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洛汐
作者有話說:故事的靈感來自歌曲《夏日繁雜》評論區(qū)的一句話:“如果夏天過去之前你還沒喜歡上我,那你大概再也不會喜歡我了。”所以寫了一個在夏天開始,又在夏天結(jié)束的故事。沖浪一直是我愿望清單中的一項,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畫掉,但可以肯定那一定是在某個夏天。祝我夢想成真,也祝大家夏日愉快。
她有預(yù)感,她要失去孟清和了。
盡管她從未擁有過他。
1
葉傾傾到達(dá)海灣村的時候,天空變成了灰蒙蒙的色調(diào),海風(fēng)與浪潮聲迎面撲來,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往下砸,高調(diào)宣告著夏天的來臨。
小白鞋不可避免地蹭上污泥,葉傾傾周身升起一股煩躁。好不容易逃離高考的枷鎖,開啟期待已久的海邊畢業(yè)旅行,卻沒想到第一天就遇到這么糟糕的天氣。
偏偏禍不單行,葉傾傾還沒來得及聯(lián)系民宿,手機就因為電量不足而自動關(guān)機,眼看雨勢越來越大,她只能自己走過去。她一手撐傘,一手拖行李箱,還要低頭避開水坑,這一路走得實在吃力。
海灘周圍豎起了紅旗和警示牌,提醒游客不要下海。四周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洶涌波濤拍擊礁石的聲音,混雜在肆虐的狂風(fēng)中,聽起來著實瘆人。
葉傾傾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在看到前面有人的時候差點喜極而泣。
那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站在礁石之上,握著一把黑色的傘,單薄的白襯衫被風(fēng)鼓起,側(cè)影清俊冷然,仿佛置身于畫報之中,格外好看。
他正注視著前方,久久未動。
葉傾傾不明白黑沉沉的海面有什么好看的,正打算上前問路時,男人卻收了傘,往前走了幾步,距離礁石邊沿很近。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葉傾傾腦海里閃過,她當(dāng)即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上前,同時大喊道:“別跳??!”
男人茫然地轉(zhuǎn)身,露出精致的五官,葉傾傾還來不及為這盛世美顏驚嘆,便因慣性從他身旁沖過,隨即“撲通”一聲落了水。她猛地嗆了幾口水,掙扎著游出水面,一睜開眼便對上一張寫滿擔(dān)憂的臉。
“你還好嗎?”
許是跑下來的緣故,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他急忙伸手將葉傾傾拉了出來。準(zhǔn)備松手時,卻被葉傾傾緊拉著不放,苦口婆心地規(guī)勸:“生命如此珍貴,不要輕易放棄啊!”
男人愣了片刻,很快反應(yīng)過來她是誤會了,輕笑出聲:“這么淺的水,我想放棄也放棄不了啊?!?/p>
葉傾傾轉(zhuǎn)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充其量就是個有些深度的小水池,與礁石的實際距離不到一米。她剛才之所以覺得危險,不過是視覺偏差加上腦補過度罷了。
葉傾傾沉默幾秒,抖著聲音質(zhì)問:“那你大雨天站在這么危險的地方干什么?”
男人聞言,把視線投向海面,眸子里暗潮涌動,里面似乎藏著故事。
葉傾傾心海泛起漣漪,卻聽到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不覺得下雨天的海格外美嗎?”
“……”
并不覺得。
精心打理的發(fā)型和新買的波西米亞長裙就這么毀于一旦,她狠狠白了男人一眼,緊接著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2
在葉傾傾的計劃中,來到海灣村的第一天,她要穿著長裙、光著腳丫到海邊撿貝殼,第二天坐船去海釣,第三天開始學(xué)習(xí)沖浪……總之,每一天都應(yīng)該是精彩紛呈的。
卻沒想到,她第一天晚上就發(fā)起了高燒,燒退后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連貝殼的影子都沒見著。
好在民宿的老板娘云姐是個善良的小姐姐,不僅悉心照料葉傾傾,還每天準(zhǔn)時給她送餐。色香味俱全的海鮮面,立馬勾起了葉傾傾的食欲,把湯也喝了個精光。
她滿足地擦了擦泛著油光的嘴,向云姐鄭重地道謝。
云姐笑著擺擺手:“你該謝的不是我?!?/p>
原來,這幾天的餐食都出自孟清和——那位導(dǎo)致葉傾傾落水的罪魁禍?zhǔn)?。他得知葉傾傾得了重感冒,且食欲不振,便特地做了海鮮面送過來,讓云姐代為轉(zhuǎn)交。
得知真相的葉傾傾看著餐盒,心情有些復(fù)雜。其實她事后回想,孟清和并沒做錯什么,而且那天他幫葉傾傾找到民宿,還接連道歉了好幾次,葉傾傾的氣早消了,他卻仍然用海鮮面來彌補過錯。
這個人還真是……執(zhí)著得可愛。
葉傾傾失笑,晃了晃手中的空餐盒:“我洗完拿去還給他吧?!?/p>
孟清和在海灣村經(jīng)營了一家水上運動用品店,據(jù)說這家店已經(jīng)有十多年的歷史,招牌上畫著一塊碩大的沖浪板,找起來并不困難。
葉傾傾一打開門,海風(fēng)就灌了進去,頭頂?shù)呢悮わL(fēng)鈴發(fā)出清脆空靈的聲音。店面不大,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種運動器具,葉傾傾環(huán)顧一圈,沒見到人。
這時不遠(yuǎn)處傳來刺耳的聲響,她循聲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里側(cè)還有一間房,門虛掩著,她輕輕推開,入目即是孟清和的背影。
他有所感應(yīng)般轉(zhuǎn)過身,看見葉傾傾的時候,眼睛一亮:“你的感冒好了?”
葉傾傾點點頭,這才注意到他扎了黑色的圍裙,戴著臟兮兮的手套,正拿著鋸子鋸木板,額頭布滿細(xì)密的汗珠。
這副模樣,和那天見到的憂郁男子判若兩人。
“面夠吃嗎?”孟清和冷不丁發(fā)問。
想到那碗兩人份的面,葉傾傾小臉一紅,嘟囔道:“我又不是大胃王?!彼严锤蓛舻牟秃羞f給他,嘴邊梨渦淺現(xiàn),“謝謝,其實你不用這么客氣的,我沒生你的氣?!?/p>
她伸出手后才意識到他不方便接,又轉(zhuǎn)了個方向,放到桌上。
孟清和愣了一秒,笑著回:“那就好,我可不希望你因為我而對海灣村有不好的印象?!?/p>
他的笑容和煦,格外好看,葉傾傾沒來由地心尖一顫,視線游移,掠過雜亂的工具桌,最后停在前面的木板上:“你在做沖浪板?”
“沒錯?!泵锨搴蛯⒛拘疾粮蓛簦J(rèn)真地打磨板面,仿佛在修補一件稀世珍寶。
看著逐漸變得平滑的木板,葉傾傾隨口問了一句:“你會沖浪嗎?”
孟清和的動作沒停,笑意卻一絲一絲抽離,嗓音平淡:“不會?!?/p>
3
海灣村是著名的沖浪勝地,葉傾傾來這兒的目的就是學(xué)沖浪。如今身體痊愈,她在云姐的推薦下,選了一家沖浪俱樂部。
俱樂部的教練是前國家隊的成員,墻上掛了不少獎牌和照片,葉傾傾好奇地仰著頭看照片,心里美滋滋地想,過段時間自己也能在海上乘風(fēng)破浪了,卻在看到某張照片時,神色一頓。
照片拍攝日期為四年前,一群男孩站在海邊,最中間的那個人是孟清和。他脖子上掛著金牌,笑容明朗。
他的樣貌比現(xiàn)在青澀幾分,也更有朝氣。
葉傾傾當(dāng)即拿出手機搜索孟清和的名字,原來他曾是一名沖浪運動員,年僅十九歲便拿下了第一枚金牌,前途一片光明??伤麉s在二十一歲那年選擇退役,在海灣村開起了店,一待就是三年。
網(wǎng)上對他退役的原因眾說紛紜,始終沒有確切的答案。
想到孟清和義正詞嚴(yán)地告訴自己不會沖浪的畫面,葉傾傾轉(zhuǎn)身就往他店里跑,剛到門口,就聽到他的聲音傳出來。
“撐直手臂,肩部和胸部挺起,目視前方,起!”
只見一個小男孩站在沖浪板上,正按照孟清和的指示起乘,他完成得很好,兩人高興地伸出手擊掌。而葉傾傾就如同氣氛破壞者,甫一出現(xiàn),孟清和的笑便斂去,招呼小男孩去找父母,自己則把沖浪板收起來。
“你怎么來了?”
葉傾傾捕捉到他眼底轉(zhuǎn)瞬即逝的光芒,以及他身上揮散不去的孤獨感。鬼使神差般,她欲出口的話拐了個彎:“你能教我學(xué)沖浪嗎?”
“不能?!泵锨搴突氐酶纱唷?/p>
“為什么?”葉傾傾的視線掠過他的腿,頓了頓,心里有了猜測,“你是因為受傷才退役的嗎?”
“不是?!泵锨搴蛽u了搖頭,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因為工資太低,還不如開個店賺得多,所以我就棄武從文了。”
沒想到真相這么接地氣,葉傾傾呆滯片刻,沖上前拉住他的衣角,惡狠狠地瞪著他:“你到底教不教?不教的話,我就……”
“就怎樣?”孟清和挑了挑眉。
葉傾傾秒變臉:“我就求你!”
孟清和:“……”
葉傾傾求人的方式十分簡單,她借來一臺音響,放在店門外,換上一襲紅裙,在太陽底下跳起了舞。拉丁舞、民族舞、街舞等多個舞種無縫切換,如同一朵在沙灘上熱烈綻放的紅玫瑰,明艷而張揚,招攬到不少客人。
店鋪打烊后,葉傾傾筋疲力盡地坐在椅子上,見孟清和出來,興沖沖地湊上前,像極了搖著尾巴的哈巴狗。
“今天來了這么多客人,心情很好吧?”
孟清和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錢遞給她。
“什么意思?”
“工資?!?/p>
葉傾傾:“……”
4
托孟清和的福,葉傾傾在店里待了一個多星期,沖浪沒學(xué)會,反倒賺了不少零花錢。
本以為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態(tài)度能有松動,卻沒想到他不僅毫不動搖,還放心地把店交給葉傾傾看管,自己去市區(qū)進貨。
好在這天人不算多,葉傾傾坐在收銀臺后,撐著腦袋看孟清和之前的比賽視頻。少年身姿矯健,在海上乘風(fēng)破浪,意氣風(fēng)發(fā)。
這是葉傾傾不曾見過的孟清和,眼底綴著亮光的孟清和。人只有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時,才會閃閃發(fā)光。可是現(xiàn)在的他,用毫不在意的態(tài)度提起過往,那雙眸子如死寂的潭水,掀不起一絲波瀾。
葉傾傾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之前說的退役理由并不可信。
那他當(dāng)初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放棄自己熱愛的職業(yè)呢?
清脆的風(fēng)鈴聲將葉傾傾的思緒拉回,只見一對情侶走了進來。
原來他們之前定制了一塊沖浪板,約好今天交貨。孟清和偶爾會接定制沖浪板的單,不過他有一個規(guī)矩,客人只能限制板的尺寸和配色,其余設(shè)計由他自由發(fā)揮。
因此客人也不清楚沖浪板的具體模樣,只知道是藍(lán)色的短板,葉傾傾費了好大的勁才在工作室最里側(cè)找到一塊板,上面蒙了一層黑布,甫一掀開,透明感的藍(lán)色便映入眼簾。中間畫了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姑娘,穿著緊身衣,踏浪而行,看起來酷極了。
整間工作室里只有這塊板符合要求,葉傾傾便將它拿給客人確認(rèn)。他們顯然很滿意,接連夸贊了好幾句。
葉傾傾笑瞇瞇地目送他們離開,等孟清和回來,立即上前邀功。
孟清和擦著臉上的汗,模樣有些困惑:“定制的板我早上已經(jīng)讓人送到他們民宿了,怎么會……”
突然意識到什么,他急忙沖進工作室。葉傾傾不明所以地跟進去,看他正望著那塊黑布,下頜線緊繃著,清俊的臉籠上一層寒霜:“誰讓你碰那塊板的?”
葉傾傾意識到不對勁,小聲回答:“里面只有這塊板符合要求,我以為……”
“你以后別來了?!泵锨搴屠渎暣驍嗨脑挘^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葉傾傾從云姐口中知道了那塊沖浪板的故事。
三年前的夏天,孟清和所在的沖浪隊來海灣村訓(xùn)練,剛好遇上一年一度的業(yè)余沖浪比賽。他沖著好玩參加,卻沒想到輸給了一個叫作沈漓的女孩。
沈漓在海灣村土生土長,一畢業(yè)就到海灣村的海上救援隊工作,沖浪水平自然不在話下。
那時的孟清和心高氣盛,覺得被一個小姑娘贏了沒面子,頻頻向沈漓提出挑戰(zhàn)。沈漓卻一腳踏上摩托艇,淡聲留下一句“沒空”后,帥氣地沖到了海面上,徒留孟清和留在原地郁悶。
交鋒幾次,兩人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沈漓的父親是個制作沖浪板的行家,孟清和特意和他學(xué)習(xí)了技術(shù),為沈漓親手做了一塊板,繪制了他第一次見到她的畫面。
兩人因為大海結(jié)緣,同樣熱烈地愛著藍(lán)色海洋。只是,直到一個月后,孟清和才知道沈漓對大海的愛有多么深厚。
她告訴孟清和,她要去國外的一家海洋保護協(xié)會做志愿者。這個名額很珍貴,她花了很大力氣才申請到,非去不可。
孟清和沉默半晌,問道:“去多久?”
“不好說?!?/p>
“那我呢?”
沈漓沒有回答。
好像一直以來,孟清和就不是她的第一順位。溺水的旅客、受傷的動物,甚至海面上的垃圾,都比他重要得多。
定好的約會,時常因為沈漓要到海上救援而被迫取消,明明就在同一個地方,他卻總有種在異地戀的感覺。那么她去國外之后,他們還有未來嗎?
面對他的質(zhì)疑,沈漓表情很失望:“我以為你懂我?!?/p>
她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背影決絕。孟清和也在氣頭上,朝著另一個方向離開。
“他們就這么分手了?!痹平銍@了口氣,葉傾傾也不禁感到唏噓。
這時孟清和從海邊走過來,手上夾著失而復(fù)得的沖浪板,經(jīng)過溝通才知道,之前定制的沖浪板送錯了地點,才會造成一個大烏龍。葉傾傾跑到他面前,想鄭重地道歉,卻被他無視得徹底。
她躊躇片刻,沒有跟上去。
5
考慮到孟清和此時應(yīng)該不愿意搭理自己,葉傾傾找了幾張紙,在房間勤勤懇懇寫了一千遍“對不起”。
趁孟清和還沒關(guān)店,葉傾傾鬼鬼祟祟地繞到他家的窗口,想把悔過書塞進去。卻不料她的手剛伸進去,熟悉的聲音便從身后傳來:“你在干什么?”
仿佛被按了暫停鍵,葉傾傾以極其別扭的姿勢定在原地,她僵硬地轉(zhuǎn)過身,干笑一聲:“今天下班這么早啊,那什么……我先回去了?!?/p>
她說完拔腿就想跑,卻不幸被人扯住胳膊,她生無可戀地轉(zhuǎn)過頭,只見孟清和好整以暇地拿著悔過書,對著她晃了晃:“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含蓄了?”
“我怕你不想見我?!比~傾傾眼角耷拉著,像極了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孟清和聞言放開她的胳膊,正了正神色:“是我該向你道歉,那天是我太沖動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p>
想到和葉傾傾的第一次見面,他自嘲道:“一大把年紀(jì)了,老惹小姑娘生氣是怎么回事?”
葉傾傾小聲反駁:“你不老。”
不過二十四歲,尚是大好年華。
“我可比你大了六歲?!?/p>
葉傾傾對他強調(diào)年齡差距這件事感到很不滿,“嘁”了一聲,扭過頭不想理他。
孟清和勾了勾嘴角,掏出鑰匙開門:“要吃海鮮面嗎,當(dāng)作給你賠罪?”
葉傾傾把頭“唰”地轉(zhuǎn)回來:“那我接受!”
之前葉傾傾做飯給孟清和留下了陰影,他死活不肯再讓她靠近廚房。她也樂得清閑,在房間里逛了一番。
孟清和家不算大,兩室一廳,臥室沒關(guān)門,葉傾傾一轉(zhuǎn)頭便看見了那塊藍(lán)色的沖浪板。
走近她才發(fā)現(xiàn)沖浪板下側(cè)寫了“SL”兩個字母,旁邊書桌上擺放著一個相框,是孟清和跟一個女孩的合影,兩人各拿著一塊沖浪板,孟清和吻在女孩甜甜的梨渦上,笑容燦爛。
好像還是第一次見他這么笑。
身后傳來腳步聲,葉傾傾沒回頭,喊了一聲孟清和的名字:“如果我贏了沖浪比賽,你給我做塊沖浪板吧?!?/p>
6
海灣村每年都會舉辦一場業(yè)余沖浪比賽,時間就在一個月后。地點主要集中在淺海區(qū)域,危險系數(shù)很低,因此來參加的大多是沖浪初學(xué)者。比賽含金量不高,門檻也不高,娛樂的性質(zhì)更多一些。但葉傾傾仍舊不敢掉以輕心,選了一位最有經(jīng)驗的教練。
只是她顯然高估了自己的實力,前幾天幾乎都在海中摔跤,她一次次被浪撲倒,又一次次搬著沉重的沖浪板回到海里,終于能順利起乘。踏在浪上時,她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耳邊是呼嘯的海風(fēng)和浪濤聲。
葉傾傾徹底愛上了這項運動。
她上午跟教練上課,下午自己練習(xí),不僅能輕松起乘,還學(xué)會了一點走板。
勤奮練習(xí)的結(jié)果就是消耗了大量體力,所以每天傍晚,她都會掐好點到孟清和家蹭一碗海鮮面吃。
“練得怎么樣?”見葉傾傾皺起眉頭,孟清和挑了挑眉,“不順利?”
葉傾傾將最后一口湯咽下,重重嘆了口氣:“要是我表現(xiàn)得太好,被國家隊看上怎么辦?我還要上大學(xué)呢?!?/p>
她臉上是真心實意的困擾,孟清和配合地接下話頭:“那你稍微低調(diào)點兒。”
葉傾傾搖頭:“我的實力不允許?!?/p>
話音剛落,頭頂?shù)臒襞荨芭尽钡囊宦?,滅了。黑暗中傳來孟清和爽朗的笑聲:“看來它對你的話有異議?!?/p>
葉傾傾對著他模糊的輪廓揮了揮拳頭。
窗外也是黑漆漆一片,看來是停電了,孟清和摸索著拉住葉傾傾的胳膊,“出去吧?!?/p>
剛踏出幾步,他便察覺到小姑娘掙扎了幾下,緊接著一陣溫?zé)釋⑺氖职?。他下意識想松開,卻被葉傾傾緊緊握住,她急切的聲音落在耳邊:“我怕黑?!?/p>
孟清和手指動了動,終是沒松開。葉傾傾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手心相貼之處似乎燃起一簇火苗,在四肢百骸間瘋狂肆虐,一路蔓延至雙頰。
盡管那股溫?zé)岷芸斐啡ィ~傾傾的心跳聲仍咚咚敲擊著耳膜。
停電的緣故,人群熙熙攘攘地聚到海灘上,有人在不遠(yuǎn)處放煙花。兩人也朝著海灘走去,葉傾傾落后幾步,亦步亦趨地踩在孟清和的腳印上。
一朵朵煙花綻放在純粹的夜幕里,孟清和的臉在絢爛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英俊深邃。
葉傾傾停在他身側(cè),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一起看過煙花嗎?”
“沒有。”孟清和淡聲回答,“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短,短到很多事都沒來得及做?!?/p>
“她……現(xiàn)在在哪兒?”
孟清和的視線從煙花上收回來,看向遙遠(yuǎn)的海面:“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p>
想起他們的故事,葉傾傾猜測,沈漓應(yīng)該在國外的某個地方守護著大海吧,所以孟清和提起她時,總會把目光投向一望無際的大海。
葉傾傾撇撇嘴,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糾結(jié),卻聽他說道:“傾傾,你年紀(jì)還小,應(yīng)該多出去看看,看過更美的風(fēng)景后,就會發(fā)現(xiàn)海灣村其實很普通,并不值得留戀?!?/p>
葉傾傾聽出他話語里的隱晦含義,不滿地反駁:“可是看過海灣村之后,我的眼里就容不下其他風(fēng)景了。”
怕孟清和再說出拒絕的話,她拔腿就跑,清脆的嗓音隔著浪潮傳過來:“你等著,我一定會贏得比賽的!”
自那天起,葉傾傾單方面和孟清和鬧起了冷戰(zhàn),每天早出晚歸,練習(xí)更加刻苦,誓要向孟清和證明自己。
這天早上,她和往常一樣到了沖浪地點,時間尚早,海面空空蕩蕩,只有她一個人。猛烈的海風(fēng)帶來刺骨寒意,葉傾傾抖了抖,急忙熱身之后便下了海。
按說早晨的海浪一般比較小,能平穩(wěn)地上板,比較適合初學(xué)者練習(xí),所以教練才會放心讓葉傾傾獨自前往。
可今天的浪卻有些急,葉傾傾幾次都被打了下來,她好不容易站到板上,立馬被猛烈的巨浪掀入海中,她拼命往前游,卻被又一波浪打了回去,疼得好像被人扇了耳光。
空氣陡然變得稀薄,視線逐漸模糊,周遭一切仿佛都消音,葉傾傾察覺到自己在往下沉。意識混沌間,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朝自己游來,隨后便沒了知覺。
隨著體內(nèi)的海水被排出,葉傾傾嗆了幾口,恢復(fù)了意識。她甫一坐起身,就被渾身濕透的孟清和擁入了懷里。
他抱得很緊,帶著微微的戰(zhàn)栗,葉傾傾快要喘不過氣來,剛碰到他的手臂,就聽到耳邊傳來壓抑的哭聲,像是受傷小獸的嗚咽,格外惹人心疼。
在外人看來,孟清和這樣的舉動,仿佛將她視作失而復(fù)得的珍寶,可葉傾傾的直覺告訴她,他并不是為她哭泣。
7
原來孟清和與沈漓的故事并沒講完。
他們分手那天是七夕,沈漓特地請了假,準(zhǔn)備和孟清和約會,卻沒想到鬧得不歡而散。于是她回到救援隊,跟同事把班換了回來。
那天是臺風(fēng)天,風(fēng)高浪急,卻有游客偷偷越過了警戒線,被突如其來的大浪卷入海里。在附近巡邏的沈漓及時發(fā)現(xiàn)異樣,向總部呼救之后便潛入海中。
后來,游客獲救了,沈漓卻永遠(yuǎn)留在了她熱愛的大海里。
每次想到那天的場景,孟清和都感覺像在做噩夢。如果不是他和她吵架,沈漓就不會出這樣的意外。
鋪天蓋地愧疚與悔恨朝他襲來,他再也無法踏入海中,于是選擇退役。沈漓的父母不愿留在這個傷心地,孟清和便接管他們的店,留在海灣村守護著沈漓,也為自己贖罪。
葉傾傾找到孟清和的時候,他正坐在角落看露天電影,熒幕上放映的是《海邊的曼徹斯特》。
許是電影氣氛太壓抑,觀影的人并不多,葉傾傾安靜地坐到孟清和旁邊。
男主因為過失使得三個女兒葬身火海,自那之后,整個人如同行尸走肉。他麻木而隱忍地生活著,偶爾會在情緒繃不住的時候找人打架。
人沉浸在悲傷的情緒太久,偶爾也會需要浮出水面透透氣。葉傾傾想到孟清和抱著自己痛哭的畫面,那是他遲到三年的宣泄。
她心頭涌上一股酸澀,他身上背負(fù)了太沉重的東西,只是可惜,她自始至終就是個旁觀者,連為他擦眼淚的資格都沒有。
在男主悲痛地說出“I?cant?beat?it(我做不到)”時,葉傾傾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人。電影的光打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晦暗不明的光景下,隱約可以看到那雙暗沉的眸子里有盈盈波光在閃動。
電影結(jié)束后,周遭的人接連退場,唯有角落的兩人靜靜坐在原地。
葉傾傾想起之前看到的對這部電影的評價,一條高贊評論說:“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和過去和解?!?/p>
她忍不住問孟清和:“你愿意和過去的自己和解嗎?”
孟清和睫毛顫了顫,靜默片刻,輕聲道:“我不知道。”
8
沖浪比賽很快來臨,葉傾傾隨口邀請孟清和參加,沒想到他竟然爽快地同意了。
她猶疑地踮起腳,捏了捏他的臉:“你真的是孟清和嗎?”
孟清和無奈地將她的手扯下來:“比賽加油?!?/p>
葉傾傾眼角眉梢向上揚,帥氣地比了個浪人專屬的“Shaka”手勢,突然想到什么,又猶豫地看向孟清和:“不過你……看到?jīng)_浪會不會不舒服?”
“要是真這么脆弱,我就不會留在海邊了。”孟清和笑了笑,“何況那天我已經(jīng)跨出一步了,不是嗎?”
他指的是葉傾傾出意外那天,當(dāng)時云姐意識到天氣不好,發(fā)現(xiàn)葉傾傾不見蹤影,急忙找孟清和求救。救生員還沒趕來,孟清和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葉傾傾的身影,便毫不猶豫地跳入海中。好在他的游泳技術(shù)還沒下降,成功將她帶回了岸上。
“說起來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比~傾傾拍拍胸脯,“放心吧,我會拿個金牌來答謝你的!”
哨聲響起,參賽人員紛紛往比賽地點走去。葉傾傾走了幾步,又轉(zhuǎn)過身,大聲喊道:“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然而,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始終存在差距,葉傾傾第一輪就被刷了下來。
其實作為初學(xué)者來說,她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算優(yōu)異。不僅能精準(zhǔn)抓到幾個浪,操作也很穩(wěn)。只是心心念念的定制沖浪板收不到了,她實在高興不起來。
云姐見狀,邀請她明天一起出去海釣。
葉傾傾看向孟清和:“你去嗎?”
欲出口的拒絕堵在喉嚨里,只因被云姐偷偷掐了一下,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去?!?/p>
“行吧?!比~傾傾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既然你這么盛情邀請我,那我給你點面子?!?/p>
孟清和:“……”
來海灣村這么久,葉傾傾還是第一次坐船出海,海風(fēng)迎面吹來,帶來咸濕氣息。她興奮地拿著手機自拍,玩累了才回到孟清和旁邊。他正拿著根釣魚竿釣魚,眼看半小時過去了,一條魚都沒釣上來。
“你真的會釣魚嗎?”
孟清和波瀾不驚地掃了她一眼:“愿者上鉤?!?/p>
葉傾傾頓時不抱希望,視線游移,定在不遠(yuǎn)處的海面上,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那里有一條船,正傾斜著身體停在海面上,海浪不斷將船往礁石上推。
與此同時,有人大喊:“有漁船觸礁了!”
大家急忙向救援隊求救,朝著漁船駛?cè)?。就在這時,大浪襲來,有船員從船上掉了下來,在水中拼命掙扎。
孟清和立即將魚竿放下,作勢要往海里跳,被葉傾傾搶先一步拉?。骸拔kU!等救生員過來?!?/p>
“來不及了?!泵锨搴脱凵駡远?,強硬地掙開她的手,縱身一躍,潛入深不見底的海中。
前所未有的恐懼朝著葉傾傾襲來,她有預(yù)感——她要失去孟清和了。
盡管她從未擁有過他。
9
一星期后,葉傾傾離開了海灣村。
開學(xué)前兩天,她收到一個來自海灣村的包裹。里面是一個全新的沖浪板,畫面中央,穿著紅裙的女孩在海灘上跳舞,鮮活而張揚。
一同附上的還有一張明信片,只寫了簡單的一句話。
“愿你能領(lǐng)略到最美妙的風(fēng)景?!甭淇钍敲锨搴?。
那天孟清和在救人的途中撞到了礁石,整個人沒了意識,所幸救援隊來得快,及時將他們救了起來。孟清和昏睡了一天一夜,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看見她了?!?/p>
意識模糊間,他在海里看到了沈漓朝著他游來,身后跟著漂亮的魚群,她笑得很溫柔:“阿和,往前看吧?!?/p>
之前他一直不理解沈漓的工作,甚至對她救下的那個人心生埋怨,在絕望與掙扎中度過了三年??稍谒牒@锏哪且豢蹋孟窭斫馑?dāng)初的決定了。
每一條生命都無比珍貴,沈漓始終敬畏生命,敬畏自然,不惜奉獻自己,是他太自私了。
明知道那只是一場幻覺,可孟清和卻覺得海里的場景無比清晰。他想,這或許沈漓給他的暗示,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你要去哪兒?”葉傾傾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可能去巴厘島,也可能去夏威夷?!泵锨搴蛢芍皇滞螅瑩卧诤┥?,整個人很放松,他嘴角微微往上勾,“我曾承諾過她,要帶她去遍世界的沖浪勝地?!?/p>
“那你……還會回來嗎?”
孟清和輕輕搖了搖頭:“不知道,可能會,也可能不會?!?/p>
葉傾傾將卡片裝進儲物箱里,里面還有在船上時云姐偷偷給他們拍的照片,孟清和背對著鏡頭,葉傾傾悄悄比了個“耶”。
這是他們唯一一張合照。她輕輕撫了撫照片,將箱子推進了床底。
她不過是暴風(fēng)雨來襲時短暫停留的過客,偶然知曉了一個悲傷的愛情故事,悄悄地愛了一場。
這時耳機里在唱:“夏天它總會過去/我可能會舍得你/我也不想舍得你。”
是啊,如今夏天已經(jīng)過去,她也要開始新的征程,奔赴沒有孟清和的未來了。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