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

周東

人的一生有很多次遇見，遇見一些人和一些事，有的刻骨銘心，有的過眼云煙，有的云淡風(fēng)輕，有的似水流年。

我的生命里矗立著一座山，也是我常常遇見的一座山，那是我故鄉(xiāng)的名片，也是我常常引以自豪的一座山，一座很多人都流連忘返的光霧山。

第一次遇見光霧山是二十多年前了。那一年陪著四川音樂學(xué)院和四川師范大學(xué)的孩子們走進(jìn)光霧山，沿著諾水河途經(jīng)臨江麗峽，卻沒有欣賞風(fēng)景的心情，只擔(dān)心旅途的安全。天下著雨，偶爾一棵被風(fēng)刮倒的樹木橫在公路上，而公路很窄，絕大多數(shù)的路都是泥結(jié)石的土路。師傅小心翼翼地在上面開著車，我們小心翼翼地盯著路，生怕出現(xiàn)險情。孩子們卻高興著，車?yán)镘囃舛急M情地釋放著他們的青春活力。我們帶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隨著大巴車在光霧山的雨霧里穿行，雖然磕磕絆絆，可最終還是平安地完成任務(wù)。我們把孩子們安全地送走，又順利地返回工作崗位。

因為這一次遇見就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光霧山的路越來越好了，心情也越來越好，就有了看風(fēng)景的欲望。陪著客人在光霧山行走，看著這座山隨著時間的變幻而展示著不同的風(fēng)采，漸漸地愛上了光霧山，以及它的一年四季。夏天，我們在韓溪河岸邊行走，在那樣的寂靜里，仿佛聽到2000多年前的那夜閃電雷鳴，看見那場瓢潑大雨，那雨把韓溪河的路淹沒，才有了蕭何月下追韓信和“若非寒溪一夜?jié)q，焉得漢室四百年”的傳說。

還是夏天，米倉道上的背二哥從這里出發(fā)，穿云鉆霧，風(fēng)餐露宿，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為著對幸福生活的向往，他們一步一步邁著艱辛的步伐走出大山，耳畔總會響起一聲聲背二哥的號子，那些聲音從秦時明月里穿越，從月亮巖飛出，傳遞著古老而深沉的氣息。還是夏天，清澈的溪水，在蜿蜒的山間飛馳，像一段段音符在鍵盤上跳動，山里就響起了藍(lán)色夢幻曲，鳥兒也在歌唱，松鼠、野羊、雉雞還有躲在深山里的猴子和黑熊，都在那里聆聽大自然的這場交響樂。還是夏天，野櫻桃熟了，讓我們饞得流口水，只是很多時候，我們只能仰視著掛在云中的樹枝，看著一樹樹紅得發(fā)亮的野櫻桃“望桃止渴”。

到了秋天，滿山的紅葉就像燃燒的火，把大山點燃，把人們的心點燃，把人們的眼睛點燃，幾十里山路停著各式各樣的車，卻停不下人們的向往和腳步，秋天就在人們的眼前變得美麗極了。于是就有了“大小蘭溝”的傳說，就有了天然畫廊的嫵媚，就有了十八月潭新人們成群結(jié)隊的婚紗，就有了燕子巖的云海和松濤，就有了來黑熊溝觀賞燦爛紅葉擠得水泄不通的游客。他們每到一處都會停下來，把映紅的臉伸向紅葉里，把映紅的激動吼出來，高舉著雙手，擺著各種姿勢，留下和這山最美的依偎，獻(xiàn)出自己最幸福的笑容。

冬天來了，光霧山就換上了它純白色的衣衫，把所有的綠和紅包裹起來，等待著春天的爆發(fā)?？墒?，即使光霧山把一切都藏起來了，還是有不怕寒冷的人們開著車，或者坐著大巴來到這里，在冬雪里留下一串串腳印，伸展胳膊，帶上滑板，從一處滑向另一處，在這雪地里撒一把野，釋放自己的沉郁。

到了春天，坐著纜車到達(dá)香爐山的山頂，走在開滿杜鵑花的山上，如果是晴天，你會在那些一樹樹花海里流連，如果是有雨的日子，你會看到不同的風(fēng)景?；蛟S，那些山巔都被霧籠罩住，你的眼前變成了一片一望無際的云海，你什么都看不到的時候，或許就很失望。可是，隨著云海的變化，你的失望又會逐漸變成驚奇，或許你會驚嘆大自然的神奇，或許你會覺得這一生只有那么一瞬間的美麗。你會看到那云海中露出的山巔，仿佛就變成一艘艘帆船，那些船載滿一樹樹的杜鵑花，或者你看到的杜鵑花就成了船上的風(fēng)帆和桅桿。那些滿載著杜鵑花的小船在云海里緩緩向你駛來，哦，這是香爐山給你獻(xiàn)花了，你還不張開雙臂迎接么？云海一忽兒濃，一忽兒淡，變換著不同姿勢的時候，你還會看到更讓人驚奇的景致，百舸爭流的群山，在云海里徜徉，載著那一樹樹的杜鵑花在山巔開始舞蹈，隨后離你最近的香爐山載著杜鵑樹也開始舞蹈了。剎那，群山在開滿杜鵑花的香爐山的領(lǐng)舞下開始舞蹈，從左到右，從遠(yuǎn)到近，開始盡情地展示各自曼妙的舞姿。滴答滴答的雨聲像一個個鋼琴敲出的音符隨意滴落在某一處山巔，也敲打著你的心扉，變成你心海的歌唱，那些音樂想要把云海趕走，想要獻(xiàn)給你群山所有的明亮，可你只有閉著眼睛慢慢地陶醉……等小雨停下來，你又睜開了雙眼，映入你眼簾的是離你最近的杜鵑樹捧著盛開的杜鵑花慢慢地向你踏歌而來，不久，你眼前的群山也載著滿目的杜鵑花向你飛舞而來。這樣的光霧山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樣的光霧山的五月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因為一座山就遇見很多人。我在這里陪著劇組拍攝《遠(yuǎn)山的紅葉》，那是一個關(guān)于優(yōu)秀紀(jì)檢干部的故事。我看到劇組演員是那么的敬業(yè)，每天早上五點鐘就起來化妝，有時凌晨才拍完戲，吃一點蒸紅薯，然后又準(zhǔn)備第二天的拍攝。我在這里陪著《現(xiàn)代領(lǐng)導(dǎo)》的總編輯，聽他介紹上海的凡人小事，他說每天七點鐘起床上班，先坐一段輕軌，然后再坐的士，到辦公室剛好九點，我說上班就要兩個小時？他說有的同事還要遠(yuǎn)一些。我想，今后光霧山通高速了，我們可以住在光霧山，從光霧山到市里上班也不過兩個小時。在這里陪著中國音樂學(xué)院的歌唱家拍《巴山背二哥》，聽他一次一次地演唱，看他們孜孜不倦地表演?？吹轿靼搽娪皩W(xué)院的攝影師抱著他們的攝像機(jī)時刻都不離手，就好奇地問這攝影機(jī)這么貴重？他們就笑，這是我們的職責(zé)，攝像機(jī)也是我們打仗用的槍。在這里陪著中國畫院近100名畫家寫生，有位很知名的畫家在傍晚坐在自己帶來的小凳子上，藏在灌木叢中，面前放著畫板。我們要他回去吃晚飯，他說要等月亮出來好寫生。很多工作人員都不能改變他寫生的決心，我就想出一個主意，說夜里九點后這兒可能有黑熊，他一聽這里有黑熊，就迅速帶著板凳和我們一起離開。我陪著攝影家在這山上拍攝風(fēng)景，他們從早到晚一絲不茍，有時為一個鏡頭癡癡地望著，直到滿意為止。陪著那些畫家，他們也總是站在一處選好的山巒對面，開始用畫筆描繪心靈的感悟，為這座山畫出最好的顏色。我陪著采風(fēng)的音樂家，在這里寫著他們的小樣，走在軟軟的山里，哼著自己的小調(diào)，愉快地漫步。在這里，我還陪著那些數(shù)不清楚的過客，他們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卻都是因為這座山，于是這座山因為他們的行走就變得厚重，因為他們的行走開始有了文化氣息。我想，幾百年或者幾千年后，這座山因為他們的行走也能名揚世界，因為他們的行走就會產(chǎn)生很多關(guān)于文化的遺產(chǎn)，一代代的積淀，這座山就會像泰山、像峨眉寫滿詩情畫意，讓后人仰視。

我總是向往著那樣的陪同，每一次的陪同都會產(chǎn)生不同的心情。是啊，有一次我給客人介紹了近半個小時關(guān)于光霧山的情況，他竟然在最后時刻問我，你說的什么？我無語，或許我的普通話真的很差吧，我就有點自責(zé)。后來，我盡量去練習(xí)說好普通話，盡量把自己的語速放慢，盡量讓客人能聽懂我的普通話，尤其是盡量使人聽懂我夸光霧山的話。我陪著他們在光霧山聽溪流、聽鳥鳴，我陪著他們在光霧山看春夏秋冬，把自己的一年年一次次不同的感受傳遞給不同的客人，讓他們在我的感受里感受著他們的感受，就像我們在山上看風(fēng)景，山下的人在看著我們一樣。

今年五月，我和?？凇⒑?、重慶的作家朋友共同走進(jìn)光霧山，我第一次作為客人被光霧山旅游公司的同志陪著，享受著前所未有的噓寒問暖，又有了不同的心情?？吹阶骷遗笥言谙銧t山的忘情，看到他們沐浴慣了椰風(fēng)，來到這座大山里，被光霧山的云霧洗禮，感受這方水土養(yǎng)成的習(xí)俗，感受不同的地域文化給他們帶來的無數(shù)驚艷。我作為東道主很是自豪，畢竟家鄉(xiāng)有座光霧山，有座美麗的嬌艷的山，可以讓客人們陶醉的山。

走出光霧山，我分明看到了女作家們的淚眼，我也看到男作家們的不舍，或許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來這里。我卻還是希望他們再來，再來這里看光霧山的紅葉，看光霧山的白雪，看光霧山穿上碎花布衣的春天和綠色清涼的夏天，我希望和他們再一次在光霧山相聚。

很多年后，我或許就爬不上這座山了，就像父親那日在華山的半山腰休息，等著我們歸來。我們也會在光霧山腳下，等著那些爬山的人，等著我們的子孫爬上山去，帶給我們關(guān)于光霧山最美的消息和畫面。

與光霧山相遇，總是我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