探出去的身子,我哀嚎道:“我的新手機——”
一上岸,我就讓男生賠手機,男生驚訝地看著我說:“無理取鬧!要不是我拉住你,你早就掉山澗里了!”他扭頭走了,我氣得跺腳。
回家的時候,我一路詛咒著這個男生和表姐,表姐邊開車邊嬉皮笑臉:“讓表哥再給你買個手機,他有錢,這回要個一萬塊錢的,彌補一下你受傷的心?!笨粗耦仧o恥的表姐,我簡直無語。
一個月后,我進了市第三醫(yī)院,成為內(nèi)分泌科一名護士,護理糖尿病患者。我心里還是比較滿意,患者基本上都能自理,也不用家屬陪床,工作相對輕松。護士長讓我們先練習靜脈注射,幾個新來的護士互相扎針,然后在自己身上扎,疼得齜牙咧嘴。終于,護士長喊我去給患者輸液,同伴給我比了一個“耶”,我雄赳赳氣昂昂的像上戰(zhàn)場一樣。一進病房,我笑了,不是冤家不聚頭,患者居然是那個漂流的男生。我一下子想起我的手機,我的八千塊錢,肝兒疼!
二
從病歷卡上,得知他叫龐廉,因為血糖高要住院調(diào)理,他應該沒認出我。我說:“胖臉,別緊張?!饼嬃侠蠈崒嵉厣斐龈觳病R会?,兩針,三針……我裝作不好意思看了他一眼,他趕緊安慰我:“剛?cè)肼毎桑柯齺??!痹降诹樀臅r候,他一把摘掉我的護士帽,咬著牙說:“是你?公報私仇!”
龐廉開始故意折騰我。他幾分鐘一次地摁鈴呼叫我,一會兒測體溫,一會兒測血壓……夜班,他血糖高了,血糖又低了,還經(jīng)常在凌晨呼叫我,讓我陪著他去打開水,說一個人去水房害怕??粗纷岬臉幼?,我快要崩潰了。最氣人的是,他要我?guī)退e著輸液瓶上衛(wèi)生間,我窘得滿臉通紅,幸好同病房的大爺過來幫忙,才化解了尷尬。
那天后半夜,龐廉同病房的大爺突然低血糖暈倒,上衛(wèi)生間的時候栽倒在病床下。龐廉在睡夢中被驚醒,他下床去扶大爺,哪知大爺180多斤的體重,他根本搬不動,危急時刻,他沖進護士站。當時,值班室就我一個人,龐廉拽著我跑進病房。
大爺人事不省,我也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場面,緊張得要死。龐廉沖我急了:“快點,救人??!”我們倆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把大爺抱到床上,龐廉將大爺躺平,掐人中,我把學到的急救常識全用上了,給糖,用藥,測血糖……幾分鐘后,大爺終于緩過來了。
望著忙得一頭大汗的龐廉,我第一次感覺到,他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小伙子,看他的眼神不免多了幾分溫柔。在我愣神的時候,龐廉忽然沖上來輕輕擁抱我一下說:“你很偉大!”我不好意思了。
那一夜之后,我對龐廉有了異樣的感覺。
12床的小病號榕榕才7歲,卻是個Ⅱ型糖尿病患者,大家都很心疼他。每天幾次測血糖,孩子看見我就掉眼淚。那次,小榕榕不配合,使勁把手拽了回去,還反手打了我一巴掌。我氣急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任性啊?”他媽媽不干了,上來就推了我一把,說我兇患者,把我投訴到護士長那里。挨了訓,我在走廊盡頭掉眼淚?!霸趺戳?,無敵女戰(zhàn)士,你也會哭?”龐廉幸災樂禍地說著,然后遞給我一片紙巾?!皠e煩我,沒心情和你斗嘴!”我擦了擦眼淚說。他沉默了一下,把我拉到他跟前,拍著肩膀說:“靠這里哭?!彼难凵袂宄憾嬲\,那一刻,我感動莫名。
第二天上午,我給龐廉輸完液,他把輸液器留下了。下午給他測血糖的時候,他一伸手,手心里放著一個用輸液管編成的小狗,精致小巧,栩栩如生?!霸趺礃樱肯矚g不?”龐廉斜眼看著我,“送給外強中干的你!”“去你的!”我心里充滿了歡喜。
此后,每次給龐廉輸完液,他都用自己的輸液管編成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小物件送給我。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在我們之間流淌。
大爺出院前,請我和龐廉吃飯表示感謝。臨走的時候,他沖龐廉眨眨眼說:“小伙子,加油!”弄了我個大紅臉。我依然和龐廉漫無邊際地開著玩笑,感情卻在心底里生根發(fā)芽。
那天,他突然對我說:“你整天和糖尿病人在一起,要不嫁給糖尿病人算了?!蔽夜首黧@恐:“才不會呢,糖尿病并發(fā)癥很恐怖,股骨頭會壞死、瞎眼、爛手爛腳,太嚇人了!”龐廉臉色驟變:“有這么嚇人么?”我夸張地點著頭,然后哈哈大笑。
龐廉平靜地告訴我,他們家遺傳血糖高,早晚有一天會出現(xiàn)并發(fā)癥。我愣了一下,打著哈哈轉(zhuǎn)移了話題,但是分明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了下去。
三
第二天上夜班時,我發(fā)現(xiàn)龐廉已經(jīng)出院。他一聲不吭地消失,我很生氣,也倍感失落。
我在他枕頭下發(fā)現(xiàn)了兩枚用輸液管編制的戒指。我把小的戒指戴在手上,正合適。我將這兩枚戒指用絨布包好放進我的抽屜里,決定找到龐廉。
從龐廉的病歷中找到他的電話號碼,接通后,我急切地問:“胖臉,你怎么不吭聲就出院了?”“我很忙,馬上要開個會……”他語氣客氣而疏離,說完這句話我們倆都沉默了。我默默掛斷電話。
無數(shù)次按下那串電話號碼,又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刪掉,渴望聽見他的聲音,又怕他冷冷的語氣。別扭了幾天,我還是申請加他微信,卻始終沒有被通過。次數(shù)多了,我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他了。
我瘋狂地想龐廉。我愧疚自己的口無遮攔,玩笑開得過分了。龐廉退縮了,我的感情回不來了。
日子在思念中一天天過去。
三個月后的一天,表姐咋咋呼呼打電話讓我陪她去相親,說對方是個世紀優(yōu)質(zhì)男,讓我長長見識。
當我在咖啡館里看到表姐所說的世紀優(yōu)質(zhì)男時,眼淚奪眶而出,竟然是龐廉!龐廉看著我,眼里的自卑和傷感溢了出來。
我們倆久久對視,表姐看看我又看看龐廉,不解地問:“你們倆這是怎么回事?”我沖她翻了一個白眼,推開表姐,拉起龐廉就往外跑。表姐追著打我,我笑著說:“這個世紀優(yōu)質(zhì)男原本就是我的,你趕緊回家吧——”表姐被甩在身后,她的罵聲越來越遠,我停下腳步,氣喘吁吁地看著龐廉傻笑。
龐廉認真地說:“我會股骨頭壞死。”我說:“我做你的雙腿,背著你?!饼嬃f:“我會瞎眼?!蔽艺f:“我當你的眼睛,替你看世界?!饼嬃f:“我會爛手爛腳?!蔽覄忧榈卣f:“不會的,有我護理,你會是這個世上最健康最幸福的老公!”
編輯/柴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