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武師》背后的功夫片黃金時代

南方周末記者　潘軒

曾經(jīng)叱咤香港動作片場的龍虎武師們重聚在一起，前排左一為小侯?！洱埢⑽鋷煛穭≌?/p>

?上接第17版

出身“成家班”的龍虎武師火星在香港帶著魏君子去曾經(jīng)的邵氏、嘉禾的片場轉悠。在車上，魏君子提議拍一拍火星的生活，對方拒絕道：不要讓你們看透我們背地的一面。

魏君子接觸過的龍虎武師們，幾乎無一例外地拒絕了他跟拍日常生活的請求。魏君子原本想訪問演過《殺死比爾》的劉家輝，公會會長錢嘉樂直接擺手，我們?nèi)タ此疾蛔?，拍照也不讓?/p>

這群龍虎武師曾經(jīng)豁出命去做動作，“揮霍過、輝煌過、見過、吃過、喝過”，自然不愿意以落寞的一面示人?！安辉S英雄見白頭?！蔽壕涌偨Y。

谷軒昭認識一些后來打散工的龍虎武師，有的轉行做了出租車司機，有的做了小攤販，大家碰面，不甘從不拿出來講——香港精神的一個剖面是變通：遇橋走橋，遇路過路。

“我年輕的時候都是這樣想的，沒戲拍干嗎呢？開車，打份工。最起碼過過日子。哪怕沒有錢，最重要這個日子怎么打發(fā)?！惫溶幷颜f。

如今年近六旬的熊欣欣仍然保持每天練功的習慣。家里放著自己出演過的影片DVD，網(wǎng)上資源豐富，但熊欣欣很少回頭去看。過去那些年，摔打的疼痛，全盤刻錄在記憶里?！叭兆佑洸蛔×?，但在哪里拍的，在哪里怎么做的，大體什么感覺，機器位在哪里，誰給你說了什么事情，現(xiàn)在你讓我回想起來你做的那個動作，真的就好像發(fā)生在昨天一樣，什么都記得住。”

曾經(jīng)的片場很早就拆掉了，如今開發(fā)了房地產(chǎn)。熊欣欣現(xiàn)在定居香港，有時候開車路過，跟家里人聊，以前他們在這里拍什么、那里拍什么。他現(xiàn)在住的地方，從窗戶望出去，就是以前拍《黃飛鴻》的那座山——如今也變成了住宅區(qū)。

如今，熊欣欣一個禮拜要做五天運動，雖然樓下就有健身房，但也要抽出一兩天去海邊，在外面練，室內(nèi)室外都不放棄，隨時保持在上場前的狀態(tài)。盡管他也覺得，作為一種潮流，香港功夫片重新沖撞世界電影已不太現(xiàn)實，但只要有人在，有人給機會，“這個行業(yè)就還在”。

“我們的潮流現(xiàn)在剛剛開始有動作片”

2000年，DVD在內(nèi)地流行，魏君子看劉家良導演的《霹靂師姐》，看見方世玉的第一眼，忍不住一驚：有這么丑的方世玉嗎？　但方世玉一個凌空翻，展現(xiàn)功夫和身手之后，立馬顛轉了他的印象：這是史上身手最好的方世玉。

“史上身手最好的方世玉”由龍虎武師小侯飾演。演過幾個男主角后，因為外形條件和演技限制，他并沒能大紅大紫。借著做紀錄片的契機，魏君子有機會和曾經(jīng)的偶像交流，1990年代后期便退休的小侯，至今仍能感受黃金時代的余輝：每一兩年，仍然會有人從美國過來看自己。“美國影迷真心喜歡功夫片，真的很癡心的。”

1970年代李小龍締造動作片輝煌時，李小龍和邵氏的幾部動作片在美國的市場成績皆不俗。1990年代中后期，好萊塢完全吸收了香港的動作電影體系。

“李小龍時代的功夫神話，改變了知識分子拍電影的意識形態(tài)，完全由中下階層的觀點出發(fā)，使用唯一的財產(chǎn)——身體，抵御外國人?！迸_灣影評人焦雄屏早年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成龍則一再向環(huán)境挑戰(zhàn)，沖過一層一層障礙，以出生入死的精神，戰(zhàn)勝汽車及大樓代表的速度與高度?！?/p>

在《李小龍：真實與神話》中，美國作家馬修·波利寫道：“李小龍改變了西方電影的制作，他引入了一種全新的電影類型——功夫片，讓這種電影類型得以在西方繼續(xù)蓬勃發(fā)展?！逗诳偷蹏贰稓⑺辣葼枴贰都菜僮窔ⅰ范甲C明了這一點。他對動作設計的影響更大?！洱垹幓⒍贰凡粌H改變了誰可以出演動作片，也改變了主角們的格斗表現(xiàn)方式。約翰·韋恩那種打拳方式不見了，《龍爭虎斗》過后，我們要求每位動作演員——從蝙蝠俠到福爾摩斯，從《致命武器》中的梅爾·吉布森到《諜影重重》中的馬特·達蒙——都要成為功夫高手，能夠像使用拳頭一樣熟練地使用雙腳。”

“香港電影確實靠龍虎武師的拼搏精神贏得了動作片的輝煌，但你總這么玩是不行的。好萊塢把香港電影的精髓都已經(jīng)學得差不多，他們不是那么拼命的，但出來的效果和那些真正玩命的也不差。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種工業(yè)和技術最后的結合，而我們這塊其實沒有跟上?！痹谖壕涌磥恚愀蹌幼麟娪暗乃ヂ湓谟跊]有完成工業(yè)化。

1990年代后期，曾經(jīng)“稱霸亞洲”“與好萊塢分庭抗禮”的動作電影在香港落潮。一大批武術指導赴美。

熊欣欣曾給一部美國片做動作導演。老外知道熊欣欣做過《黃飛鴻》里“竹梯大戰(zhàn)”的武替，要求他重拍這一場戲。有了固定的風格，熊欣欣設計動作很快，最后7天就拍了出來。相比起徐克在《黃飛鴻》片場花了36天摸索武打風格，這個效率顯得有些太高了。

“好萊塢是拿來主義的?！蔽壕痈袊@，“其他國家哪個厲害，把這些人全部吸引過來。你看墨西哥三杰，包括日本的黑澤明……徐克、吳宇森、黃志強、成龍、洪金寶、袁和平都去好萊塢了，《黑客帝國》《殺死比爾》是八爺袁和平做的武術指導。洪金寶的《過江龍》是美劇當年的冠軍?！?/p>

其實，香港電影在1990年代的衰落早在1980年代就已埋下伏筆。1980年代初，“邵氏兄弟”由電影制作向廣播電視領域的轉型，標志著以其為代表的“大制片廠體制”式微。隨后，“新藝城”“嘉禾”“德寶”成三足鼎立之勢，獨立制片體制開始成為主流。

1990年代，嘉禾退出制片業(yè)，轉向院線和發(fā)行。

“獨立制片體制存在著難以避免的風險和無法克服的發(fā)展掣肘，加上新舊秩序交替和經(jīng)濟轉型導致彼時的香港電影市場幾度陷入雜亂、失序的困窘境地，許多‘單打獨斗的獨立制片公司隨后也相繼陷入經(jīng)濟‘大衰退的泥淖之中。”電影研究者饒曙光這樣寫道。

在魏君子看來，天時地利人和成就了香港動作電影，龍虎武師身上顯影的中國人的精神，讓昔日輝煌成為了一種必然：“時勢造英雄，時勢造就了香港，造就了這批龍虎武師。”

2000年開始，內(nèi)地電影開始市場化，香港影人成為重要的推進力量?！氨鄙稀钡囊慌愀蹖а輷纹鹆祟愋推牧硪黄臁缱拥さ摹秾Щ鹁€》、成龍的《神話》、徐克的《七劍》、陳嘉上的《畫皮》……“把香港那些東西再翻一遍。”魏君子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我們內(nèi)地的市場化也是很慢的，我們的潮流現(xiàn)在剛剛開始有動作片，前兩年剛有《戰(zhàn)狼》《紅?！?，咱們總說香港電影不行了，其實內(nèi)地才剛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