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寶
2021年3月底,西安網(wǎng)友“食花多”看到了一個名叫任一飛的人發(fā)布的騎手餐箱招募廣告——10元租5天,意思是說10元就可以在美團騎手餐箱上租一塊30×40厘米的地方5天,寫上你想要說的話,以7-20字為佳,你的這句話就能隨著騎手的身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流動?!笆郴ǘ唷甭?lián)系了任一飛,投放了一則這樣的廣告:“我也來自加濕比克?!?/p>
加濕比克是一個地名,出自歌手龐麥郎之口,盡管它在地圖上并不存在,可此時因精神分裂正在住院的龐麥郎堅持說他來自那里。實際上,龐麥郎來自陜西漢中,曾經(jīng)以一首《我的滑板鞋》在網(wǎng)上走紅。一個月前,“食花多”突然在網(wǎng)上看到龐麥郎被送進了精神病院的消息。作為一個同樣從鄉(xiāng)村來到城市打拼的年輕人,“食花多”對龐麥郎的遭遇感同身受,小鎮(zhèn)青年初到城市時,對出身是不自信的,因此,需要一個虛構的家鄉(xiāng)作為中轉。所以,當所有人都質疑龐麥郎胡說八道時,“食花多”決定站出來為龐麥郎作證——只要他說自己也來自加濕比克,那大家是不是就會相信,加濕比克是真實存在的。
接到“食花多”的廣告后,任一飛沒有絲毫猶豫,這正與他設計這個招募廣告的初衷不謀而合:外賣騎手每天東奔西走,工作辛苦,接廣告可以幫助他們增加收入;在現(xiàn)有的公共空間內,普通人缺少表達和展示的空間,餐箱廣告就像游擊隊,收費低廉,可以讓各種創(chuàng)意和聲音在流動的城市空間中展現(xiàn),給更多人自信和力量。
廣告發(fā)布后的大半個月里,任一飛累計接到了近400個訂單,完成了40個訂單的投放。在這40條風格迥異的餐箱廣告中,內容或是有意思的一句話,比如:“這是春天嗎?”“你今天吃辣椒了嗎?”或是與騎手職業(yè)性質有關,比如:“在無所謂和無畏之間是我與我的生命”。一位抑郁癥患者投放了一則與病恥感相關的廣告——在黑色爆炸形的圖案上,用白色字寫著“抑郁癥不可恥”。他告訴任一飛,在日常生活中,他很少看到與抑郁癥相關的廣告,即便有人想要表達自己有抑郁傾向,也常常會招來“太脆弱,沒有正能量”的批評,倘若有抑郁病友在路上不經(jīng)意看到這句話,能給他們帶去欣慰和鼓舞,讓他們敢于表達和正視自己,他就覺得自己做的這件事是值得的。
還有一個人在投放廣告時對任一飛說,他曾經(jīng)在騎手餐箱上看到這樣一則廣告語:“讓我們一起看日出吧!”這句話讓他印象深刻。在偌大的城市里,大家每天都忙碌地生活著,面臨不同的壓力和苦惱,忽然看到這樣一句非常生活、不功利的話,就覺得特別溫暖和親切。每當聽到這些聲音,任一飛心里感慨萬千,看似普通的一句話,你不知道這句話將把多少人連在一起,引起多少人共情,與多少人心意相通,帶給多少人安慰和溫暖,這超出了他設計廣告創(chuàng)意的初衷。
餐箱廣告的出現(xiàn),讓很多普通人的想法和創(chuàng)意得到了表達和實現(xiàn),但任一飛最期待的還是騎手們能投放自己的廣告。騎手投放廣告是免費的,如果哪位騎手要投放的話,他會設計一句與安全相關的話,比如:“請關掉遠光燈?!边z憾的是,沒有一位騎手參與其中。
為了改變這種現(xiàn)狀,任一飛專門給騎手設計了兩個活動:一個是城中村騎手運動會;另一個是村中夜談。晚上騎手下班后,由他請來各行各業(yè)的人和騎手一起,圍坐在城中村的空地上聊天。這兩個活動的目的是,讓更多騎手互相認識。
可是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實踐,任一飛發(fā)現(xiàn),騎手完全是一個人的工作,只需要一部手機和一輛車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和其他人合作。即便在等單的時候,不是刷手機,就是與穿著同樣騎手制服的人,互相聊上幾句,彼此根本不需要認識。大多數(shù)時候,騎手們特別匆忙,送完東西,馬上又要上路,就像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人,始終漂泊,沒有歸屬感。
而讓任一飛感觸最深的是,一次,有人給騎手投放了一個寫著“孤獨”二字的廣告——用略帶彎曲的手寫體寫成,背著“孤獨”的騎手,開的是一輛特別破舊的電動車,一個人穿行在大街上。這場景,讓任一飛感到一種莫名的心酸。那一刻,他意識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