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山謠（十首）

包苞

尖山謠

花從山下開上來

水從山頭流下去

幾千年，就這么吹吹打打且行且歌

云聚云散霧淡霧濃

好像都是一炷香的事

尖山，只為滿坡的野花操心

尖山的頂上修一座廟宇

就是在老百姓心頭

掛了一道圣旨

坐家的要想著外面

出門的

要想著回來

尖山往東是秦嶺

往西是岷山

再遠，尖山都把它們當作逆來順受的命運

山花謠

滿山的野花開了

一面坡的心

就亂了

一條小路

在山梁上繞來繞去

就繞到了從前

從前，山花還是這么多

蜂蝶還在用一生

追逐花朵

從前，從前就是一座走空了的村子

花開得多艷麗

人的心，就有多恓惶

我來時，夜雨剛過

滿山的花朵

都有一顆冰涼的心

青草謠

雨水私藏了天空的藍

又加入了

人間的情意

青草的綠，才如此動人

翻過山梁的風

能把一面坡

吹到天上去

卻無法讓一株小草低頭

青草喂養(yǎng)羊只

也讓羊只

變成云朵飄在天上

一對盛裝的金龜子

在做害羞的事

滿坡的青草就會把它藏起來

藏起來的

還有半截鷹骨

和一只大臂螳螂翠綠的腦袋

牧馬謠

養(yǎng)馬，是榮耀的事，

不能等同于閉門造車。

尖山高高聳起，好像就是為了

能把馬鞭甩出去。

四圍的山巒都曾后退，成為牧馬的柵欄：

五十里，一百里，三百里，不能再退了，

再退，就翻過了關(guān)山。

兩千年前，養(yǎng)馬相當于喂養(yǎng)江山。

尖山的青草有情義，

峁水河流淌的也全都是必勝的信念。

天下都忽視了一群牧馬的人，

以致對突然出現(xiàn)的鐵騎束手無策。

那是多么好的歲月?。?/p>

時間在那里形成了巨大的漩渦。

現(xiàn)在，尖山無馬。

駿馬都被一粒粒生僻的漢字圈養(yǎng)在史冊中。

一夜，雷電大作，有人看見尖山頂上

黃金的馬鞭橫空劈過，

祁山一帶的山巒，就都發(fā)出了久違的嘶鳴。

刈麥謠

刈麥先要磨鐮

好割手，都有一把閃光的鐮刀

鐮刀不殺人

殺的是心頭躥起的火苗

活著是個種田漢

死了，也會變成一只鳥

一只鳥，山前山后叫：

種麥如養(yǎng)女，刈麥需趁早

無麥可刈的尖山

你一只鳥操得什么心？

女已嫁，兒遠走

他們的麥子似乎都種在了別處

山村修路謠

沒人想過，要把路修到深山里來。

山那么高，那么陡，

鷹鷂無路可走，才長出了飛翔的翅膀。

神仙也沒有想到。

上天讓人長得既瘦又薄，

就是為了緊要處能側(cè)身而過。

可路偏偏就修到深山來了，

不是一條，是許多條，

不是小路，是可以通車的大路。

車上山頂，人們就驚呆了，

好像不可能的路就是一個活物，

一夜之間，自己就找上門了。

山高有什么可怕的？山高它有盤盤路，

溝深它有橋來度。站在山頂放眼一看，

這大路通天的世界還是人的世界嗎？

這畢竟是一個神仙都吃驚的時代。

大路修到深山并沒有停下來，

還要修到云里去。

有人對著手機點一下，

外面的世界就“嘩”地打開了，

莫非這手指尖上，也有一條通天的路？

市長回鄉(xiāng)謠

尖山寺的喜鵲

飛到李家山的村口，叫了三個早上

樹下納涼的老人說：有喜了。

被山水沖毀多年的那條路

突然有人來修

挖掘機推土機翻斗車壓路機夜以繼日

多年沒來過的鎮(zhèn)干部

冒著大日頭，揮汗如雨爬上李家山

指著村口二大爺?shù)乃糠空f：馬上拆掉！

村干部突然給上訪戶敬煙了

他們滿臉的溫良恭儉讓

讓一個個愣頭青頭皮發(fā)麻

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

做人要有大局觀念要學會從長計議

村長的話遮遮掩掩鎮(zhèn)長的話云遮霧罩

李家山的村群里一夜間也熱鬧了起來

女人們說話欠思量：

如果杏花當年不嫌窮，現(xiàn)在就是市長夫人了……

杏花也在村群里，自始至終沒有說話

倒是隊長出來圓場：驢日的，爵啥舌根呢？

小心取了你家的低保！

進村的路已經(jīng)掃過三遍了

李家山的公雞也好像知道了消息

一聲長鳴，硬生生扯出了尖山頂上的一輪紅日

———紅日也不像往常，

有點害羞有點慌張，紅日爬上尖山

遲遲不肯離開，一個勁對著李家山在笑

無鷹謠

天空無鷹，日子就失去了精神。

同樣的道理，大地沒有一顆高懸的心提著，

山峰就會渙散，流水就會失去方向。

一望無際的天空，也是撂荒的土地，

高高在上的云朵出出進進，就是不下一滴好雨。

好日子更養(yǎng)懶漢。

蓬雀和山雞，常常在草叢里吵翻天，為羽毛，

也為歌聲。吃飽了的兔子仰睡在裸巖上。

鷹不會借著云朵出現(xiàn)。在鷹犀利的叫聲中，

星辰開始發(fā)光，流水得到了指引。

山居謠

我是厭倦了外面的世界，

才住到山里來的。山里的小路

通向白云，山里的危崖住著明月。

山里本無事。鳥說什么我聽什么，

花開什么我看什么。

房前屋后，都是閑田。

一半的閑田種莊稼，一半的閑田

長野花。種下的莊稼養(yǎng)身體，

長出的野花養(yǎng)精神。山風吹過，

人在打坐，蝶在亂飛。

洪水謠

如果還原憤怒———

它曾是一次次善意的祈求

小聲地辯訴；也曾是

偉大沉默后面被忽視的構(gòu)陷

與傷害。

直到它們聚集起來

變得渾濁，且不可阻擋。

清澈的流水能照見夢想的面容。

風暴，卻往往隱匿在蝴蝶美麗的翅翼。

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而是

美好的風景

一直都以傷疤的形式存在。

有些路

即使不走，也要

留著。

（責任編輯：哨兵王倩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