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的祁連山

我想，選擇去采訪八寶管護站，除了“八寶”這個名字悅耳外，主要是它坐落在牛心山下。大凡來過祁連縣城的人，牛心山一定會過目不忘。無論哪個角度，都能看見它卓然傲立的英姿。海拔4667米的主峰，終年覆蓋圣雪，即使炎炎夏日，也無法脫去其潔白的雪冠。人們按照各自的心愿，給牛心山賦予了愛情的傳說和神性的意蘊，因此牛心山也就成為了這片大地的一個視覺標志。

來到八寶鎮(zhèn)，時間尚沒有走到五月，草木正在努力褪去冬日的妝容，繞過縣城的八寶河已經歡快地蕩漾。春風乍起，雨水未到，此時高原的空氣中少了些許清潤，對長期生活在這里的居民而言，無非感覺到皮膚起皮干燥，但對守護著這片林場的管護員們，防火已是當下最大的責任，每時每刻都不能松懈。我正是在他們忙碌的時節(jié)走進八寶管護站，而那個叫馬宏的站長，先前我已從省報上聞得他的大名，也注定在此相遇。

八寶鎮(zhèn)的第一抹陽光是灑落在牛心山主峰的，透過賓館的窗戶，牛心山閃爍的金色令人神迷。用過早餐，我便坐著馬宏站長的車去走訪管護站所屬的幾個站點。汽車駛離縣城，朝后面的山坡爬去。八寶管護站轄內的面積很大，在2486.7公頃的總面積里，分布有5個站點。其中一個叫冰溝的較遠，距離八寶管護站二十余公里，余下幾個基本都環(huán)繞在牛心山周圍。別看僅僅是個管護站，管護員就有四百多個。要把所管轄區(qū)域內的工作方方面面做得滴水不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途中，我大致了解到馬宏的故事。

1973年出生，土生土長在祁連山的站長馬宏，對滋養(yǎng)他的這片山水懷有特殊的情感。小時候生性頑皮，沒有把心思完全放在學業(yè)上。16歲初中畢業(yè)后，父母支持他去當兵，期望能受到部隊的紀律約束，改變他淘氣的性格。1992年，馬宏從武警部隊退伍后選擇回家鄉(xiāng)，成為了祁連山林場的普通護林員。那個年代的護林員與現(xiàn)在有本質的區(qū)別，護林員進入林場的工作主要是伐木，待遇很低，只有把砍下的樹木賣了變成錢，才能領到工資。那些年里，他記不住被自己砍倒的究竟有多少樹，其實很多時候，看到一棵棵殘留在大地上粗壯的樹樁，心里還是隱隱作痛。終于，從上世紀90年代末，國家開始全面禁止天然林的砍伐，他們才真正擔負起了護林的責任，成為名副其實的護林員。

除了巡護，大量的工作是植樹，仿佛是彌補當年伐林的損失。漫山遍野，只要能利用起來的地方，都栽下了適合當?shù)貧夂虻臉浞N。看著山野在一天天變綠，樹苗在一年年長大，他的心里充滿了成就感。種樹、巡護、防火、防盜，二十多年的光陰，日復一日地就在這些日常勞作中悄然流逝了，當年種下的小樹苗已經成片成林，綠蔭遮日，而他也在和樹木與日俱增的情緣中步入了中年。2014年，馬宏被任命擔任扎麻什管護站站長，漫長的管護員歲月讓他的足跡遍及這里的溝溝坎坎，也為他積累了豐富的管護經驗，因而他的管理工作得心應手。為了不讓當?shù)卮迕竦呐Ｑ蜻M入林區(qū)傷害到小樹苗，他想方設法和他們搞好關系，挨家挨戶地耐心勸說，阻止他們把牛羊放進林地。扎麻什距離縣城路途較遠，管護站的工作卻永遠沒有停歇的時候，那段晝夜不分的日子，他很少能回家，好在妻子理解他的工作，承擔了家里的大小事情。

2016年，根據(jù)工作需要，馬宏又調任八寶管護站站長，由于轄區(qū)一部分緊鄰縣城，居民住房集中，防火的壓力陡增。離縣城最近的叫一棵樹的管護站，山坡上整齊排列著正在生長的松樹，覆蓋了整個山坡的綠色映襯在潔白的牛心山下，構成的畫面動人心魄。山上搭建著簡易的小屋，爐火正旺，站在門口，一股熱浪迎面撲來，管護員們24小時輪流在此值崗。馬宏說，剛剛來八寶管護站的時候，這里剛剛完成征地，便啟動了萬畝造林行動。如此大的工程量，對當時只有五六個人手來說，真是太難了呀。周圍村子多，一些村民尚未養(yǎng)成保護林草的自覺意識，總是乘著管護員無暇顧及的間隙把牛羊放進來。剛剛栽種的小松樹苗很快被牛羊啃食得精光，于是吵架摩擦時常發(fā)生，但這并不能解決問題。馬宏心急如焚，騎輛摩托車走村串戶地勸解、宣傳，但村多人眾，根本沒有多余時間做這個工作。情急之下，他們采取了讓村民自己管理自己的辦法。即從每個村選出一位威信高的村民當隊長，來管理本村村民，這樣很快便有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同時，對每個村的村支書和村委會主任進行生態(tài)保護知識培訓，通過他們把生態(tài)理念傳播到村民心里。日久天長，馬宏通過多年積累的管護經驗和多種學習途徑，探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方法。他們建立了總站到分站點，分站點到管護隊，管護隊到管護小組，管護小組到護林員的責任層層落實、相互補位巡航管護新模式，對林區(qū)病、蟲、盜、火進行全方位測、報、防，真正實施了山有人看、林有人護、環(huán)境有人監(jiān)管的嚴密型管理。

借用不斷升級的現(xiàn)代科技，如今管護點有了更先進的管護措施，村民們也提高了保護林木的自覺意識，覆蓋了整個山野的松樹郁郁蔥蔥，生機勃勃。我們在和管護員聊天時，竟然看見鹿群大搖大擺地從松林間穿過。2018年，在全國開展的大規(guī)模國土綠化行動中，馬宏動員管護員們積極參與。600余公頃的面積，99萬株的青海云杉和祁連圓柏苗木，都是他們犧牲了自己的節(jié)假日，一點點地完成的。

每年四月清明前后，當?shù)匕傩占雷嫔蠅灦紩傧銦?，這是火災的高發(fā)期，為維護林區(qū)安全，馬宏利用空閑給村民講解防火知識，引導村民科學用火。村民上墳時，他總是步步緊跟，保證萬無一失。除了傳統(tǒng)祭奠日子，當?shù)剞k喪事還有放鞭炮的習俗，極容易引發(fā)大的火險，為了尊重傳統(tǒng)習俗又能預防火災，馬宏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在遠離森林的地方專門劃出一片場地用來放炮燒紙。即使有了這樣的防范措施，他也守候在那里，直到喪事辦完。他們還設立了緊急預案，從各村護林員中選拔出青壯年成立了民兵應急分隊，多年來，他們采取各種措施嚴防死守，獲得了顯著效果。林場從未發(fā)生過重大火災，即使出現(xiàn)了小的險情，馬宏也是以一個共產黨員的身份，一馬當先，沖鋒在前。

在工作上馬宏做到了身先士卒，在生活上他也對每個管護員體貼入微。一棵樹管護點有位管護員天天胃疼，他得知后便催促他去醫(yī)院檢查，結果查出了胃癌。家境的困難，讓患者家人十分絕望，他動員全體管護員解囊捐款，雖然九千多元捐款對治病杯水車薪，但病人和家屬感受到了來自集體的溫暖。病重期間，馬宏兩次去家里探望，在這位管護員去世后，為了幫助解決他家里困難的生活，馬宏又讓他的妻子頂替當上了管護員。八寶管護站轄內有7個行政村，多年里，馬宏都走了個遍，宣傳教育，噓寒問暖，和村民建立了深厚的情感，管護員出身的他，平和，樸實，深得村民們的信任。

八寶管護站的許多管護員都是得益于國家精準扶貧的政策，我在那個叫大圈窩的管護點，特地和幾個管護員聊了聊。從外貌上判斷，他們似乎都已不年輕，有的甚至是爺爺輩了。來做這份工作，都是源于家境困難。其中有一個叫馬占峰的告訴我，他父親早年過世，家里兄弟多，生活實在困難，他便輟學出外打工。那些年他什么活都干過，辛苦不說，收入時好時壞，家里老婆娃娃也照顧不上?，F(xiàn)在守在家門口，家里的活干了，每月還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資。太感謝國家對老百姓的這個扶持政策了。其他幾位管護員的情況也大致相同，主要是因為家里有了病人而返貧，從他們簡短而又樸實的話語中，我深深體味到了精準扶貧、脫貧攻堅的國家力量，以及這個惠及民生政策的深得民心。

馬宏數(shù)年的付出也有了收獲，他的管護站連續(xù)三年被評為優(yōu)秀管護站;個人2015年被省林業(yè)廳評為全省林業(yè)優(yōu)秀管護員，2015年至2018年連續(xù)4年被縣環(huán)境保護和林業(yè)局授予先進共產黨員稱號。最高的榮譽是，2019年馬宏被評為全國綠化先進個人，記得《中國國家地理》中有篇文章這樣描述祁連山：“東部的祁連山，在來自太平洋季風的吹拂下，是伸進西北干旱區(qū)的一座濕島。沒有祁連山，內蒙古的沙漠就會和柴達木盆地的荒漠連成一片，沙漠也許會大大向蘭州方向推進。正是有了祁連山，有了極高山上的冰川和山區(qū)降雨才發(fā)育了一條條河流，才養(yǎng)育了河西走廊，才有了絲綢之路。然而祁連山的意義還不僅于此?！比绻麖某錾鷷r算起，馬宏與地理位置如此重要的祁連山已朝夕相處了近半個世紀，這里的每一縷風，每一場雪，每一棵生長的樹，每一只生存的動物，他都視如己出，熟悉又親切。從一個普通的管護員，到如今管理著大片林木的站長、一位具有優(yōu)秀品質的共產黨員，他的深情厚愛，他的生命血脈，早已深深植入這方大地，再也無法分離。

從大圈窩管護點出來，已過午時，艷陽高照，山河清明。汽車沿盤山公路緩緩前行，銀裝素裹的牛心山始終聳立在我們的前方，走不出我們的視野。當然，更走不出馬宏的情懷。

作者簡介：唐涓，編審，《三江源生態(tài)》雜志主編，已出版文學作品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