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珠
薺菜雖然是一種平凡的野菜,古往今來生生不息,給人們帶來食欲口福的同時,對人還有形而上的精神滋養(yǎng)。之前沒想到古詩詞和民謠中會有那么多歌詠薺菜的留存于世?!叭氯?,薺菜勝靈丹”說的是薺菜有藥補的作用,“春在溪頭薺菜花”說的是薺菜的美。春天的野地里溪水旁,貼地生長的綠葉薺菜無人采摘,幾天后菜稈頂上就會開出白色細巧的薺菜花,開花的薺菜美是美的,可菜葉已不嫩,口味欠佳了。我最愛元代詩人楊載“城雪初消薺菜生,角門深巷少人行。柳梢聽得黃鸝語,此是春來第一聲”,色形生動,多有意境。
兒時我就最喜歡吃薺菜肉餛飩,直到兩鬢染霜,仍然愛那種鮮到舌尖有一點麻酥酥的薺菜味,它仿佛有一種魔力,隔了一段時間會想念。要說薺菜的平民范兒,早先它在城里卻不是一直能買到的蔬菜,估計是菜農(nóng)收割青菜、黃芽菜這些當家蔬菜送到城里賣時,插空到田邊路旁挑些野薺菜,捎帶著賺點零花錢來的。野薺菜在初春是搶手的時鮮貨,盡管春雨綿綿,薺菜葉子混合著泥土,根須很臟,勤勞的主婦買到還是喜上眉梢,不怕辛苦地又洗又開水燙手工剁碎,包餛飩包餃子,煮薺菜粥給家人報春訊。《本草綱目》中有說,薺菜煮粥,明目利肝,還能調(diào)理慢性腸胃炎,古稱“百歲羹”,我信!
我買到薺菜除了包餛飩,還喜歡做薺菜豆腐羹,薺菜洗凈切碎,油鍋先炒豬肉末或者肉絲,加點水煮一下,鮮湯汁滲出后,倒入薺菜碎,菜變軟后放入一盒劃開的嫩豆腐,再蓋上蓋子煮一會兒,起鍋前用水淀粉勾芡,最后撒胡椒粉。薺菜豆腐羹趁熱吃要小心燙嘴,小碗內(nèi)碧綠純白,連眼睛都會鮮到瞇起來。
汪曾祺在“故鄉(xiāng)的食”中講到用薺菜包春卷,這也是我喜歡的菜或者點心。薺菜春卷可以不放肉,按汪老做涼菜的方法剁兩塊五香豆腐干下去,蝦米用料酒泡軟了,也剁碎,高興的話再剁點香菇末。薺菜因為含有草酸,不妨先焯水后再剁碎,這些合起來放細鹽和一點點白糖,滴麻油拌勻,卷在春卷皮子中包起來。我在烏鎮(zhèn)吃到的薺菜春卷是兩頭開放,微微翹起的,煎炸好放白盤子中,遠遠看去像是古代一卷卷奏折,相當美觀。遺憾的是因春卷皮兩頭沒有包卷攏,滲入的油比較多,吃兩三個就感到有些油膩了。
薺菜在中國各省份都有分布,一年兩季,除了春薺菜還有能過冬的秋薺菜,老上海人在過年的時候以吃到薺菜炒年糕而興奮。薺菜肉絲冬筍炒年糕是我寧波籍外婆的拿手菜,薺菜碎、冬筍尖、里脊肉絲、寧波水磨年糕片,用鐵鍋旺火炒得鑊氣十足,那垂涎欲滴的香氣,那鮮到骨子里的薺菜味,那一大家子圍爐伸筷子的熱鬧,今天想起來,眼鏡片上起霧了。
江南文人愛吟詩,一待春風拂面,蘇軾、陸游、范仲淹、汪曾祺怎地齊刷刷地朝著田野里的薺菜抒發(fā)情思。要數(shù)春來時鮮菜可不少,蘆蒿、蠶豆、枸杞頭、馬蘭頭、香椿芽、韭菜、春筍以及蒲菜等各顯其美,可最終還是薺菜以它的香氣、口感、藥用價值和富含的蛋白質(zhì)、鈣、維生素、膳食纖維含量,理所當然拔得頭籌。
挑薺菜的活城里的小朋友做得少。記得我小學四五年級時,接到老師做“憶苦飯”的任務(wù),跟一位自稱認識野菜的女同學跑到虹口公園以北的近郊坡地上挖野菜,我們挖了一些綠色野菜,其中就有那些貼地生長開白色小花的薺菜。那天累得滿頭大汗匆匆趕回來做野菜粥和粗糧饅頭,搞得學校廚房遍地狼藉。揭鍋后,一班同學苦著臉咽糠吞粥,因為要憶苦,沒有用油鹽調(diào)味,那些不知何名的雜亂野菜混在一起,味道果然很苦,讓剛剛10歲的小孩隨著味蕾瞬間穿越到舊社會,深深體會到吃不飽飯的勞動人民日子的苦,反襯自己長在“蜜罐”中的甜。
關(guān)于薺菜是不是野生的,十幾年前我還是很計較的,正如美食大家汪曾祺所言,北京園子里種的薺菜“莖白葉大,顏色較野生的淺,無香氣,不好吃,不如南方的野生薺菜”。上海菜場里的薺菜野生與棚植的混雜,我到攤位上抓一把薺菜聞根部,立刻能識別出是不是野生薺菜,野生薺菜的香味濃烈,有一股藥味,還有一個特點是,野生的根部帶點紫色,仿佛記錄了歷經(jīng)冬雪的滄桑。而細細長長根部白森森的薺菜,鼻子湊上去聞不到特別的味道,那必然是大棚栽種。后來以至如今,菜場里已幾乎沒有野生薺菜賣了,如你不識趣問攤主有沒有野生的,他可能會翻你個白眼背轉(zhuǎn)身去,暗暗罵一句“有空”。
其實堅持自然有機種植的農(nóng)莊里,好吃的薺菜還是有。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早破解了無數(shù)蔬菜季節(jié)性種植的秘訣,四季都能買到。編輯?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