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雪芥
時隔十六年,巖井俊二的《情書》再次在大屏幕上放映。
電影講述兩個同名同姓,名叫藤井樹的男女生的故事。男生其實暗戀女生,但從未說出口。多年后,男樹死于一場山難,放不下他的未婚妻博子將信寄給了男樹從前的地址,卻因為同名同姓,搞錯地址,寄到了女樹那里。博子還發(fā)現(xiàn),女樹和自己長得很相似。于是,從前的秘密被抽絲剝繭地扒開。
這是我高中時代看過的電影,窄小的筆記本電腦上,無論是男樹在圖書館的白窗紗下看書的身影,還是昏黃的坡道上女樹騎著自行車,男樹橫穿出來,拿紙袋套在她頭上惡作劇的畫面,又或者,是影片最后,女樹翻過書簽的背面,看見了青春時期他偷偷為自己畫的畫像,發(fā)現(xiàn)了這個為時已晚的秘密……幾乎每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我都深深記得。
去電影院重看的時候,我旁邊坐著的幾個年輕小女生全都沒有看過這部電影,邊看邊非常熱烈地討論劇情,說“那博子是女樹的替身嗎?”“會不會很膈應(yīng)???”等等。
我以前看的時候也會這樣想,覺得這就是一部講情愛的電影??此泼髅骱芗兇獾母星?,好像也沒那么純粹啊,暗戀藏著掖著,找另外一個相似的女生填補青春期的遺憾,對這兩個女生都不公平,男樹就是渣男吧!
但現(xiàn)在重溫一遍,我才發(fā)現(xiàn),這不是一部關(guān)于愛情的電影,事實上,它整個都是關(guān)于逝去的命題——關(guān)于如何面對分離。
女樹的那條線,我第一次看的時候會覺得和電影脫節(jié)了。為什么要單拎出她父親死亡的那條線呢?還花好的大篇幅去講。這次再看,原來,被困在死亡心結(jié)里的,不只有博子,女樹也被困在父親死亡的心結(jié)里。
電影里的每個人,都有無法放下的關(guān)于死亡的創(chuàng)痛。那本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那張藏在書簽背后的畫像,其實也是關(guān)于人生里,如何與逝去時光中的遺憾平和相處的課題。
這種分離的隱痛,真的是只有經(jīng)歷過一定的人生歲月,回過頭來才能體悟到的東西。
從電影院出來后,我給一個好朋友發(fā)了消息,告訴她我去重溫了這部電影。
我和她曾經(jīng)一起去過的北海道的小樽,就是故事發(fā)生的地點。電影開場時,小樽的第一個鏡頭,那條街道,我在那里留下的照片,還是她為我拍下的。
她說,她也去看了,笑自己年紀那么大了,怎么還會在電影院里為巖井俊二哭。
我想,她不是為了巖井俊二哭。
巧合的是,當天和我一起看這部電影的是我的初中同桌。我出差來外地,而他恰好在此,我們敘舊吃飯,提到要不看個電影,我說,那就《情書》吧。和曖昧無關(guān),只是覺得電影里的那段歲月也恰巧是初中時代,在形式上有了高度的儀式感,就好像是我們對自己青春時代的一次獻禮。
這個同桌是一個男生,他之前從未看過《情書》,也不像電影里的男樹一樣是個高冷的謎一樣的男子。在我記憶里,他是個油嘴滑舌的臭屁小男生,我上初中時其實有些不喜歡他,總覺得他愛起哄的毛病惹人討厭。
但誰能想到呢,若干年后我們居然還會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看一部一九九五年的電影,回憶我們共同經(jīng)歷過的青春,感嘆時光飛逝。
人只有向前看,才會知道未來有多么不同。
可能若干年后,再回頭過來看我們正追憶青春的這一幕,現(xiàn)在的人與事也會成為回憶里一幀薄薄的底片,它不會出現(xiàn)在屏幕上供集體追憶,只是我們自己的專屬電影,我們甚至?xí)窇涍@一幕追憶。
電影從頭放到尾只需要兩個小時,但我們的一生還很長很長,分出一點兒來回視過去就足夠。因為現(xiàn)在也終究會成為過去,不要再制造新的遺憾了。
“你好嗎?我很好?!?/p>
這是電影里,博子對藤井樹的問候,也是對我們無數(shù)人那些遺憾的問候。我們總要和遺憾和平共處,接納無法挽回的逝去,重新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