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小小說）

作者簡(jiǎn)介：朱紅娜，筆名秋月、古棠。曾在 《羊城晚報(bào)》 《小說選刊》 《小小說選刊》 《微型小說選刊》 《百花園》 《小說月刊》 等報(bào)刊雜志發(fā)表作品200多篇。出版小小說集 《沒膽人》 《歸去來兮》。

我出身豪門，身價(jià)自然非同一般，說出來會(huì)嚇你一跳：10萬元。

我這支老板花高價(jià)專門請(qǐng)名師定制的毛筆，并非老板自己所有。老板把我送給了先生。

先生端詳著筆桿上嵌入的一圈金片，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為了顯示與狼毫羊毫兼毫的不同，先生給我起名叫金毫。

先生西裝革履，襯衣潔白，頭發(fā)紋絲不亂，皮膚光潔紅潤，給人整潔干凈的紳士氣質(zhì)，先生的外表與他的身份非常吻合。先生的書房一如他的外表，書籍?dāng)[放齊整，歸類分明，紙墨高檔，桌面纖塵不染。我慶幸，擁有先生這樣的主人。

先生視筆如命，這讓我非常享受。每次書寫完畢，先生不會(huì)像一般人那樣直接將筆放在水池里，擰開水龍頭嘩嘩地沖洗，讓筆渾身直打冷戰(zhàn)，或者將筆弄得凌亂不堪。先生讓小桃用30度的蒸餾水在筆洗里清洗，小桃小心翼翼地，像對(duì)待嬰孩一樣，輕輕柔柔，一遍一遍，洗得我干干凈凈，舒舒服服。

先生對(duì)小桃說，金毫是有生命的，要用愛溫暖他。

我感激先生把我當(dāng)人看。

當(dāng)然，先生更愛的是小桃。小桃對(duì)外的身份是先生的秘書，其實(shí)小桃就是先生的小情人。明眼人一看都明白，何況我長期在先生身邊，看得一清二楚。小桃芳齡二十有余，五官精致，貌美如花，人見人愛。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小桃有一雙會(huì)說話的眼睛，有一口潔白的牙齒，有銀鈴般的笑聲。大大的眼睛一眨，先生就像接到指令一般，就算正在書寫，也會(huì)匆匆丟下我，立馬彈起來，再也坐不住，擁著小桃往臥室里去，銀鈴般的笑聲就沖破房門四散開來。他們整天不出來，也不管冷落我多長時(shí)間。

我見過先生的太太，先生的太太隨兒子在國外陪讀，偶爾回來。太太其實(shí)也很漂亮，太太的漂亮是由內(nèi)而外的那種，也說不上來五官有多突出，但整體看上去很優(yōu)雅、很舒服，讓我很是喜歡。太太也寫字，也畫畫，一筆一畫規(guī)范得很。太太也喜歡我，先生說，喜歡就送你。太太笑了，說，君子不奪人之愛。

小桃經(jīng)常背著先生收取客人的錢物，或者替先生答應(yīng)客人的要求。有時(shí)候我真為先生捏把汗，普通人都懂的“紅顏禍水”，先生這么精明厲害的人，怎么就不懂呢？

那天一個(gè)滿臉胡子的大胖男人，由小桃?guī)硐壬k公室，交給先生一張卡，悄悄跟先生說，里面有五十萬，希望先生可以幫他。先生卻慢條斯理地說，這事有點(diǎn)不好辦。胖男人聽懂了先生的弦外之音，趕緊說，事成之后，再加一倍。

一天，先生正在寫字，我透過先生的衣服、肌膚，看到先生的心臟有些發(fā)黑。心臟不是紅色的嗎？我知道這不是好兆頭，保不準(zhǔn)哪一天先生的心臟就腐爛了。連一支筆都要洗得干干凈凈，不然筆頭都會(huì)壞掉，何況心臟呢？不行，我要提醒先生。我扭著身子，竭力讓先生寫“洗心”，但先生無視我的努力，寫出來的卻是“喜心”。

先生是個(gè)喜歡干凈的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先生的心就這樣毀了，我一定要想辦法讓先生把心洗干凈。

那晚，先生累了，伏在桌上睡著了，沉重的呼嚕聲像火車的聲音一樣輾壓我的耳膜，我卻聽到先生的心臟在呼叫：“金豪，我難受??！快救救我?！背弥壬焖?，我在先生的急救箱里，拿了一把手術(shù)刀，小心翼翼地把先生的心臟取出來，先生的心臟已經(jīng)黑透了，在夜光下閃著幽暗的雙眼，憂戚地說：“先生把我弄黑了，真是糊涂??！”我把心臟放在筆洗里，希望先生像洗我一樣把心臟洗得干干凈凈。

我不知道先生看到這樣烏黑的心臟是什么感覺，我想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先生看到他的心，震驚，震怒。先生雖然喜歡我，但他不能容忍別人看透他的心，更不能讓人把他的心展示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氣急敗壞地一把抓過我，用力一折，斷成兩截，或者狠狠地摔在地下，抑或直接從窗口把我扔出去。

第二種是先生看到他的心，震驚，震撼。先生弄不明白，他一直講究整潔，纖塵不染，心是如何被染黑的？為什么會(huì)如此骯臟？令他自己都忍不住想吐。他一把抓住我，緊緊地用力握在手里，唯恐一松手我掉在地上粉身碎骨，或者怕我嫌棄他的心離他而去。

我不知道先生的態(tài)度，我靜靜地待在他的旁邊，等他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