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叔叔” 形象的重新解讀

鄭彩霞

【摘要】 《湯姆叔叔的小屋》多被視為一本經(jīng)典的廢奴主義小說，很多讀者認為湯姆叔叔雖然善良忠誠、忠厚老實，但他逆來順受、膽小懦弱，沒有向奴隸制度奮起反抗。本文認為這種觀點對這一人物形象存在一定的誤讀，忽視了湯姆的非凡之處，未看到他隱忍背后的深層原因和他對肉體和精神自由的向往。湯姆雖身為奴隸，經(jīng)受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考驗，但他從未向奴隸主屈服，而是堅信自己身負光榮使命。在追求自身人身自由無望后，仍竭力幫助其黑人同胞。湯姆雖肉體被奴隸制度束縛，但他是一個奴隸制下有骨氣、有尊嚴、內(nèi)心自由的受苦人。

【關(guān)鍵詞】 湯姆叔叔;人物形象;奴隸制;自由

【中圖分類號】I71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19-0019-02

諸多評論家曾從種族、性別和政治等角度對斯托夫人的《湯姆叔叔的小屋》進行過評論，其中褒貶不一。評論家們多將此書看作是一本經(jīng)典的廢奴主義小說，研究了其對于美國奴隸制廢除的突出貢獻。很多讀者和評論家從這一角度出發(fā)，認為書中湯姆叔叔雖心地善良、樸實忠誠，但他一味忍讓，過于順從，沒有積極地反抗奴隸制度。本文認為這些觀點對湯姆叔叔這一人物形象存在著一定的誤讀，忽視了其非凡之處，沒有看到他對真正自由的向往和追求，忽視了他看似忍讓背后的堅定信仰。本文將從小說創(chuàng)作背景、自由和奴隸制的概念以及湯姆的殉道之路三方面重新解讀湯姆的形象。他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向世人揭示了奴隸制度的罪惡，最終成了自由事業(yè)的殉道者，為奴隸解放事業(yè)做出了極大貢獻。

一、創(chuàng)作背景介紹

《湯姆叔叔的小屋》講述了黑人奴隸湯姆因主人謝爾比無力償還債務(wù)而被販賣，后又被幾經(jīng)轉(zhuǎn)手，受盡磨難。斯托夫人探討了當時極其敏感的社會話題，即奴隸制度。奴隸制度之下，奴隸們依附于奴隸主而生活，不享有任何完全屬于自己的個人財產(chǎn)，且絲毫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盡管湯姆備受主人謝爾比喜愛，和妻兒過著尚可的生活，但他仍舊逃脫不了作為奴隸的命運。

此書創(chuàng)作于南北戰(zhàn)爭之前，當時南北方對奴隸制度持截然不同的看法。北方主張廢除奴隸制度，而南方則堅定地擁護奴隸制度。南方蓄奴派按字面意思對圣經(jīng)《舊約》中“迦南的詛咒”進行了解讀，他們認為作為迦南后裔的黑人也被上帝詛咒，從而堅持黑人比白人卑賤低下。《舊約》創(chuàng)世紀中記載，挪亞有三個兒子：閃、含和雅弗。他有次醉酒后赤身裸體躺在帳篷里睡著了，迦南的父親含看到后把這事告訴了閃和雅弗。閃和雅弗拿來衣服，倒退著走進帳篷，給父親蓋上了衣衫。挪亞醒后知曉了此事，他說：“迦南當受詛咒，必給他弟兄作奴仆的奴仆?！盵1]14一些基督徒認為迦南定居在了非洲，因此非洲黑人作為迦南的后裔也被詛咒，理應做白人的奴仆，從而證實了奴隸制度的合理性。

圣經(jīng)中很多故事都具有象征意義，比如上述提到的“迦南的詛咒”。僅按字面意思理解這些故事是很狹隘的，因為《舊約》中的語言是描述性質(zhì)而非規(guī)范性質(zhì)的?；酵秸J為上帝具有大智慧，他創(chuàng)造了具有象征之意的修辭手法，比如隱喻。圣經(jīng)借由隱喻性質(zhì)的語言傳遞真理，因而按照字面意思解讀其中經(jīng)文是不合理的，從而可以說明用“迦南的詛咒”論證奴隸制度的合理性是站不住腳的。

為反駁南方奴隸主對奴隸制的辯護，北方資產(chǎn)階級主張《舊約》已不適用于現(xiàn)代生活，字面解讀當中經(jīng)文是不合理的，其背后隱含的真理更具有指導意義。廢奴主義者威廉·埃勒里·錢寧曾說過，對于經(jīng)文的解讀和批判需要符合基督教的根本要義和精神。[2]9他認為基督教的根本要義是反對奴隸制。

就這一論戰(zhàn)，斯托夫人也提出了她的看法。她認為，《舊約》中上帝的意志和計劃一直都是逐步廢除奴隸制。斯托夫人成長在一個氣氛濃厚的宗教家庭，她父母和兄弟們都是虔誠的信徒。她成長過程中目睹了很多奴隸的悲慘遭遇，促使她對奴隸并不僅僅停留在關(guān)懷和同情這一情感層面，而是試圖通過實際行動來改變現(xiàn)狀。于是她在1852年發(fā)表了《湯姆叔叔的小屋》一書，以此表示她對廢奴事業(yè)的支持。

二、奴隸制和自由

從詞源學角度來說，英語中奴隸制slavery一詞詞根是奴隸slave，它來源于斯拉夫人的拉丁語Sclavus。歷史上，斯拉夫人經(jīng)常被其他民族征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斯拉夫人一直遭受其他民族統(tǒng)治，很多斯拉夫人被販賣為奴隸。因為這段歷史，斯拉夫人的拉丁語Sclavus便成了“奴隸”的代名詞，最終演變?yōu)榱擞⒄Zslave。英語中自由freedom一詞由詞根“free”和后綴“-dom”構(gòu)成。詞根“free”來源于古英語“freo”，后者來源于原始日耳曼語“frija”（意思是摯愛的，不受束縛的），最終來源于印歐語“prijos”（意思是親愛的，摯愛的）。在古代父權(quán)社會，男人是一家之主，他們的妻子、孩子、奴隸都是其私有財產(chǎn)。妻子和孩子是他們的摯愛因而是自由的，然而奴隸們并非他們的摯愛因而不享有自由之身?？梢姡白杂伞币辉~根本上是和“愛”這一信念緊密相關(guān)。在基督教文化中，“神就是愛！住在愛里面的，就是住在神里面，神也住在他里面?！盵1]425這就意味著擁有上帝的愛的人實際上擁有真正的自由，與上帝越親近，就離真正的自由越近。從這一角度看，湯姆叔叔始終堅信自己在天上的主，他對上帝的絕對信賴使得他雖身陷奴隸制的桎梏之中，卻享有真正的精神自由。

著名學者雷立伯認為：“現(xiàn)代人的自由精神是以基督宗教的信仰為基礎(chǔ)的?！盵3]69他認為，上帝是絕對自由和負責任的，上帝對人類的救贖工程是不受任何力量左右和控制的。上帝這樣絕對自由的存在，充滿了整個宇宙，給了人類以美好理想和追求。人類對自由的追求，其中包含了對個體尊嚴的追求，本質(zhì)上是對自己的生命負責，而不受任何外力的控制和干擾。

圣經(jīng)無論《新約》還是《舊約》都并不提倡奴隸制度的存在。一方面，《舊約》中的出埃及記這一故事用描述性的語言敘述了以色列人在埃及因受到奴隸制度壓迫而最終淪為罪的奴仆的故事。另一方面，新約強調(diào)了只有當耶穌基督的奴仆，才能遠離罪惡，獲得真正的自由。其中很多經(jīng)文用規(guī)范性的語言規(guī)定了在奴隸制度下需要遵循的準則和律法，強調(diào)不論自由與否，所有人在基督中都是平等的，不論是主人還是奴隸都應該公正公平地待對方如同待兄弟一般。學者雷立伯認為，上帝采取了一種“巧妙的、間接的方法從里面削弱奴隸制和奴隸社會”。[3]70筆者認為古代社會因為經(jīng)濟及社會發(fā)展條件受限，奴隸這一現(xiàn)象存在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直接廢除奴隸制度是不可行的。試想，如果奴隸制當時被立即廢止，大多奴隸的生活會更加艱難，他們可能會面臨食物、衣服、住所的極度短缺，反而會造成更不可挽回的后果。加上大多奴隸們的受教育程度，當時立馬廢除奴隸制度反而會讓他們的前途更為堪憂。

三、從奴隸到殉道者的朝圣之旅

對湯姆叔叔形象的很大誤讀在于人們只看到了他對于奴隸主們的一味順從，沒有深刻意識到他隱忍背后的深層原因。很多讀者認為湯姆過于逆來順受，沒有像伊麗莎和其丈夫喬治一樣選擇逃離奴隸主的掌控，以此對自己奴隸命運進行強烈反抗。就當時的具體境況而言，如果主人謝爾比先生不賣掉他器重的湯姆大叔，那他就得賣掉整個農(nóng)場以及所有的奴隸。對湯姆來說，為了保護更多人，他只能接受被賣的命運，否則他會傷害自己深愛的妻子、孩子以及他的黑人同胞們。湯姆雖接受了被販賣的命運，但他卻始終堅信內(nèi)心的宗教信仰，并逐漸意識到上帝賦予他的光榮使命，不斷對自己的黑人同胞們施以援手，讓如凱茜一樣迷失的人得以回歸正途。

湯姆接受被販賣的命運并非是隨意之舉，而是他深思熟慮、仔細權(quán)衡后的選擇。其中自然有無奈，但更充滿著一股大義凜然的意味。他的抉擇并不意味著他是無能順從、膽小懦弱的，并不意味著他不敢直面奴隸制度。相反，他的抉擇折射出他內(nèi)心的堅定信念和勇于承擔接下來一系列苦難的強大意志力。在被賣給圣克萊爾這個內(nèi)心善良的新主人后，湯姆總是盡可能地幫助圣克萊爾感知上帝的存在，并且在和如天使一般的伊娃交流過程中，湯姆被伊娃愿意像基督一樣代世人受罪以結(jié)束這一切苦難的言論所感動。在這一階段，湯姆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仰。最后被賣給殘忍的奴隸主萊格利之后，萊格利想方設(shè)法試圖完全征服湯姆，他對湯姆進行身體毒打和精神摧殘。盡管在如此境地下，湯姆仍沒有接受凱茜逃走的提議，因為他深信自己背負著天上的主賜給的使命，他需要幫助更多像他一樣受苦受難的同胞們。湯姆最終以自己的殉道感動了很多人，比如他的小主人謝爾比，以此讓更多的黑人奴隸獲得自由之身。從此，“湯姆叔叔的小屋”便多了一層寓意，它象征了湯姆叔叔對奴隸解放事業(yè)所做的巨大犧牲。

整個故事中，雖然湯姆實際居住環(huán)境由最初很得體的一間小屋子變成種植園里擁擠簡陋的一個草席，但他內(nèi)心對自己的使命、對真正的自由和最終的勝利愈加堅定。湯姆并非是傳統(tǒng)解讀中那樣一個逆來順受、膽小怕事、只知順從的奴隸，而是一個竭力保護妻兒的好丈夫，一個值得黑人同胞信任的好弟兄，一個愿意傾聽苦難者內(nèi)心痛楚的忠實傾聽者和諫言者。湯姆更是一個奴隸制下有骨氣、有擔當、有尊嚴的受苦人。通過他的受罪，很多人獲得救贖和自由。他的受苦是有意義的，他是斯托夫人筆下如耶穌一樣受苦受難的義人。

參考文獻：

[1]Holy Bible. New International Version，2016.

[2]Goren， Joshua Abram. “Religion Between the Testaments： Biblical Reconciliation in Antebellum-American Literature and Thought.” Diss.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4.

[3]雷立柏.古希臘羅馬與基督宗教[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