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山海經》中的反抗神

摘? 要：神話的產生基于現(xiàn)實，反抗神話亦是如此。作為我國神話寶庫的《山海經》中記敘了許多反抗神話，也塑造了眾多的反抗神形象。他們或與自然抵抗，或與社會斗爭，雖形象不一，但存在一定共性。反抗神形象以男性居多，命運帶有一定的悲劇性，都會通過“再生”的形式延續(xù)自身的抗爭意志，具有頑強的反抗精神。他們是遠古先民情感與意志的化身，也是集體無意識的集中體現(xiàn)。

關鍵詞：山海經;反抗神話;反抗神

神話是先民情感與意志的集中體現(xiàn)，并不是空想出來的，反抗神的塑造集中表現(xiàn)人民反抗斗爭的愿望及精神。研究者中較早關于反抗神的探討來自于高爾基，他在《蘇聯(lián)的文學》中說道：“奴隸主愈有力量和權威，神就往天上升得愈高，而在群眾中間就出現(xiàn)一種反抗神的意愿，這種反抗神的意愿體現(xiàn)在普羅米修斯，愛沙尼亞的卡列維以及其他英雄們的身上，他們認為神是同他們敵對的最高統(tǒng)治者?！盵1]

高爾基將神話與社會歷史的發(fā)展相結合，認為反抗類神話是社會發(fā)展的一種體現(xiàn)。在原始時期，先民為求生存同自然界作斗爭，他們此時尚未脫離自然界，對自然界中的神秘力量充滿敬畏與崇拜，自然界中的各種動植物都成為了他們眼中的“神靈”。自然的神秘力量使原始先民敬畏恐懼，而早期的反抗神話則體現(xiàn)出先民們征服自然的愿望。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私有制開始形成并逐步產生階級對立，底層的勞動者被統(tǒng)治者壓迫與剝削，因此他們產生了減輕勞動的愿望。除了族群內部的階級分化，部落之間也時常存在沖突與戰(zhàn)爭，此時的反抗神話主要體現(xiàn)在社會斗爭層面，此時神話內容較多，表現(xiàn)的反抗精神更為強烈。正是人們的反抗意愿逐漸凝鑄了反抗神的神，即那些在古代神話中為追求自由，抵御災害，不甘壓迫而與自然和統(tǒng)治者進行斗爭的神話英雄人物。這些被稱為反抗神的神不僅有類似普羅米修斯的西方神話，還廣泛地存在于中國的神話之中。

一、《山海經》中的反抗神

原始社會初期，先民對神的反抗主要體現(xiàn)為對征服自然的渴望。如我們所熟知的夸父逐日?！渡胶＝洝ご蠡谋苯洝酚涊d：“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載天。有人珥兩黃蛇，把兩黃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盵2]273《山海經·海外北經》有載：“夸父與日逐走，入日?？视蔑?，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盵2]179可知，夸父是后土之后，而后土乃共工之子，實則炎帝后裔?？涓赶胍吞柛傋撸嗵栐浇?，炙烤愈烈，由于口渴，而飲盡黃河、渭水，仍不滿足，轉向北喝大澤水，沒走到就渴死了。臨死的時候拋掉手中的杖，化為鄧林。《山海經》中關于夸父的記載不足，很難猜測其逐日背后的動機。有人認為夸父追日是為了取火，也有人認為夸父追日是為了趕走黑夜和寒冷，這都是猜測，無法考證。但我們可以依據(jù)材料做出一些推斷，夸父與日逐走，入日而熱，熱而飲河，河干而枯。從“熱”“渴”“枯”可以推斷當時氣候的炎熱與干旱，這樣的氣候已經影響到人們的生存與發(fā)展，使人想要趕走灼熱，夸父追日便是人們用不自覺的方式表達與炎熱作斗爭的意志?？涓缸詈蟮瓜铝?，但是他手中的杖化為林木，仍為人們遮陰避陽、驅趕炎熱。袁珂先生曾評價：“夸父逐日應當看作是古代勞動人民對光明和真理的追求，或者說是與大自然競勝，征服大自然那種雄心壯志?！盵3]

同樣是與自然斗爭，精衛(wèi)的反抗精神也可歌可泣?！渡胶＝洝け鄙浇洝酚涊d：“發(fā)鳩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鳥焉，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衛(wèi)，其鳴自。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wèi)。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于東海。漳水出焉，東流注于河?！盵2]69炎帝的女兒女娃在東海游玩，不幸被淹死了，死后化身為鳥，名曰“精衛(wèi)”，而她經常銜西山的石子或者小木頭填于東海，想要把曾經奪去她生命的大海填平。陶淵明詩云：“精衛(wèi)銜微木，將以填滄?！?。雖說精衛(wèi)的力量微乎其微，但是這種抗爭的意愿比寬闊的大海更為深遠，更值得贊嘆。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反抗神話越來越集中于社會斗爭。在《山海經》的神話故事中，具有反抗神形象，最能體現(xiàn)“威武不能屈”意志的，非刑天莫屬?！渡胶＝洝ずＭ馕鹘洝分杏休d：“形天與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盵2]169有學者認為，刑天與帝爭體現(xiàn)的是部落之間的沖突，炎帝與黃帝分別屬于不同的族群，刑天屬于炎帝部落，而炎帝在與黃帝的戰(zhàn)爭失敗以后，刑天仍舊奮起反抗，雖被斬首，但仍以乳為目，以臍為口，不斷抗爭，足見其堅忍不拔、頑強不屈的反抗精神。而袁珂也認為壯烈感人的刑天斷首神話可以看作是黃炎戰(zhàn)爭的神話余緒[4]31-32。刑天的反抗意志令人震撼，陶淵明在《讀山海經》中說：“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對于其不甘失敗而堅持斗爭的精神頗有贊譽。

反映部落斗爭，同樣具有反抗精神的還有共工。據(jù)《山海經·海內經》記載：“炎帝之妻，赤水之子聽生炎居，炎居生節(jié)并，節(jié)并生戲器，戲器生祝融。祝融降處于江水，生共工?！盵2]289《山海經·海內經》記載：“黃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處若水，生韓流……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顓頊。”[2]287可知共工是炎帝的后裔，顓頊是黃帝的后裔。傳說黃帝與炎帝之間爆發(fā)過戰(zhàn)爭，炎帝以失敗告終。而作為炎帝之后的共工，不滿足于長期被統(tǒng)治而進行反抗。如《淮南子·天文訓》中記載：“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5]炎帝后裔共工與黃帝后裔顓頊爭帝，共工失敗，故而怒撞不周山，導致天地發(fā)生變化。共工雖然失敗了，卻展現(xiàn)出其頑強的反抗意志。

除了部落之間的斗爭，還有對統(tǒng)治者的反抗，鯀禹治水就是一個很好的體現(xiàn)?！渡胶＝洝ず冉洝酚涊d：“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于羽郊。鯀復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盵2]289遠古時期曾出現(xiàn)過巨大的洪水，給人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鯀見人民遭遇洪災，深為同情，在沒有得到天帝允許的情況下盜取了天帝的息壤堙塞洪水，天帝發(fā)怒，命火神祝融將鯀殺死在羽山的郊野。鯀的反抗體現(xiàn)在違背帝命，在天下蒼生與君主權威之中，鯀選擇了前者。鯀的反抗失敗，但是他的意志并未泯滅，鯀死后三年，尸體不腐，誕生出禹繼續(xù)治理洪水，使得九州平定。禹也可以理解為鯀的再生，亦可看作是反抗的延續(xù)。而最后的結果是“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禹繼承鯀的意志平定洪水，從另一個層面也代表著鯀反抗的勝利。

二、《山海經》中反抗神的特點

綜上可知，《山海經》中不僅有著眾多的反抗神形象，這些形象之間往往還存在共性特征。首先反抗神的形象以男性居多。在原始社會初期，我們還能看到像精衛(wèi)這樣的女性反抗神形象，而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反抗神話中便不見了女性反抗神形象。反抗神的形象大多數(shù)體現(xiàn)人民的意志，可以說是人民心中的英雄。而據(jù)袁珂所言，“男性的神和神性的英雄開始受到注意而被歌頌，是從原始氏族社會母權制到父權制，乃至父權制確立以后才有的事?！盵4]28換言之，大多數(shù)反抗神出現(xiàn)的時期較晚，他們是父系社會發(fā)展的產物，從母系社會發(fā)展到父系社會，男性在社會中占據(jù)了主要地位，因此以男性反抗神的形象居多。

其次，反抗神話中主人公的命運往往具有一定的悲劇性。例如，夸父因口渴而倒，刑天因爭帝而斷首，共工因落敗而怒撞不周山，鯀因違背帝命而亡，都反映出反抗神命運的悲劇性。究其原因，反抗一般是下對上，而反抗者往往是勢力單薄的一方，他們所面對的對象經常是倍于自己的強大對手，因此以失敗結果居多。神話雖出于幻想，但和現(xiàn)實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經常處于被動地位的勞動者受到生存的威脅與壓迫，心中會燃起反抗的意愿，但底層的勞動者始終勢單力薄，因此也暗含著失敗的結果?？墒羌幢闳绱怂麄円膊粫丝s，以頑強的意志進行抗爭。

最后，在反抗神話中還包含“再生”思想，即反抗神會以某種再生的方式延續(xù)自己的斗爭意志。如夸父逐日而亡，為了對抗炎熱的天氣，其杖化作鄧林，為人們遮陰避陽，驅趕炎熱，重生的鄧林顯示出夸父的斗爭意志;精衛(wèi)死后化鳥，銜取微木細石，誓要將東海填平;刑天斷首，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持續(xù)進行抗爭;鯀身死羽郊，卻腹中生禹，后治理洪水平定九州。最初的再生思想可能源于原始先民生死轉換，死而復生的物化觀念，幻想死后幻化成其他事物，反映出先民與自然萬物渾然一體的宇宙觀。當先民對生死的理解投射集中于反抗神話中，此時的人們想要表現(xiàn)的就不再是對生死的簡單理解，而是比生死更崇高的境界，即表現(xiàn)出不妥協(xié)、頑強斗爭的反抗精神。正如有學者評價：“原始生命被摧毀時，我們看不到古英雄們的消沉，相反卻以更高的熱情，更強的斗志投入戰(zhàn)斗，這就構成了一種積極的給后人以激發(fā)力量的浪漫主義精神，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精神財富?！盵6]

三、結語

我們可以在《山海經》的記敘中發(fā)現(xiàn)很多具有反抗意志的英雄人物形象，他們存在于人們的幻想中，以神話的形式體現(xiàn)，而神話也是基于現(xiàn)實。遠古時期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與殘酷的社會斗爭給先民造成了深刻的苦難，留下了痛苦的回憶，同時也是誕生反抗意志的適宜“土壤”。反抗神話是遠古先民情感與意志的表達，也是集體無意識的集中體現(xiàn)。我們看不到神的抗爭，卻能聆聽古人頑強不屈的心聲，神話作為一種載體，傳遞出遠古先人的精神與勇氣。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志士對反抗神頗有贊譽，又有多少人從中汲取力量進行抗爭?！渡胶＝洝肥侵袊裨捴袧饽夭实囊还P，而對反抗神的塑造尤為出彩，表達了我們民族的精神與氣概，值得我們傳承發(fā)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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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劉安.淮南子[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8：42-43.

[6]尹大春.中國太古神話悲劇意蘊淺探[J].兵團教育學院學報，1999（1）：52-54.

作者簡介：常亞賓，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民間文學與民族文化專業(yè)研究生。

編輯：雷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