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卡夏
01
沈兮和許寒故又吵了一架。
這次是在A大開學(xué)季百團大戰(zhàn)前夕的策劃會上,沈兮所在的星譯社和許寒故所在的古戲曲社同為瀕危社團,爭搶最后一塊較為完整的場地。
說是吵架,也相當(dāng)于沈兮單方面挑釁。
“許寒故,整整三年了,你為什么還認(rèn)不清,古戲曲就是沒前景,就算你有場地也沒用,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
桌子被拍得發(fā)出一聲悶響,沈兮瞪著許寒故,眼中怒火似要燎原。
長桌對面的少年,身姿挺拔,一只手漫不經(jīng)心地敲著桌子,與情緒激動的沈兮相比,平靜得連眼波都沒動一下。
片刻,許寒故轉(zhuǎn)過頭,神色冷淡地看向坐在上首的學(xué)生會主席,說了第一句話:“場地給我,你上周和我說的事,我答應(yīng)了?!?/p>
赤裸裸的賄賂,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這簡直是侮辱!沈兮秀麗的眉毛一皺,一個眼刀向主席飛去,于無聲之中傳遞著兩個大字:“你敢?”
學(xué)生會主席:“我……”
在兩方眼神的脅迫下,主席虛弱地舉起手中的社團詳情表,艱難地做決定:“其實,按照社團現(xiàn)有人員數(shù)來講,這塊場地確實應(yīng)該分配給古戲曲……”
聞言,許寒故眉毛半挑,居高臨下地睨了沈兮一眼。
沈兮最見不得他這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可勝負已成定局,她只好一跺腳,咬牙切齒地丟下一句:“等著瞧!”
等沈兮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主席才松了一口氣:“這沈兮平時脾氣挺好的,就是面對你,一點就炸,你可別是做過什么對不起人家的事吧?”
“這倒肯定沒有?!痹S寒故收拾著書包,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笑了一下,“她就是和我爭慣了?!?/p>
“那倒也是。你能做什么對不起人家的事?”主席回憶,“畢竟你倆可是學(xué)校論壇上公認(rèn)的‘月老見了都流淚的CP’榜首!”
許寒故迅速抓住重點:“月老為什么會流淚?”
主席嘆了一口氣:“因為月老不會愿意撮合周瑜和諸葛亮?!?/p>
“學(xué)校上次評選最心動情侶標(biāo)簽不是‘青梅竹馬’嗎?”光影中,主席見收拾書本的男生淺笑了一下,“我和沈兮怎么也說是青梅竹馬吧!”
說完,許寒故拎著書包闊步走出了會議室,只留下主席一人姿態(tài)僵硬,神情震驚地站在那里。
他剛剛聽見了什么驚天猛料?什么青梅?誰的竹馬?誰和誰青梅竹馬?
02
許寒故與沈兮第一次相見時,便算不上多愉快。
盛夏樹蔭濃郁斑駁,沈兮和幾個小孩兒蹲在院里玩彈珠,從遠處駛來的車子帶來一陣風(fēng),沈兮的頭發(fā)被卷起的風(fēng)吹得擋住了視線。
她不耐煩地伸手撥開,一抬眼,便見到了許寒故。
那時許寒故七歲,留著港式的長卷發(fā),白膚勝雪,朱唇黑瞳,站在日光下,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像極了沈兮最愛看的TVB幼年小龍女。
她眼睛一亮,沖上前去,脆生生地喊了一句:“仙女姐姐!”
許寒故白嫩的小臉?biāo)查g冷了下來。
被錯認(rèn)成女生是許寒故短短七年的人生中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厭惡程度堪比過年時他媽讓他給三姑六婆表演彈鋼琴。
但誰讓他恰好咽喉上火,咽口水都疼,更別提說話了。他把眼睛都瞪紅了,卻一個字也沒憋出來。
俗話說,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許寒故覺得他比啞巴還苦。
因為沈兮將他的沉默當(dāng)成默認(rèn),小手一伸,握住他的手,熱情似火地要給許寒故當(dāng)導(dǎo)游。
就這樣,許寒故被沈兮拉著,頂著烈日在半大不大的小區(qū)來來回回逛了一下午。
和神經(jīng)病似的。
最后,就連小賣鋪賣冰棍的老爺爺都看不下去了:“小朋友,你們歇歇吧,過來乘乘涼?!?
沈兮回眼一看,許寒故白皙的額頭上果然鋪著一層細密的汗珠,臉上紅彤彤、皺巴巴的。她趕緊應(yīng)聲道:“爺爺,那要一根老冰棍!”
誰知道老冰棍買了,許寒故卻不肯吃。
“你吃呀!再不吃就融了,一塊錢呢!”
情急之下,沈兮只好將冰棍往許寒故嘴里送,但許寒故一偏頭,讓她落了個空,冰棍直直地落在了地上。
冰棍在滾燙的地面上迅速消融,兩個小孩面面相覷,一個憤怒至極,一個慌亂無措。
七歲的沈兮一天只有一塊錢的零花錢,七歲的許寒故無法開口解釋自己不吃冰棍的原因。
于是小區(qū)門口一別,兩人十年“相敬如賓”,看著對方從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長成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男少女,愣是處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沒想到到了大學(xué),這陌生人一躍成了敵人。沈兮怎么也想不通,兩人一向相安無事,許寒故填報志愿時,為何偏偏填了和自己一樣的學(xué)校,又為何從進校門的那一刻起,就不斷地和她對著干,刷盡了存在感。
她躺在床上思慮良久,慎重地給許寒故發(fā)消息:“說吧,你怎么才愿意把場地讓給我?”
發(fā)完,許久等不到回復(fù),她盯著對話框,困意愈深,半夢半醒間琢磨:許寒故還真是人如其名。他個性生硬冷冽,憑一雙寒潭般的眼睛勸退無數(shù)春心萌動的少女,偏巧面對她時態(tài)度惡劣又頑固,總不能真還記著那根冰棍吧?
又想她身上好像也沒什么可圖的,這時手機提示音恰好“?!币宦?,許寒故發(fā)來回復(fù):“你是不是缺個男朋友?”
沈兮一下子嚇醒了。
她看見了什么?堂堂A大第一禁欲系佛神,居然在圖她的色?
03
沈兮很快就清醒過來,想明白了許寒故那句話所暗藏的意思。
沈兮所在的星譯社推出了針對女生的“手把手教你如何攻克十二星座男”的策劃,以沉浸式體驗,和不同星座的男生進行約會,將這類星座男生的共同點寫成推文,吸引點擊,順便給社團做廣告。
許寒故的意思便是,他來當(dāng)沈兮的實驗對象。
但星譯社和古戲曲社在A大向來是你死我活的關(guān)系,許寒故這樣做明顯是漲沈兮威風(fēng),滅自己士氣,沒有鬼才怪了。
于是,幾秒鐘后,許寒故收到一條微信語音:“不好意思,天蝎座和處女座不太配?!?/p>
極其平淡的語調(diào),偏偏給人一種欲蓋彌彰的錯覺,許寒故甚至能夠想到沈兮咬牙切齒還強裝淡定的樣子。
小姑娘真記仇。
許寒故和沈兮只在高中的時候同過班。那時候沈兮是班里的“老大”,不是因為她武力值爆表,而是她會用塔羅牌占卜這一絕學(xué),忽悠著男男女女都不敢得罪她,午休的時候總能看到她的課桌前面圍著一圈人。
也就那么一次,路過的許寒故恰好碰上了正眉飛色舞解釋牌面的沈兮,以及她對面聽得激動處不自覺握住了她手的班長。
鬼使神差的,他看著兩人交握的手,面無表情說了一句:“小神婆?!?/p>
沈兮不愧是最記仇天蝎座,就因為這三個字,生生躲了他三年。
藏在樹影間的路燈光從窗縫里溜進來,停在許寒故臉上,照亮了他眼底細碎的笑意。
三年了,有些結(jié)也該解開了。
翌日,沈兮和社團成員一起,堅強地在邊緣找了個位置開始搭棚。比人還高的橫幅并不好搭,沈兮踮著腳才勉強掛上去一角,還沒來得及開心,原本就搖搖欲墜的橫幅掉了下來,紅色的布料蓋了她滿頭。
沈兮蹲在地上拉扯半天也沒把自己解救出來,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喘氣。
眼睛被擋住的時候耳朵總是格外靈敏,沈兮聽到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還以為小胡終于發(fā)現(xiàn)了紅布下里的她,大喊:“小胡,快幫我弄一下!悶死了!”
那人沒作聲,身上散發(fā)的熱氣卻提醒著沈兮人還在,她不高興地催促道:“這時候你還在看我笑話!趕緊的!”
說著,她伸出手摸索著拽住對方的手往自己的頭上放,皮膚接觸的那一刻,沈兮怔住了。
這不對勁。小胡的手怎么會這么硬?
就在這瞬間,沈兮眼前的遮蔽物被人掀開,視野突然清明。只見許寒故蹲在她面前,眼睛笑成月牙,眼角有一抹細紋,像是彎鉤,更像是水墨畫上多情公子的最后一筆點綴??傊@笑容勾人得很,簡直是攝人心魂。
沈兮慌亂地移開視線,習(xí)慣性兇神惡煞起來:“你來干嗎!”
許寒故兩手一攤,氣定神閑道:“來視奸對手的招生進度?!?/p>
說起這個沈兮便一肚子火,再看許寒故八方不動的樣子,仿佛驗證了自己心中的猜測。她盯著他的眼睛,陰陽怪氣地問道:“你搶場地果然就是為了對付我吧?難怪你主動說要當(dāng)星座男友,鬼曉得你在背后想什么爛招欺負我?!?/p>
“是你故意忽悠我吧?”許寒故垂著眼睛看她,寒潭似的眼睛里水光閃動,他一字一頓道,“我上網(wǎng)查了,天蝎座和處女座配對指數(shù)可是九十分?!?/p>
沈兮沒想到許寒故還真的去認(rèn)真查過這個,短暫的錯愕之后,立馬抓住話柄反駁回去:“原來‘老古板’也會趕新潮流啊?!?/p>
這就是還記著他那句“小神婆”了。
許寒故撇撇嘴,笑著說道:“所以看在我那么努力跟上社會新潮流的面子上,答應(yīng)我的提議如何?”
不等沈兮回答,許寒故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嗓音低啞輕柔,像是在蠱惑:“而且我掀了你的紅蓋頭,不做你男朋友不合適吧?”
04
沈兮的“手把手系列”活動人選算是在許寒故的連哄帶騙下定了,可是由于剛剛開學(xué),沈兮和許寒故都身為社長,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最后兩個人的第一次相處,居然只能平衡一下,兩人決定一起去服裝市場訂購古戲曲社開學(xué)大戲的戲服。
沈兮第一次來服裝市場,五花八門的服裝看花了眼,她像是撲食的小狗,興奮得拽著許寒故穿梭在各朝代的服裝間。
到了一家漢服店,許寒故停下來,用眼神示意她:“進去試試看嗎?”
這是家一條龍服裝店,從漢朝頭飾到化妝造型一應(yīng)俱全。沈兮雖不是漢服控,但古裝劇看多了,難免會幻想自己穿上古裝會是什么樣子。
她只在朋友圈提過那么一次,許寒故當(dāng)時只輕飄飄點了個贊,沒想到記到現(xiàn)在。
沈兮想了想,挑了件青草綠的齊胸襦裙。沈兮的長相是清水掛的,細長的眉形搭一雙清亮的瞳孔,秀氣的內(nèi)雙顯得眼角輕輕上揚,天真卻不魯莽,正適合這種款式。
“怎么樣?”換好后,沈兮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定在許寒故面前問他。
許寒故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
“你的頭發(fā)沒綁。古代女孩披發(fā)不見人?!痹S寒故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條青色緞帶,他托起她的手,將緞帶放進她的手心,抬起眼睛看她。燈光在他眼中晃了晃,他一本正經(jīng)道:“用這個綁上試試?!?/p>
他收回手,徒留幾分指尖的溫度,燙得沈兮心跳快了幾分。她莫名想到一個民間說法,說古代未出閣的少女,系了誰的發(fā)帶便是許了誰的婚約。
“大人,時代變了?!鄙蛸饷蛄嗣虼?,錯開了視線,拒絕道,“新時代女性才不在乎這個。”
“是嗎?我覺得挺好看的?!痹S寒故也不惱,從她手中取走帶子,轉(zhuǎn)身找收銀員付了錢。刷卡的間隙,收銀員好像問了一句什么,許寒故抬起頭看了沈兮一眼,笑著搖搖頭。
那一笑,將沈兮的思緒勾回十六歲的夏天。
高一開學(xué)那天,沈兮在分班布告欄逐個尋找自己的名字。因為提前打電話問過,她早知道自己在11班,看完其他班的名單,確認(rèn)好自己初中好友們的去向之后,她才慢悠悠地晃到11班的名單前。
第一個名字就是許寒故。
在當(dāng)時的沈兮眼里,他是一個小時候和自己鬧過別扭的鄰居,因此也沒生出別的想法來。她迅速找到自己的名字,將學(xué)號抄在手心。沒想到一轉(zhuǎn)頭,就看見許寒故站在她的身側(cè)。少年比她足足高了半頭,留下一個仰視的側(cè)顏給她。
這是沈兮長大后第一次這么近地留意許寒故,印象中那個白白凈凈的“小女孩”剪了利落的短發(fā),臉部線條利落而流暢,將黑白相間的校服穿得挺拔清俊。
學(xué)生時代,好看的男生總是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一些旖旎的想法,沈兮也不例外。她迅速轉(zhuǎn)過頭,心跳像失去節(jié)奏的鼓聲,全身觸電一般酥麻。
為了掩飾緊張的情緒,沈兮從包里拿出一瓶可樂,誰知這時候一個初中同學(xué)突然從后面冒出來,往她背上一拍:“沈兮,我們兩還是一個班哎!”
被這么推一下,擰了一半的瓶蓋猛然打開,可樂噴涌而出,褐色的液體沖了沈兮滿臉。
空氣靜了一秒。
“呵。”旁邊傳來一聲低沉的輕笑。
就是這一笑,打碎了沈兮所有的少女心事。從此,一看到許寒故,她腦袋里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噴可樂這么羞恥的名場面。
于是高中三年,不論班里誰拿“近水樓臺先得月”調(diào)侃她,她都能非常淡定地回一句“得貓得狗都不得月”,見到“月亮”本尊更是繞道而行。直到上了大學(xué),許寒故堅持找她茬,才讓局面破了冰。
此刻“月亮”提著袋子,緩步走到發(fā)呆的沈兮面前,毫不客氣給她一個栗暴:“發(fā)什么呆?”
沈兮趕緊搖搖頭,她才不會傻到幫他記起自己的丑事。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兩人按照角色名單,挑好了戲服,和商家商定好了送貨時間,回到宿舍樓下時,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
臨走前,許寒故把他那個寶貝了一天的袋子塞到沈兮的手上。她沒來得及反應(yīng),便聽到他輕聲開口:“當(dāng)時腦子一熱就買了,拿回去肯定會被室友笑死,你就當(dāng)日行一善?!?/p>
校園里路燈的光瀉下來,劉海將許寒故的神情隱去大半,讓人看不真切,只能從輕輕抿起的嘴角看出一絲溫柔。
這當(dāng)然不是日行一善。
沈兮和漢服其實還有一段小故事。
大二那年,某部古裝偶像劇爆紅,沈兮也不免俗地為劇中感情嗑生嗑死,恰好A大趁熱度舉行了漢服大賽,她想也沒想便報了名。
沈兮最終拿了第二名,在觀眾票領(lǐng)先的情況下,評委一致將票投給了她的對手,導(dǎo)致對方力挽狂瀾,拿下桂冠。
后來她才得知,那女孩的男朋友就是這次大賽的主辦方,一場規(guī)模極小的校園比賽,本就是小情侶之間感情升溫的把戲,只有沈兮認(rèn)了真。
盛怒之下,她發(fā)了那條朋友圈:“只可惜了我購物車?yán)锏男“l(fā)帶,配冠軍獎的襦裙恰好,看來還是不配。”
許寒故當(dāng)時幾乎是秒贊。
白天,他買下款式相近的發(fā)帶,沈兮不是沒往自己身上想過,但是他一路沉默,碰都沒讓自己碰一下,她便以為是自作多情。
可現(xiàn)在,他用最隨意的口吻告訴她,他就是為她買的,順著時間的藤蔓回到過去,輕輕拔掉了沈兮心上的刺。
如果記憶是在乎,細節(jié)就是偏愛。
沈兮被他臉上一本正經(jīng)的神情逗得發(fā)笑,半開玩笑地反問他:“處女座都這么會哄人的嗎?”
許寒故低著頭看她,聲音輕柔極了:“不知道其他處女座是怎么樣,反正我分人,哄人的標(biāo)準(zhǔn)挑剔得很?!?/p>
那天,晚風(fēng)大約是三十七度,沈兮的臉頰是三十八度,她和月色一起,發(fā)了場燒。
05
沈兮的星譯社人丁稀少,開學(xué)累積的事項處理完之后,平日里也沒什么事做。同為冷門社團的古戲曲社,卻因為在開學(xué)祭上占了一個戲曲節(jié)目,忙得不可開交。
許寒故以缺人為主要理由,要履行星座男友權(quán)利為次要理由,將沈兮拉到排練室?guī)兔Α?/p>
在課業(yè)最少的學(xué)期初始,沈兮每天早出晚歸,行蹤不定,被室友們一下識破,押到椅子上一番逼供后,不得不招出了實情。
“所以你們感情變質(zhì)了?!?/p>
沈兮這天幫社團演出的小妹妹編發(fā),腦袋里不?;厥幹矣堰@句鏗鏘有力的總結(jié),一不小心,麻花辮編成了如花辮,引來哄堂大笑。
怎么和“許寒故”這三個字沾上就得產(chǎn)生人生黑歷史?
晚上演出結(jié)束后,社團聚餐會上,還有人提起這事,笑沈兮也是個手藝人才,杜麗娘可以編,杜如花居然也不差。
一眾笑鬧中,唯一不知情的許寒故突然插了句:“你們再笑,小心沈社長回去給你們下降頭,忘了你們多少人找她算過牌了?”
大家頓時安靜下來,連忙怕死地轉(zhuǎn)移了話題。沈兮悄悄松了一口氣,朝許寒故望過去,發(fā)現(xiàn)他被簇擁在人群中間,和旁邊的人小聲聊著社團的事,壓根沒朝這邊看。
恍惚間,十六歲公告欄前那種酥麻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只是這次變得更具象。
聚餐結(jié)束后,人群散了,只剩下沈兮和他兩個人慢吞吞地走往宿舍時,許寒故突然提議:“要去后山坐一坐嗎?”
后山是學(xué)校有名的情人坡,有很多假山,因此隔斷出一個個小空間。那里景色極佳,每天夜晚都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小情侶跑到那里去幽會。
“好啊?!鄙蛸鈳缀跏橇⒖叹痛饝?yīng)了,反應(yīng)過來后才心虛地補了一句,“反正離門禁時間還早……”
兩人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席地而坐。大概是因為開學(xué)祭演出結(jié)束,忙碌時光終于告一段落,突然輕松下來,誰都沒有說話,只有盛夏輕柔的風(fēng)在兩人之間流竄,勾連著呼吸的頻率。
“聽說今天有天蝎座流星雨?!痹S寒故的聲音順著風(fēng)飄進耳朵,格外輕柔。
沈兮恍然大悟:“所以這就是你特意喊我來這里的理由?我還以為……”
“以為什么?”許寒故手肘撐地,側(cè)過頭望著她笑,他眼眸中水光一閃一躍。
想起自己的那些猜測,沈兮的臉?biāo)查g漲得通紅,她趕緊跳到另一個話題上:“你是有什么愿望要許嗎?”
不然怎么知道今天有流星雨的?連她這個專業(yè)的占卜大師都給忙忘了。
“也不算。”
許寒故的愿望算不上愿望,因為愿望往往難以實現(xiàn),而他的期望好像在自己的努力下,離目標(biāo)越來越近——他最初的期望是能和沈兮做回朋友。
許寒故嗓子好了之后,一直想找機會和沈兮解釋,但沈兮身邊總是一堆人,沒給他這個機會,后來時間長了,再解釋反而顯得刻意。
但是觀察沈兮這個習(xí)慣卻被微妙地留存下來。他知道沈兮早上上學(xué)一定會去十字路口買兩個粉絲包和一瓶豆?jié){,豆?jié){要帶沙的,粉絲包一定要剛出爐的。他知道沈兮坐公交車喜歡坐倒數(shù)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他還知道,沈兮喜歡上星象占卜是因為運氣不好。
沈兮是典型非酋,她做的選擇從來沒對過,買蘋果能買到帶蟲的,雞肉卷會買到最小的,點外賣會被送錯單元,最后只能自己去取。
要是沈兮細心留意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每天早晨,她在樓梯間給自己抽牌算今日運勢的時候,許寒故就坐在她上一層的樓梯間,有時默背單詞,有時單純地思索世界上怎么會有人背到這個地步還相信玄學(xué)。
在意是因為喜歡。
這是高三時,許寒故看完《Flipped》突然悟出來的。不過那時候高考已經(jīng)結(jié)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抄填了她的志愿表。好在運氣沒影響智商,沈兮成績還不錯。
但是從那時起,他的愿望變了。他那時的愿望是能成為沈兮的男朋友。
06
最后他們還是沒等來那一場天蝎座流星雨。
“你知道嗎?微博上每隔一斷時間,就會說有××星座流星雨,剛開始的時候我經(jīng)常去看,后來發(fā)現(xiàn)沒一次是真的。我還以為是因為我運氣不好。本來以為這次有你會不一樣,看來還是一樣啊?!?/p>
回去之后,沈兮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不停地給他發(fā)微信。
“還有,高中的時候,我每次去買豆?jié){,總是只剩下一杯已經(jīng)過濾了豆沙的。”
“上公交車也老是搶不到最后一排座位?!?/p>
……
原來沈兮不喜歡坐倒數(shù)第二排,而是喜歡的位子總是坐不到,難怪每次看到她,她都是氣鼓鼓地望著窗外。
許寒故一條條讀完,嘴角的弧度不自覺上揚。
沈兮固執(zhí)得有些可愛,看過無數(shù)次流星雨,次次失望而歸,卻依舊愿意再去一次,永遠買不到喜歡的口味的豆?jié){,卻也不懂得換一家。
沒有人喜歡受挫,運氣不好的沈兮雖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并不代表她不曾為此失落過。
許寒故沉吟半晌,敲下一行字:“看不到流星雨應(yīng)該不是你運氣不好,可能是因為我運氣太背,影響了你。”
十幾分鐘后,許寒故洗完澡出來打開手機,看到一條回復(fù)躺在微信里:啊啊啊?。∧翘植懒?!兩個非酋還是不要做朋友了,好聚好散,有事漂流瓶聯(lián)系!
許寒故:“……”
星譯社的“手把手系列”目前已經(jīng)更新到了巨蟹座,這個策劃因為參與前面幾個星座體驗的男女生全部發(fā)展成了情侶,配對率達到百分百,點擊率一路飆升。
畢竟,也許有人愿意單身,但沒人不愿意嗑CP。
明明是星座戀愛科普教程,最后生生成了校園情侶培養(yǎng)基地。然而,在星譯社官方預(yù)告下一對CP是許寒故和沈兮的時候,引來了一片嘲笑。
誰都不相信周瑜會和諸葛亮相愛,直呼沒意思。
在一眾唱衰聲中,沈兮默默登上公眾號后臺,發(fā)布了寫好的推文。
十分鐘之后,學(xué)校論壇炸了,一條“報!我們學(xué)校公認(rèn)的死對頭有可能在一起了!”的帖子登上首頁,沒什么比仇人變情人更有看頭的了。
當(dāng)事人沈兮女士表示:非常尷尬。
以前她和許寒故肩并肩走在學(xué)校里,別人會認(rèn)為他們是在拜把子,現(xiàn)在她和許寒故隔著整個食堂對看了一眼,也會被迅速分析出八百字小作文。
不僅如此,她每天還要收到來自各個專業(yè)的好友的詢問:“你和許寒故到底在一起沒?”
每天無數(shù)次被迫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這讓她本來就像糨糊一樣糊成一團的心事無處躲藏。
這都是其次。更讓沈兮惱怒的是,作為當(dāng)事人之一的許寒故卻顯得尤為淡定,并且對她的擔(dān)憂視而不見。
晚上,沈兮躲開八卦的室友,悄悄給許寒故打電話:“你還是不要來找我了。”
許寒故淡淡地反問:“為什么?”
沈兮急了:“因為星座男友策劃活動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許寒故的聲音冷了下來:“活動結(jié)束了,我們也結(jié)束了是嗎?”
這是哪里和哪里?
沈兮覺得許寒故的說法讓兩人本來就說不清楚的關(guān)系更亂了。她心亂如麻,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我們能怎么結(jié)束?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嗎?”
許寒故沒回答。
一時之間,話筒里只剩下呼嘯的風(fēng)聲。沈兮先認(rèn)了輸,問他是不是在陽臺,風(fēng)怎么這么大。
心里卻空落落的。
許寒故說是,沈兮便又扯了幾個其他的話題,到最后終于堅持不下去了,道了晚安,正準(zhǔn)備掛電話,被許寒故打斷了。
他說:“我確實在陽臺上,風(fēng)很大,星星很遠,夏天很長。小神婆,你要不算一算,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p>
“我非常迷信,只要是你算出來的結(jié)果,我都認(rèn)?!?/p>
07
沈兮還真給自己算了一組牌。
沒人的空教室里,許寒故一走進來,看到一臉正色的沈兮和桌上堆好的四組牌,就福至心靈。
坐下之后,他忍不住覺得好笑。應(yīng)試教育十五年,他考過無數(shù)次大大小小的試,每一次都胸有成竹,沒想到最重要的一次卻最沒底。
“我能提一個問題嗎?”選牌之前,許寒故十分誠懇地提問。
“可以。不過不能問牌面相關(guān)的?!?/p>
許寒故瞇著眼睛看了沈兮好半天才沉聲道:“我們以后結(jié)婚不會也要抽牌吧?”
“不用!”沈兮沒想到他居然這么直白地說出那兩個字,臉漲得通紅,兇神惡煞道,“快點兒選!”
許寒故選了第三組。他略有些緊張地看著沈兮鋪牌的手,心跳得飛快。
沈兮悄悄地瞥了他一眼,清了清喉嚨,開口:“這個牌面……咦?”
“怎么?”
沈兮猶豫著說道:“牌面的解答是,‘有些事比你想象的要更早一些’,意味著我們之間有欺瞞或謊言?!?/p>
許寒故僵住了。
沈兮直直地看著他。少女的瞳孔是青灰色,眼白分明,看人時真誠而澄澈,好像能讓一切不美好的東西無處遁形。
這是沈兮的小私心,桌面上壓根不是測愛情的牌面,是她隨機瞎擺的。這一陣子,她面對許寒故,開始是煩躁,而后是迷亂,最后愛慕。
那天電話里確認(rèn)了心意后,她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下,但有些以前看不到的東西,也浮出了水面。
許寒故的行為總是毫無理由,他高中畢業(yè)時突然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和大學(xué)這三年總愛在自己面前刷存在感的行為,都很難不讓她懷疑。
“你是不是高中畢業(yè)就喜歡我了!”
“其實我高一就……”
兩人同時開口,許寒故沒說完,但沈兮聽懂了。饒是她心中已有猜測,但許寒故說出的時間還是早得她心尖一顫。
他們高中時期好像沒說過一句話。
沈兮回憶了一下高中時期自己對許寒故的全部印象:一個初見驚艷,但因為一個小小的誤會避之不及的人。
他們中間,居然陰差陽錯地錯過這么些年。
后來許寒故想挽回,卻像報錯了名參加了作文大賽的物理學(xué)家一般,完全發(fā)揮不出優(yōu)勢。
可這樣居然也拿了第一名,大概是評審沈兮放了大水。
沈兮紅了眼眶:“你好笨啊,這么長時間了。”
窗外樹影斑駁,時光機沒有返途,愛情的煙火一生一次,但這些都不重要。
許寒故笑了笑:“等你的日子不值一提。”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