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東門”考述

◎孔 倩 張凌云

（江蘇海洋大學(xué)，江蘇連云港 222005）

矗立于連云港市孔望山秦東門廣場的“秦東門”城雕，巍峨壯麗，氣勢磅礴，且寓意深刻?！扒貣|門”意即秦朝東大門。關(guān)于“秦東門”的專門性研究并不多見，如楊秀春主要對“秦東門”城雕的結(jié)構(gòu)和狀貌進行了描寫，歷史內(nèi)涵涉及較少，文字簡短[1]；張向冰主要從“秦東門”的位置和歷史樣貌兩方面，對“秦東門”進行了簡要概述[2]；彭云對“秦東門”的地理位置和面貌作了簡要分析，并認為“秦東門”是一片地理區(qū)域[3]。另外有不少研究涉及“秦東門”，王洪金以“秦東門”城雕為案例探討如何結(jié)合城市的文化底蘊進行雕塑題材的選取以及雕塑規(guī)劃布局如何與城市規(guī)劃布局相一致的問題[4]；程功弼對“秦東門”的地理和軍事意義進行了探究，并指出“秦東門”使徐福村在當(dāng)時有著重要的地理和軍事政治意義[5]；李傳江、張瑞芳認為“秦東門”是秦始皇不斷向海洋探索、謀求海洋疆域拓展的歷史見證[6]；王子今談到“秦東門”與東海郡武庫的重要關(guān)系[7]，他的另一篇文章認為“秦東門”的設(shè)立說明秦始皇對東方海岸線的關(guān)注視點發(fā)生了變化[8]。另外，宋厚永[9]、汪永平[10]、方兆富[11]等人的文章以及《連云港市志》[12]部分內(nèi)容提及“秦東門”?？傊瑢ｉT對“秦東門”進行考述的文章寥寥無幾。

“秦東門”的源流可追溯至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距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它久遠的歷史和深刻的意義值得去探尋。本文將以“秦東門”為研究對象，從名稱來源、地理位置、建筑樣式、歷史地位四個方面，對其進行多方位系統(tǒng)化的探析，從而窺探這一悠久遺跡的歷史價值。

一、“秦東門”之名稱考

孔望山秦東門廣場的秦東門城雕總高約10米，由三塊雕有秦始皇、侍從、將軍、駿馬圖案同時刻有史料文字的方形巨石以及一塊巨大的方形大理石底座組成，三塊底座上的方石處于兩立一斜的狀態(tài)，“秦東門”三字篆書刻于底座之上，東側(cè)立石碑身銘：“闕者，秦始皇所立，名之秦東門闕，事在《史記》?！薄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載：“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于是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為秦東門。”根據(jù)國學(xué)大師網(wǎng)對“四庫全書”的相關(guān)搜索，可知《史記》是最早記錄“秦東門”的典籍，其中，對秦始皇東巡事件記錄得十分詳細，“秦東門”事件發(fā)生于始皇三十五年即公元前212年，是秦始皇第三次東巡之后發(fā)生的事情，“秦東門”之名便也由此而來。

搜索也發(fā)現(xiàn)，《資治通鑒》《文獻通考》《三輔黃圖》《說苑》《初學(xué)記》《全后漢文》《全唐詩》《太平御覽》《漢書》《全唐文》等主要史籍都有“秦東門”的相關(guān)記載，但多簡要概述?！妒酚洝贰顿Y治通鑒》《三輔黃圖》等大多史料都將“秦朝東大門”載為“秦東門”，但《隸釋》《水經(jīng)注疏》《全后漢文》載有：“闕者，秦始皇所立，名之秦東門闕，事在《史記》?！薄短藉居钣洝份d有：“秦始皇立石海上，以為秦東門闕，有鐵官。”《水經(jīng)注疏》亦載有：“秦始皇三十五年，于朐縣立石海上，以為秦之東門?！薄稘h書》載有：“戚、朐，秦始皇立石海上以為東門闕，有鐵官?！笨梢妼τ谇爻瘱|大門名稱的記述略有差異，大致有“秦東門”“秦東門闕”“秦之東門”“東門闕”四種名稱的記載。

從時間先后順序上講，“秦東門”這一名稱是最早出現(xiàn)的，后續(xù)出現(xiàn)的史料大多來源于《史記》。從史料典型性上講，《史記》作為正史，上面記載的文字有一定的官方權(quán)威性，所以“秦東門”一名應(yīng)該是官方性最強、最合乎史實的對秦朝東大門的稱呼。

二、“秦東門”之地源探

“秦東門”歷史源遠流長，那究竟什么是“秦東門”？可以從廣義和狹義兩個方面來理解。始皇三十五年，“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為秦東門”?！耙詾榍貣|門”即“以之為秦東門”，這里的“之”省略，文中遵循承前省略的原則，以“之”作為指代成分，其內(nèi)容在上一句中必定是出現(xiàn)的，“之”指代為何，有兩種解釋。從廣義上講，“秦東門”可以是一片地理區(qū)域，秦始皇可能下令立了一塊刻有“秦東門”字樣的石碑作為界碑，這時的“之”可以認為指代“朐”，根據(jù)前人及相關(guān)資料考察，“朐”即朐縣，秦統(tǒng)一后，推行郡縣制，在今海州置朐縣，屬東?？?。朐縣是秦始皇時在海州灣沿岸設(shè)立的最早的縣，“朐界中”指的是在朐縣沿海岸的中部，“立石東海上朐界中”，可以認為“秦東門”就是朐縣，甚至包含朐縣的更廣闊的地理區(qū)域。從狹義的角度講，可以認為“秦東門”就是在朐縣中立石而成的一個門闕類建筑物，這時的“之”指代“石”，即這一以石為原材料而建成的門闕類建筑，作為國界地標，被稱為“秦東門”。

廣義上的“秦東門”即朐縣或轄治朐縣的更大的地理區(qū)域?！哆B云港市志》載：“朐山（今錦屏山）西側(cè)有朐縣故城?！薄掇o?！酚小半钥h”條解：“古縣名。秦置，治今連云港市西南錦屏山側(cè)。屬東?？??！薄稘h語大字典》中“朐”條解：“古縣名，秦置，在今江蘇省連云港市西南錦屏山側(cè)。梁于其地置招遠縣。東魏改招遠縣為朐縣?！薄吨腥A大字典》中“朐”條解：“縣名，漢置，屬東?？?，魏改朐山縣，今江蘇東?？h治?！边B云港秦朝屬東?？?，漢屬徐州刺史部東?？??？梢姡瑲v史上“秦東門”在今連云港境內(nèi)是大致可以確定的。

秦東門城雕

狹義上的“秦東門”，即立石之所，必在廣義“秦東門”之內(nèi)，大多數(shù)學(xué)者認為在今連云港境內(nèi)，但具體在連云港哪一位置卻是眾說紛紜。歷史上“秦東門”立石之所大致有三說。一為秦山島之說。清道光年間，海州知州謝元淮認為“海上”即“海中”，當(dāng)從郁洲去尋找，并指秦山島為立石之所在。清《光緒贛榆縣志》認為“立石”應(yīng)該是秦山島上的將軍石，因此秦東門也應(yīng)該在秦山島。二為錦屏山馬耳峰之說。明代張峰《海州志》認為“秦東門”在錦屏山的馬耳峰。《辭?！分小半陨健睏l解：“古山名。即今連云港市西南的錦屏山。雙峰如削，形似馬耳，故亦名馬耳峰。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年）立石于此，以為秦東門?！比请钥h孔望山之說。丁義珍則認為孔望山上的象石便是殘存的秦東門植石雕鑿而成，所以“秦東門”立石之所在今孔望山?！哆B云港市志》言：“孔望山周圍有很明顯的古城遺址，前人曾認為是古朐縣所在地?，F(xiàn)代有人考證，著名的漢代東海廟就在此山，秦始皇東巡所立的秦東門闕也在此?！币灿袑W(xué)者認為，現(xiàn)在孔望山頂?shù)摹俺新侗P”是秦東門立石的基礎(chǔ)石。

根據(jù)文獻資料和前人研究，“秦東門”立石之地在連云港境內(nèi)基本是可以確定的，但其具體位置的考證仍然是個有待解決的歷史難題。

三、“秦東門”之狀貌摹

廣義的“秦東門”是一種象征，而狹義的“秦東門”則是一個實體建筑。若“秦東門”為一個實體建筑，會是何種模樣？秦朝東大門有“秦東門”“秦之東門”“秦東門闕”“東門闕”的記載，“門”和“闕”在古代是兩種不同的建筑，門，指建筑物的出入口，或安裝在出入口能開閉的裝置?！墩f文解字》曰：“門，聞也。從二戶，象形。”《玉篇》言：“門，人所出入也。在堂房曰戶，在區(qū)域曰門?！惫糯伴T”的樣式很多，根據(jù)其用途和性質(zhì)的不同可以分為墻門、市門、城門等。其中，城門指城樓下的通道，我國古代城市的一種防御建筑，城門、城樓之間城墻相連，既有軍事防御作用，又有城市防洪功能，形成城市一道堅固的屏障。

闕是我國古代設(shè)置在宮殿、城垣、陵墓、祠廟大門兩側(cè)標示地位尊崇的高層建筑物，因此也叫闕門或門闕，學(xué)界普遍認為，闕門至遲產(chǎn)生于周代。闕，一方面用于登高、守望和防御，另一方面是身份等級的象征和標志?！墩f文解字》言：“闕，門觀也。”《釋名》曰：“闕，在門兩旁，中央闕然為道也。”《三輔黃圖》言：“闕，觀也，周置兩觀以表宮門，其上可居，登之可以遠觀，故謂之觀。人臣將朝，至此則思其所闕?！薄掇o?！丰屃x：“闕為古代宮殿、祠廟和陵墓前的建筑物，通常左右各一，建成高臺，臺上起樓觀。以兩闕之間有空缺，故名闕或雙闕。有的用石雕砌而成，專作記官爵、功績和裝飾之用。也有大闕旁更建小闕，稱‘子母闕’?！标I根據(jù)其性質(zhì)和用途的不同，可分為宮闕、城闕、陵闕、墓闕、祠廟闕等。其中，城闕置于城門兩邊，是城市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城市出入口的標志，兼有宣詔地、頒令處、瞭望臺等作用。在所有闕中，城闕的體量是最大的。

關(guān)于“秦東門”形貌的描寫大多數(shù)史籍上并未詳細記載，只有《述初賦》中載有東漢時期崔季珪渡海登郁洲（今連云港云臺山）見到秦東門后的抒懷而作之文：“倚高艫以周盻兮，觀秦東門之將將?！逼渲小皩ⅰ币辉~，可讓我們對于秦東門的形貌窺探一二?！皩ⅰ笔且粋€較為古老的詞匯，普通話中已經(jīng)消失，用作形容詞修飾描寫事物的用法僅在古文中出現(xiàn)?！皩ⅰ币辉~，《辭?！纷⒔猓骸案叽?、雄壯貌?！对姟ご笱拧ぞd》：‘應(yīng)門將將?！抉R相如《長門賦》：‘象積石之將將?！薄妒龀踬x》中用“將將”來形容“秦東門”可見秦朝東大門宏偉壯觀之狀。彭云根據(jù)該記述認為，秦東門應(yīng)該是類似于法國凱旋門式的雄偉建筑。

根據(jù)“將將”一詞，“秦東門”假若是“門”類建筑，也是一座巍峨宏偉的城門。假若是闕類建筑，那便是闕頂樓臺高聳、便于觀望，闕身雕刻精美的城闕。也可能是城門于中、城闕置于城門兩側(cè)的高大雄偉的建筑。只有如此，作為“秦東門”的國土防御之用和皇權(quán)象征之義才得以凸顯出來。

四、“秦東門”之意義析

孔望山頂?shù)某新侗P

據(jù)《史記》記載，秦始皇統(tǒng)一全國后，進行了五次大規(guī)模巡游（前220年、前219年、前218年、前215年、前210年），死于最后一次巡游途中。其中，后四次都是東巡?！扒貣|門”是秦始皇第三次東巡之后，第四次東巡之前設(shè)立的。秦始皇為何東巡呢？《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既已，齊人徐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童女求之。于是譴徐發(fā)童男童女?dāng)?shù)千人，入海求仙人?！庇纱?，徐?？绾|渡為秦始皇求長生不老仙藥的故事被流傳千余年，至今被津津樂道。作為帝王都有長生不老，永世稱霸的野心，很多學(xué)者也認為秦始皇東巡主要是以“求仙問藥”為主，若不是為此，為何之后又進行了三次東巡呢？然而秦始皇東巡的意義僅在于此嗎？當(dāng)然不僅如此，“15200余字的《秦始皇本紀》，敘述秦始皇四次東巡的內(nèi)容4600余字，約占三分之一篇幅，夾雜在敘述東巡過程中的求仙相關(guān)內(nèi)容700余字，其中直接敘述求仙的有兩次，不足260字，另有不足500字則是敘述方士被殺的?！辈⑶摇白鳛楸炯o中最長的‘太史公曰’部分（3600余字，約占四分之一），只字未提與求仙有關(guān)的內(nèi)容?！盵6]可見，司馬遷對“秦始皇東巡主要目的是為尋求長生不老藥”這一觀點顯然不是十分贊成。筆者認為，秦始皇東巡確有“求仙問藥”的目的，但這并非主要目的，其東巡另有原因：其一，政治上，宣揚國威，清除最后一個被消滅的國家——齊國的余孽，從而達到鞏固皇權(quán)，加強中央集權(quán)統(tǒng)治的目的。其二，民生上，體察民情，安撫民心，整飭風(fēng)俗，從而達到安邦治國的目的。其三，軍事上，鍛煉和提高國家航海水平，增強秦朝海上軍事戰(zhàn)斗力，從而達到鞏固海防的目的。

在第三次東巡后，第四次東巡前，秦始皇建造“秦東門”，“秦東門”作為秦朝東邊的國門，具有舉足輕重的歷史地位，在秦朝歷史上有著獨特而重大的意義。

首先，從精神信仰上講，“東方”是吉祥的象征，自古就有“紫氣東來”之言，東方也是旭日東升的方向，預(yù)示著國家昌盛、欣欣向榮之意。同時，東方是封禪祭祀時，人們頂禮膜拜的方向，自古人們對于東方就有崇敬之意?！扒貣|門”這一秦朝東大門的設(shè)立，將宗教信仰與國家興衰相融，比起“北大門”“南大門”“西大門”有著更為獨特的意義，進一步堅定了人們的精神信仰。

其次，從國家安全上講，《漢書·地理志》言：“戚、朐，秦始皇立石海上以為東門闕，有鐵官?！薄短藉居钣洝份d：“朐山縣，舊二鄉(xiāng)，今四鄉(xiāng)。本漢朐縣也，屬東?？?。秦始皇立石海上，以為秦東門闕，有鐵官。后漢屬東海國，晉不改。”“朐”“朐山縣”即“朐縣”秦朝所置，治今連云港市西南海州街道?！拌F官”是我國秦漢時期管理鐵的冶鑄事業(yè)的機構(gòu)，也指一種官職，采鐵和冶鑄鐵器是秦漢鐵官的首要職責(zé)?！拌F官”為國家供給農(nóng)具、兵器等各種鐵制品，在國家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軍事力量的提升上起著關(guān)鍵作用。古代是冷兵器時代，所以刀槍劍戟甚至農(nóng)具的建造對于維護國家安全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在國家東部沿海地區(qū)設(shè)置鐵官能及時向抵御外族侵略的軍隊提供武器裝備，意義重大。在此基礎(chǔ)上建造“秦東門”，將其作為秦朝東部的國界，無疑使國家大門更加堅固，在一定程度上起著保護國都、抵御外辱的重要作用。同時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暗示了秦始皇想要拓展海域，探索海洋的意圖。

再次，從國家權(quán)威上講，自古就有“東道主”之說，“東”有“主人”之義，“做東”“東家”等詞也被沿用至今，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以東為大為上，主位在東，客位在西?！扒貣|門”的設(shè)立，是秦朝領(lǐng)土主權(quán)的宣示，也是一種宣揚國威的表現(xiàn)。

最后，從對外交流上講，“秦東門”是秦朝與東部海外國家的重要邊界。古朐港自古就是朐縣優(yōu)良的自然港。“由于古朐港的位置優(yōu)良，秦朝把它看成是通達四海的交通門戶?！盵13]因此，“秦東門”是秦朝與海外國家交流互鑒的重要門檻。

總之，秦始皇東巡并建立“秦東門”在秦朝歷史上有著非凡的意義?！扒笙蓡査帯苯^不是這位有著雄心壯志、建立大一統(tǒng)國家的千古帝王東巡的主要目的，宣揚國威、治國安邦、鞏固國防才是其用心所在?！扒貣|門”的設(shè)立更體現(xiàn)出這位千古帝王的深謀遠慮。

如今連云港孔望山秦東門廣場矗立著的“秦東門”城雕，其歷史淵源可追溯至秦始皇三十五年，距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秦東門”作為秦朝的東大門，寓意深刻、地位非凡。

從地理位置上看，“秦東門”立石之所眾說紛紜，有秦山島之說、錦屏山馬耳峰之說、朐縣孔望山之說，雖立石之所不能確定，但其在今連云港境內(nèi)是大致可定的，其具體位置的考證仍是個歷史難題。從建筑形貌上看，若“秦東門”是實體類建筑，根據(jù)其“秦東門”“秦之東大門”“秦東門闕”“東門闕”的稱呼，以及《述初賦》中“將將”的描述，可推測出建筑樣式為古代“門”“闕”“門闕結(jié)合”類建筑，給人以巍峨宏偉之感。從歷史地位上看，它起著堅定人們精神信仰、維護國家安全、宣揚國家權(quán)威、促進對外交流的重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