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臭老頭，我長大了啊

嵇荷

我和爸爸的關(guān)系其實從小到大都不怎么好。兒時的記憶我已經(jīng)模糊，我心眼兒小，很愛記仇，為數(shù)不多的記憶就是他揍了我，又揍了我。后來父母離婚我跟母親生活，再加上母親對于他那無法泯滅的敵意，總讓我對于“父親”這個詞匯，想起來就帶著頭痛的恨意。

可是歸根究底，對他的“恨”出自于哪，其實這么多年過去，我已經(jīng)漸漸淡忘了。之前，我一直認為我的這份淡忘是因為我對他的親情逐漸消失，可直到年前他高血壓住院，我裝模作樣地拎了水果去看他。

他躺在病床上，毫無當年揍我時那樣的“意氣風發(fā)”，就連頭發(fā)都已經(jīng)稀疏，甚至明眼的能看見生出了白發(fā)。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喉嚨哽得連鼻子都帶著酸。想要放下東西隨便找個借口離開，他卻突然叫住了我。

“嘉琪，你又長高了，好像還胖了不少?！?/p>

其實我肉眼可見地胖了足足20斤。雖然我每次看著體重秤對媽媽抱怨胖了要減肥時，總能看見我的媽媽歪頭回答我說：“看不大出來?！?/p>

可是體重秤上的數(shù)字騙不了人，太久沒見的父親也不會撒謊。

嗯，我們真的久到我都不記得多久沒見過面了。我不擅長說煽情的話，又覺得在醫(yī)院這種地方說些有的沒的實在奇怪，只能強撐著鼻酸皺緊眉頭，表現(xiàn)出很不耐煩的樣子回答他，道：“在減肥了在減肥了，多久沒見了，你嘴巴涂了毒啦，能說點兒女孩子愛聽的嗎？”

爸爸看我皺緊的眉，似乎沒有察覺到我內(nèi)心的起伏，還“嘿嘿嘿”地笑著回我：“那可不就是胖了那么多嗎？”

一句話噎得我不知接什么，只能很直女地白他一眼：“行了啊，你個臭老頭不是也不瘦，天天不注意吃胖了的吧？還吃成高血壓了，多大年齡了，能注意點兒身體嗎？但凡你這嘴留點兒把門的，也不至于現(xiàn)在住院了！”我早就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怕他，以至于現(xiàn)在說什么都不怎么顧忌。而他似乎也不像我兒時那般愛生氣，我說了這么多，他竟還是笑呵呵。

“嘿嘿，嘿，我的閨女是真長大了，嘴巴厲害得不愧是長江后浪推前浪?，F(xiàn)在都敢這么跟我說話了，還說我嘴毒呢！”

我覺得詫異，不知是他的性格經(jīng)歷了歲月的磨礪變得溫柔，還是覺得我這些話并沒有多冒犯?？墒?，我鼻酸的感覺卻越來越嚴重，尤其是他又接著像自言自語一般說了句：“這樣我就放心了，這樣的性格不會受欺負?！?/p>

我只覺得糟糕，情緒忽如其來。像一個丟盔棄甲的逃兵一樣借故逃跑。溜出了醫(yī)院，才控制不住哭出聲來，大口喘著氣讓情緒波動不會顯得那么神經(jīng)。

這么多年來，他其實早早就已經(jīng)離開了我的生活，我的成長里也有非常多的磕磕絆絆，我也有很多很多四下無人孤獨無依的時刻需要依靠。可是無論是被絆倒還是強撐，很多很多的坎坷我也依然趟了過來。

那時候，我也曾很羨慕過有父母做堅強后盾的小孩兒。也希望有父親跟我說一句：“別怕，有你爹在?！?/p>

可，當我肉眼可見地看到他被時光打磨得蒼老下來，我卻只想告訴他：你這個臭老頭，別擔心我啊。

我在你沒看到的地方，已經(jīng)平平安安地長成一個大人了。而你，也要平平安安的，健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