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偉
巴什拉的《空間詩學》探討著“內在空間的私密特質研究”,研究人類一直棲息于其中的“家屋”這個意象。
一、《空間詩學》中的家屋
“家屋”這符號詞匯區(qū)別于普通建筑,它意味著人們選擇了具有安穩(wěn)感的定居點。巴什拉想要探討的是,這種行使庇護所功能的家屋所展現(xiàn)的私密性。
在其探討中,孤寂的空間是與安逸舒適相聯(lián)系的。家屋空間的縮小與擴張,人向內的蜷縮,封閉空間下的孤獨,當這些與家屋私密性相聯(lián)系的時候,其想要討論的都是里面呈現(xiàn)的安全感。
以現(xiàn)實實證化的思想來分析該著作是不恰當?shù)?,里面的意象、感情之間的聯(lián)系以及推導有著理想化主義。尤其是作者借助詩化的語言或思想來論證家屋所體現(xiàn)的私密性時,會受符號閱讀的影響。但書中借助現(xiàn)象學這個方法論,將回憶和想象作為闡釋點,給人提供了評論它的空間。
私密性特質屬于現(xiàn)象學中范疇的范圍?!胺懂犠鳛閷ο笮缘男问?,即統(tǒng)握(立義)材料產生對象的具體被表象出來的那些形態(tài)”,可被理解為不同對象中的邏輯聯(lián)系,“指的是各種形式:是、和、屬性,甚至一般事態(tài)”。這可對照胡塞爾在其現(xiàn)象學中提出的樸素的感知,即對對象的直接把握,比如人通過“看”把握住眼前的樹,以及它的枝葉和樹干。但范疇這種形式化的東西無法被直接把握,正如私密性無法被直接感知。
在這個層面,私密性可被理解為一種屬性,而家屋為感知材料。為了便于理解,可先將這家屋具體化,將它理解為邊長10米,厚度3分米的無窗戶立方體。當它被直接把握時,其主體構造和屬性私密性一起形成一個整體,而對其私密性屬性的感知,是從這整體出發(fā)去認知私密性這部分屬性。對這種范疇的認知是奠基在對這奇怪家屋的樸素感知上的。
而《空間詩學》中家屋的私密性,基于家屋這種感知材料的私密性范疇研究具有不確定性,原因為書中“家屋”這一符號詞匯。其指代一個含義,即表達中意的東西,“是觀念的統(tǒng)一體”。它自身的同一性是談論家屋具有私密性這話題的前提。它作為棲居地擁有最基本的建筑線條構造。在孩童認知初步成形時期,人都會有描繪家屋的經歷,從平面二維線條、方形墻壁和三角屋頂?shù)慕M合到三維立體線條,擴大縱深讓它更加適應認知?!凹椅荨币庀笃鋵嵤且粋€普遍對象,它成了一個種類,當人的意識意向它時,它在那個意向過程中自我給予成形。而由其引出的私密性范疇也同樣受到這普遍對象的影響,具有相應的寬泛性和各種可能。這樣的意識都是奠基在最初提及的樸素的感知上,因為家屋的印象也是從最初的直接把握中被認識到的。
在這前提下,巴什拉所呈現(xiàn)的家屋并不是具體的,而是一種類似觀念化的集合,他嘗試借助回憶與想象來讓讀者將“家屋”具象化,以便認識其中的私密性。
二、對家屋想象的脆弱性
《空間詩學》在論證空間私密性時大量引用了詩歌或詩意化的小說片段。“詩歌提供給我們種種意象,以備我們萬一沉浸在年輕的‘原始沖動時,能夠想象到它們?!奔椅莸乃矫苄酝ㄟ^白日夢被追尋,“誕生的家屋為白日夢提供了棲息之處,為其提供了身體的家屋為白日夢提供了框架,而只有詩歌才能完整地具體成形”。白日夢已不是消極無所事事,而被理解為對自我價值的可調整化設想?!盎旧?,閱讀詩,就等于做白日夢”,而閱讀那些詩歌,便可擁有這樣的能力。從這出發(fā),作者那些詩意的論據(jù)和基調推動著想象。
家屋被想象分為垂直和集中的存有。在垂直的存有中,家屋為縱向的包含地窖與閣樓這兩極的垂直結構,從地窖非理性的暗部到閣樓理性化的庇護。這種結構揭示了人面對恐懼的過程,在非理性化的恐懼下,人向上攀爬,投身于理性下的想象,陷入安全的想象庇護。這種想象給予的庇護性也體現(xiàn)家屋的私密性。而集中的存有則表現(xiàn)為家屋中的軸心,一間想象中的隱士茅屋作為空曠地帶中的軸心,表現(xiàn)了集中性的孤寂感,導向家屋的私密性。
除了借助想象來呈現(xiàn)家屋,書中也嘗試調動讀者的想象。家屋的私密感只需樸素的描述,它只代表一種方向。對家屋的呈現(xiàn)不應細致入微,巴什拉的家屋類似于觀念,過度細致會限制其豐富拓展的可能性,即中止閱讀者對這種具有私密性家屋的想象。簡短的詩歌散發(fā)著大量想象的可能性,引導著讀者進入自身的想象中。
但在文本中借助想象來論證家屋的私密存在著不穩(wěn)定性。想象這種意識行為擁有兩種與普通感知不同的特征:非現(xiàn)時性和當下化。非現(xiàn)時性意味著,想象是不設定的。它對對象的存在設定的懸擱,可以理解為具象化家屋被想象時,不論這家屋存在與否。這會有兩種基礎的不設定:一是單純想象中的不設定,二是對存在的不感興趣。而當下化則對應著當下性,即對感知行為中被體現(xiàn)的對象的再造或再現(xiàn)。
而想象的第一個特征體現(xiàn)了想象虛構性,這種非設定性的行為時刻受到實際體驗的沖擊,將家屋的私密性建立在這上面是脆弱的,即文學中家屋的私密性能否一直被閱讀者認可存疑。因為有兩種可能,即在想象行為下文學中家屋的私密性恰好符合了人的實際體驗或者與實際體驗相違背。
前者意味著由想象激發(fā)的私密獲得實際生活的支持,這種文學性質的心靈撼動恰好給予了人重新審視自己家屋的視角,而人實際生活中也恰好感知這種視角,并體驗著私密感。但“恰好”這種表述并不現(xiàn)實。當然也有可能,即閱讀者永遠沉浸于想象給予的家屋私密性中,不斷強化其不設定性,但會導致意識的連續(xù)性被打破。無論是感知還是想象,這些意識行為都是由無數(shù)瞬間組成的連續(xù)行為,即使對于不注重時間客體的想象行為,它也避免不了意識的連續(xù)。一直沉浸于單一想象中,會阻止意識不斷進行的可能性,通俗來說,主體會陷入“癲狂”脫節(jié)狀態(tài)。
后者則表現(xiàn)了閱讀者無法擺脫現(xiàn)實社會生活的阻抗,人無法脫離生物屬性。肉體的有限、集體社交等都會影響人的生活,而這些脫離個人意志的現(xiàn)實生活無時無刻不在驗證人的意識,并且會打破幻想。作者書中那種詩意的家屋借助詩句或者故事所散發(fā)出的想象,給閱讀者呈現(xiàn)一種過于浪漫化的私密性。它過于理想化和脫離現(xiàn)實,讓人沒有復制的可能性,只能在文本給予的幻想中不斷聊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