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立斌
每當看見女兒從牙牙學(xué)語起,就沒完沒了地學(xué)習,時常滿臉淚水時,就想起了自己那放飛理想翅膀的童年,千年古村,如煙似霞。土墻上的枸杞葉,被晾干卷煙,大柳樹上的麻雀,被彈弓擊中,變成美味燒烤,沙河的五彩石、干渠的積水潭、村東的杏花林,大廟的老木瓜,無不親密接觸,回味綿長,什么詩與遠方,就在故鄉(xiāng)老村。
故鄉(xiāng)的村,古樸端莊,印象深刻。細雨斜飛的季節(jié),活了三五百年的古老瓦房,被青苔繡上了神秘的綠。淡淡的青煙,青石夾的門楣,精致但有些腐朽門扉,飄蕩過小商販“賣豆腐干來、涼粉來”的老調(diào)子,活脫脫就是一幅出彩的油畫。她,屹立于晉冀交界,始建于北魏,興盛于明清,子孫后代遍布大江南北,中國第四批傳統(tǒng)村落、中國歷史文化名村、山西省第五批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大同市廣靈縣殷家莊村,與河北第一民俗鎮(zhèn)暖泉一河相隔,一脈相承。
古村冬日,是最有故事的季節(jié)。懶洋洋的,農(nóng)事沒有了,不必再披星戴月,炊煙在灰瓦上裊繞,寒風吹得太陽蒼白,飯后的人們倚在門洞前的角落里,不知疲倦的大明嘉靖年間“壬丙門”為子孫阻擋住西北寒風幾百年,清咸豐年間鐫釘“天下太平”巨型堡門依然巍峨屹立,沉默無語。一群人,一包煙,或坐或立,談天說地,國內(nèi)國外,爭論得面紅耳赤。婦人守在家,黃糕燴菜、小米稠粥,清香飄遠,焦急的黃狗繞著尾巴原地打轉(zhuǎn)。
冬日的浪漫,不在于飛舞的白雪,更不在沙河冰場上的馳騁,隱藏在節(jié)日的社火和飄香的年味里?,F(xiàn)在看到的明洪武年間的搖搖欲墜、椽斷柃落的大戲臺,卻是童年的天堂。舞臺上,生旦凈末丑,永遠咿咿呀呀,不知所云;舞臺下,我們圍著糖葫蘆、五香瓜子、河撈小攤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口袋里,裝上一毛兩毛,就是大款的感覺。最熱鬧的,要數(shù)元宵節(jié)晚上,紙糊的花燈里,點著紅紅的蠟燭,西瓜燈,白菜燈,茄子燈,比較時髦的就算飛機燈、火箭燈,所有的燈都是村里能工巧匠用竹條、高粱桿、細鐵絲與紙糊在一起,晾干再著色而成,夜幕降臨,依次亮起,掛滿全村,我故意問纏著小腳的奶奶,這是啥?那是啥?奶奶永遠不厭其煩。高蹺旱船、大頭仙人、舞龍舞獅、鐵水樹花、國花老桿,社火一波接著一波,整個山村失眠了。
耕讀傳家,文運興村。廟宇是重要載體,是村落遺傳的重要基因密碼。古村廟多,村西有大廟(三官廟),村北有鐘王廟,村南有七佛寺,每座廟都是高墻大瓦,斗拱飛檐,廟里塑像齜牙咧嘴,令人膽戰(zhàn)心驚。夜黑風高,總感覺后背脊梁發(fā)冷,上學(xué)在村南,一晚暴雨相截,后半夜才停,路上我兩次重重地摔在泥坑里,仍然一瘸一拐地跑回家里,與一直在等我的老媽說上幾句話,咚咚的心才有所平靜。古村的黑夜宛如聊齋序曲,一開場,就令人頭皮發(fā)麻。
古村的房屋不一般,從有記憶起,青條基石,白灰青磚,屋舍儼然。七星九連環(huán)院落,按照北斗七星狀排列,變換無窮的石雕、木雕、磚雕,大門口的上馬石、抱鼓石、雕花基石、雕花門頭、獸頭、雕花木柁頭、雕花窗格和影壁無不栩栩如生,無不注重細微。就連平淡無奇的煙囪上,都雕滿人物、祥禽、瑞獸、魚宏、花卉,豪華中透著威嚴,奢侈中透著含蓄。據(jù)村里老人、原雁北日報總編輯高德大爺考察,這幾處院都源于元末明初廣東提刑按察使馬亮回歸故里后為家人所蓋。
“七星九連環(huán)院”最大的特色就是建有地下防御工事,地窖下行,戶戶相連,直通堡外。我小時候下過兩次,第一次由于準備不足半途而廢,第二次和小伙伴們準備了壯膽用的彈弓、鏈子火柴槍,開著手電、點著了牙刷桿、點著了廢舊自行車內(nèi)胎,從青石筑就的地窖一路下去,忐忑夾著激動,一步一步往前挪,忽然,呲溜一聲,一老鼠從頭頂滑下,大家頓時膽戰(zhàn)心驚,鏈子槍冒出火焰,彈弓飛出石子,射向黑暗。走著走著,牙刷燃燒盡了,內(nèi)胎也燃燒盡了,無盡的黑暗包圍了一把手電發(fā)出的微弱的光,大家越來越害怕,往回走?還是繼續(xù),好在不遠處看見了一絲亮點,才明白我們已經(jīng)到了村西堡墻地下地窖。扒開玉米桿,陽光刺眼,黑黑的鼻孔上,個個灰頭土臉。在古村,也只有走完這百年地道,才能明白什么叫柳暗花明。
古老的村落是農(nóng)耕文明的產(chǎn)物。先祖?zhèn)冇赂业鼐奂谶@里,歷經(jīng)千年,生生不息,這是中國古老社會形態(tài)和中華文化的一張縮影、一根細須、一片紅葉,雖小猶大,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