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云未淡定的懷念

張曼菱

又是一年春。早晨的陽光投映東窗，《當代》編輯發(fā)來微信，聊起當年人文社風起云涌的那一批作家，她問我：“你與誰的交往最深？”

我脫口而出：“張賢亮?！?/p>

張賢亮，這個八十年代閃亮中國的名字，堪稱文壇巨星。由他作品改編的電影《牧馬人》《天云山傳奇》家喻戶曉，膾炙人口。人們已經(jīng)把他的形象與作品中那個因受屈辱而偉岸的知識分子聯(lián)系在一起了。

那時沒有網(wǎng)絡，但張賢亮無疑是中國作家中“粉絲”最眾多最熱烈的偶像級人物。

我與他有過一段交往，他對我傾吐過精神的歷史、作品的原型，我們有過真誠的直達心底的討論與質(zhì)疑。我，一個當年剛剛離校的女學生，而今跨過歲月波濤，珍藏著這段交往。

在這個早晨，張賢亮從我心海深處闖來，充盈在春陽的明暗之間。

是懷念他的時候了。風云未淡定，讓他的聲音再一次回到世間吧。

那時我剛從北大畢業(yè)，到天津文聯(lián)，單位通知我，馮牧來了，要我去見見。

天津，在民國時是北平大人物的后花園。有幾條幽靜的馬路，連綿不斷的歐式花墻，行人可以看見里面的噴水池和優(yōu)美雕塑。遙望那些隱秘的別墅，難以想象出其中奢華。我循著門牌號找到那個院子，大概只屬于中等規(guī)格，是個招待所。

一進門，看見客廳中央，馮牧被作家們包圍著。我沒上前。

我那個時候初出道，不喜歡與作家們扎堆兒。而人家也認為我驚世駭俗，言語舉止、穿著都不合群。其實沒有什么過節(jié)兒。只是我覺得，他們與我想象的不一樣。讀他們的作品，都是以真誠和苦難名世的。那個時代的作品，就是這個底色。一接觸，怎么都是華袍麗容，仿佛養(yǎng)尊處優(yōu)之輩，談吐也模擬風雅，走樣了！

現(xiàn)在想，作家們也不易，要適應時代和自

己的新身份，做了很多功課。

我欣賞著墻上的油畫，順腳走進臥房。門是敞著的，里面洗浴間也是敞著的。我一看，非常精美的地方，水龍頭金燦燦的，厚毛巾疊得整齊。于是進去，把洗浴間的門插上，趁機洗個澡。

那時，我還住在辦公室里，沒有宿舍，一任漂泊。

有人走進臥房，聽見水響，敲門了。我喊道：“別敲！我在里面洗澡，一會兒就完了?！?/p>

這人回到客廳報告了馮牧，眾皆驚訝。等到我頭發(fā)濕漉漉地走出來，眾目睽睽，都在看我。我說：“馮老，我看您這兒好，就在里面洗了個澡。”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會兒，點點頭，又繼續(xù)沙發(fā)那一圈的談話。大家對我一向留有見怪不怪的余地，時代寬容，自由度很大。我走到靠門邊的椅子上坐下，整理自己的頭發(fā)。

有人謹慎地推開了門，一條縫。我說：“找誰啊？”

外面一個高大的男子，穿著寒磣，神色拘謹，不像文壇的人。他在門縫外說：“馮牧同志是在這兒嗎？”

“哦?！蔽依_門，讓他進來。他看見沙發(fā)那兒的人群，沒有上前去，也和我一起坐在門邊的椅子上了。我說：“你是誰呀？”他說：“我是張賢亮?！?/p>

嗯？我不由得打量他。他的中篇小說正在風靡全國。

這個中年男子是有些氣魄，隱藏著一股彪猛不馴。他穿一條“的確良”褲子，中縫有像刀片那樣的直線。早就不時興穿這個料子和樣式了。他顯然剛從不發(fā)達的西部來，還把這當作場面上的衣著了。

我說：“看見沒有，隔壁有乒乓球室，咱們?nèi)ゴ蚱古仪虬?？?/p>

他說：“我不會?！?/p>

我說：“還有其他的游樂呢?！碑敃r這叫“康樂室”。

他說：“我都不會?！?/p>

我生氣了，說：“那你會什么呀？”

他說：“我會翻墻，偷土豆?！?/p>

我愣了，隨即哈哈大笑。果然不同凡響。

后來他說，看見我穿一身淺藍色的運動服，頭發(fā)亂蓬蓬，臉蛋紅紅的，一股朝氣，使人輕松，他就選擇與我談話了。

他說：“我就住旁邊，要不我們上我那兒去？”

我說：“那不好，我是專程來看馮牧的，一會兒他肯定要過來說話。以后吧?！?/p>

幾天后，我到這個招待所看望張賢亮。他屋里春意盎然，郁風坐在那里喝茶，還有珠影廠的戴詠素，都是優(yōu)雅女士。華麗的地毯，又厚又軟。房間里的拖鞋已經(jīng)被兩位女士用上，我把鞋脫了，就赤腳坐在地上了。她們都是我的長輩，我覺得坐在地上比較舒服。

郁風夸我漂亮，說以后要給我畫個像。而今紅顏已逝，我還一直等著呢。

張賢亮介紹，戴詠素是戴望舒的女兒。我來勁了，馬上說：“《雨巷》！”那個時候我們大學生都喜歡這個，它復蘇了人們對優(yōu)美意象的追求。

戴詠素說，她這次也要找我，珠影廠對我的小說《有一個美麗的地方》很有興趣。這篇小說后來青影廠張暖忻也要，她們是同學，戴詠素讓給她了，最終拍成了《青春祭》。

在一個文化復蘇的溫馨年代，隨便一個場合，就會遇上那些著名人物，他們與我這個剛走出校門的青年人平等交往，似曾相識。人與人心靈間的冰雪在融化，春天來到我們中間。

張賢亮看過我的小說，大家都是《當代》的作者，每一期都會通讀一下。

他說：“你的語言比我強多了！”

我說：“你在小說里加進那么多黑格爾哲學干什么？賣弄??？”

他正色道：“我認為是必需的，因為那是我勞改時候唯一的精神寄托。它使我沒有忘記我是一個知識分子?！?/p>

張賢亮告訴我，他之所以會來到天津，就是因為最初在寧夏拍板“解放”他的那位領導，調(diào)到天津了。

而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學子，當時的愿望，就是成為專業(yè)作家。我是為了這個離開北京到天津的。

他勉勵我說：“你一定會成為專業(yè)作家。這個宣傳部部長可以‘解放我，一定也能‘解放你?！?/p>

在中文系，我是一個愛好哲學的學生，一入學就到哲學系聽課。黑格爾是我知青時代就讀過的。張賢亮總說黑格爾，我告訴他，那些都是陳舊的東西了，現(xiàn)在世界哲學新思潮一波又一波?！澳阒啦ㄆ绽碚搯幔坎恢腊?？我一進大學就讀李約瑟，后來是湯因比的《歷史研究》，他是以人類的心靈史的發(fā)展來劃分階段的。現(xiàn)在是薩特，存在主義?！?/p>

張賢亮聽得一愣一愣的，他表示，如果有機會，想去北大聽課，延續(xù)他的哲學愛好。我承諾給他介紹哲學系的同學。

在他離津的時候，我已經(jīng)被天津作協(xié)聘為“合同作家”，我只要每年拿出作品，完成任務，就享受“專業(yè)作家”的待遇。我無所謂，很快天津作協(xié)也覺得無所謂了，因為他們認為已經(jīng)物超所值。后來就沒人談起這個合同了。

從此不用上班，獲得了時間與空間的自由。

我跟張賢亮說，我很快會赴京寫作，住北大勺園，在那個熟悉的氛圍中，我會寫得順。他說，他回寧夏不久，也要來京。我們約定，他的信寄勺園留交我。

在北京又見面了。我總是當面評論他的新作，大概當時沒有人會對他這樣。我認為他們那一代人，對蘇聯(lián)文學的模仿太重了，從思想主題的發(fā)現(xiàn)，到人物性格，到風景語言。張賢亮、葉蔚林、蔣子龍都有這個痕跡。我一篇一篇地對照出蘇聯(lián)小說的模子。

當年我們文學78級同窗高賢均訂有全年的《蘇聯(lián)文學》，所以四年來我們都在閱讀和討論蘇聯(lián)小說，太熟悉了。我以為，越是喜歡的東西，創(chuàng)作的時候越要避開它。不能讓別人在我的作品中找出那些世界名著的痕跡。

那時候，張賢亮對外面的社會還是一無所知的，他會問我：“你說我能不能當省長？”

那時文學熱門，他受到很多領導的接見。

我說：“不能。你就是有寫作的才能，并沒有當省長的才干，資歷也不行?！?/p>

他又問：“你說，我到北京來好不好？”

我說：“不好。你適應不了北京文壇，會惹出很多亂子，給自己和大家找麻煩。現(xiàn)在你的弱點毛病都被作品的才華壓蓋了，大家歡迎你，隔一陣來開個會挺好。但如果你到北京來生活，情況就會變。你的頭腦已經(jīng)不適應現(xiàn)在了。”

他惘然，有點不服。

我在文壇人眼中是一個惹事的人，可是在張賢亮面前，我成功地扮演了他的良師益友。這個比我大很多的男子，其實內(nèi)心有很多脆弱和需要補課的問題，他無法向別人求教。因為我是一個與文壇若即若離的孤立者，所以我們成了紅塵知己。

我從不去他下榻的酒店。他身邊媒體云集，飛紅繞翠。張賢亮也很快穿著入時，氣宇軒昂起來。我們在人文社附近的中小餐館見面，享受談話的樂趣。

我對他的現(xiàn)狀冷嘲熱諷。他經(jīng)常聲明，他的理想并不是當一個作家。

當年的人很喜歡管別人的事情。去吃飯，服務員要關心我們的年齡，故意向他提問：“您多大歲數(shù)？”這是提醒我們兩個人“不合適”。其實我們不是他們想的那種關系。

張賢亮不想服從他們的眼光，他站起來，走到餐桌外面，那里鋪著地毯。他脫了皮鞋，光腳站在地毯上，伸直了腰，雙手舉過頭，然后彎腰手掌著地，連續(xù)三遍，把服務員鎮(zhèn)住了。

他在表示，他還年輕。我給他鼓掌。這是他最可愛的地方。

他還想去北大上課，還想看我推薦的那些書。他不服氣的是他的年華就這樣少了一截。

張賢亮是一個睿智的人，他追求坦率的交談。他對我講了他的真實經(jīng)歷，讓我震撼。我至今認為，他真實的經(jīng)歷，比他在小說里寫的那些更有價值。由于他出山以來的各種顧慮，關于文壇與大眾的接受程度，他對故事進行了加工變形，符合那個年代的口味，留下一些“自虐”的余音。但是如果他寫出真實的自己，將是世界級的名著。

我用陀思妥耶夫斯基來做比對，張賢亮的素材本來是那種靈魂級的珍品。

在蒼茫的大西北勞改農(nóng)場，一位英俊青年到這里接受懲罰。他是那么純潔，無法與這里的粗魯、無知與混沌為伍。當他脫衣下河游泳時，勞動著的女性都情不自禁地走上河壩來看他。因為她們沒有見過這樣經(jīng)學校體育訓練出來的健美身軀。

有一天，農(nóng)場突然宣布，勞改犯人們要配對，男女同居，形成暫時家庭。

張賢亮說，農(nóng)場認為，這使得犯人好管理。人干完活了，有一個窩。漫無盡頭的勞改生涯，有了模擬正常社會的溫馨結(jié)合，省得胡思亂想，爭風吃醋。

這種特異的生活，它是不可復制的，但它又是可以理解的。

那些女犯都想跟張賢亮過，因為他年輕、文雅、健壯。而他認為她們中沒有一個是令自己心悅的。他也不能違章，最終與他配對的那個婦女有文化，還說得過去。

但張賢亮偶然得知，有農(nóng)場干部與這位婦女有染。憤怒之后，他冷淡了那個配偶。

當他們都將被釋放的消息傳來，那個女人把他的箱子扣住了。她說：“你不是每天都在寫嗎，我知道這是你最重要的東西。如果出去后，你不要我了，我就把它交上去，讓你重回監(jiān)獄?！?/p>

在一個夜晚，等那位伴侶睡覺后，他悄悄地抱著自己的箱子，走到后山，將那些本子取出，燒毀了。

到分別時，這位伴侶卻對張賢亮說：“放心吧，好好生活，你是有才華的人。以后你媳婦坐月子的時候，我會來伺候?！?/p>

張賢亮說：“她真的來了，把產(chǎn)婦照料得非常好。其實，她也是一位知識女性。”

我不由得嘆道：“這個女的，可比你那個《綠化樹》什么的要深厚感人得多！你寫的東西，仿佛就是中國男性在背負著時代的十字架，現(xiàn)實是女性也在其中??！這個女的，也很難得，最終人性沒有磨滅。你應當寫她。”

他說：“可是如果不是她要挾，我也不會把我那一箱子哲學筆記燒了。”

我說：“沒必要再為那些燒掉的筆記耿耿于懷。你那種封閉的學習，不過是對自己腦子的體操訓練，所以你現(xiàn)在才能有這樣的噴發(fā)。但作為哲學，你已經(jīng)落伍很多了，那些東西不可能成為哲學產(chǎn)品，你燒掉它獲得自由，是對的。”

他望著我，說：“是嗎？”

我說：“你可以釋懷了。想你的文學創(chuàng)作吧?！?/p>

她與他都重返正常生活，又有了尊嚴，也有了相互的憐憫。這讓我感到，最初她的威脅，不過是想留住男人，她不會真的誣陷他的。他們在那個時代的遭遇，無數(shù)次地令我想到普希金的《致凱恩》：有了眼淚，有了靈感，也有了愛情。

在勞改農(nóng)場，居然可以展開這樣一小角人性空間。這個創(chuàng)舉真當載入史冊。這樣別人無法經(jīng)歷的故事，又有強烈的感染力，可謂文學素材中的一座寶庫。

我把自己知青時期寫的一首詩抄在賓館的信箋上給他看：

那席卷世界的思想之力，

在天空聚集烏云，

我看到，一個偉大英雄的幽靈，

幾縷小兒女的柔情。

靈魂曾經(jīng)一千次地屈服

怒火，又把這屈服的假象燒光！

他說：“我這一輩子總要回到哲學的，那是我年輕時候的志向，我真正熱愛的是哲學?！?/p>

當他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發(fā)表，招來很多非議時，我對他講：“你不能說得文雅溫和一些嗎？那么直愣愣的，橫空出世?！?/p>

他說：“我就是要刺激他們，這般假道學，他們不需要女人嗎？這在哲學里是站得住的。”

在他的血管里奔流著華夏男兒的熱血和對生命的嚴肅追索。這是他獨特的形象。

那天，桌上有一盤橘子。他一面請我吃，一面取了一個，剝開，撕成小瓣，又把小瓣的皮撕開，現(xiàn)出晶瑩的果肉。

我說：“你這個勞改過的，吃橘子還這么講究？”

他說：“我兒子最愛吃橘子。我給他剝橘子吃，一瓣一瓣喂他。他不要他媽媽喂，只要我。”

流露的父愛使他瞬間變得天真驕傲。稚嫩的兒子，令他猶如擁有了萬物。

過幾天他就要回寧夏。想兒子了。

“我要帶我兒子到田野上捉蛐蛐，答應過他的。”

這人間天倫，對于他來得很遲，但終于來了。

我說：“嗯，在男女之間，你已經(jīng)看不到真誠了，也就不美了?！?/p>

他一愣：“讓你說對了?！?/p>

在他的內(nèi)心里，對過去，對現(xiàn)在，還有太多沒有理順的東西。依靠強大的才氣和意志，在混沌中，張賢亮完成著他對那個時代的文學使命。

等到《肖爾布拉克》發(fā)表，我有種感覺，就是他不再只挖掘自己的經(jīng)歷了，他把他的那些感受與對大西北人的愛，都投放到這篇小說里，放在這些苦難的、比他年輕的一代人身上。根子還是西部。離開西部，他就會失根。

有一次他對我說：“大西北的美和歷史，給這個國家的貢獻，就像一個人要有脊骨一樣?！?/p>

我說：“你以為我們西南的草民，還有江南的秀才，就沒有脊骨了？”

他說：“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不要故意擰了?！?/p>

我說：“當然，你現(xiàn)在寫到我們知青的苦難了。我就是知青，感謝啊?！?/p>

知青，尤其是女知青，無論南北，都會被迫地將自己的豆蔻年華抵押出去。

張賢亮這種對比他年輕一代人的憐香惜玉，與他的生活態(tài)度是一致的。他還給我講過一些年輕女性迷戀他的事情，都是帶著一種疼惜的語氣：“她太小了！”

每想到這些，我覺得，他在內(nèi)心里是有一座道德界碑的，他對純潔女性是愛憐的。這是中國男子傳統(tǒng)的風度。而對于那些狂蜂浪蝶似的人，他是從內(nèi)心里看不起的。在他的感情里，有鮮活的人性，還有哲學的審視。這形成了他小說特有的魅力，也是他這個人的魅力。

后來我去了新疆，再回到勺園，看到一封他給我留的信，告訴我他來北京的時間地點。我把那封信給人文社白舒榮大姐看了。他已經(jīng)回寧夏了。我寫了一封信寄過去。我說：“等你到六十歲，我會來寧夏看你。”

人世顛簸，后面的歲月不再從容。當我在報紙上看到張賢亮的訃聞，不由驚悚。

記憶的長河留下幾幅定格畫面：

其一，西北荒漠的暗夜中，隱蔽的山丘背后一團火光沖天而起。那是一個視哲學追求為生命的知識分子，在焚燒他的黑格爾哲學筆記。那些燃盡的紙頁，曾是陪伴他枯寂歲月的無言情侶。

其二，青綠的郊野上，一個中年男子在熟練地捕捉蝴蝶、蛐蛐，取悅身邊的那個幼兒。

…………

張賢亮，最終與《牧馬人》里的角色一樣，回歸他的西部，那片賜予他苦難與文學靈感，還有家園眷戀的土地。他天資過人，早悟出不離不棄的真諦。比起很多離根的人們，張賢亮是圓滿的。

我喜歡去發(fā)現(xiàn)。從我最初的中篇小說《有一個美麗的地方》到對西南聯(lián)大的尋覓，以及《中國布衣》的寫作，都志在展示那些被正統(tǒng)文本忽略與遺漏的內(nèi)容。張賢亮給我講過的那些被時代與文采壓蓋的真實經(jīng)歷，存放在一個比他年輕的作家的心里。他是告訴我，人性若在反抗中失卻了自我，失卻了同類與同情，這才是真正的絕望之境。人性的脆弱與救贖，使我想到托爾斯泰的《復活》。

我以為，張賢亮在其小說中宣揚的所謂知識分子的“原罪”，并非他的本心和本色，而是他在文學“求生”路上的一種妥協(xié)?？嚯y使他成為一個復雜的多層次的人。

他是睿智、杰出的那一代知識分子的代表。他們讓自己飽受壓抑的生命，借由文學之力爆發(fā)出熾烈的火焰，照亮大地。

杜詩曰：

才力應難夸數(shù)公，

凡今誰是出群雄？

或看翡翠蘭苕上，

未掣鯨魚碧海中。

那個以文學之筆呼風喚雨、激動國民之心的時代，永遠令我們懷念。

2021年3月14日

責任編輯 于文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