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中國的城鎮(zhèn)化率達到了63.89%,這意味著中國已經從一個鄉(xiāng)村社會變成了一個城市化的社會。從20世紀90年代大量農民工涌入城市,到以80后、90后為主的年輕力量成為社會發(fā)展的中流砥柱,一場龐大的人口遷移和由此而帶來的代際革命正在發(fā)生。
在80后、90后成為勞動遷移主力軍的過程中,大量遷移人口離土、出村,并且出現了不返農的新現象,促使城鄉(xiāng)關系發(fā)生了革命性躍遷。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院長劉守英認為,中國遷移革命帶來中國社會的結構轉型和經濟發(fā)展,但在這場社會變遷中還應關注流動兒童在流入地的教育問題。“之前我們只關注了鄉(xiāng)村的留守兒童,但是沒有關注進城的流動兒童?!苯刂?019年年末,我國流動人口規(guī)模2.36億,18歲以下流動兒童(流動人口子女)近1億。在流動兒童龐大的數據下,解決流動兒童的教育問題迫在眉睫。
從1978年到2020年,我國的城鎮(zhèn)化率從17.8%飆升到63.89%,在40多年間城市化快速發(fā)展的背后,我國社會經歷了一場人口遷移的革命。
城市化之初,大量農民離開土地從農業(yè)向非農產業(yè)和城鎮(zhèn)轉移,他們構成典型的第一代農民工群體。沿海地區(qū)快速發(fā)展后,大量中部地區(qū)的農民先從中部的農村往沿海地區(qū)遷移,西部地區(qū)的農民再繼續(xù)往東部地區(qū)遷移。整體上,農村人口向城市遷移。數據顯示,2000年中國農民工的數量超過2億,到2019年時有接近3億的農民工在推動社會結構的轉變。
在人口的大規(guī)模遷移中,一場代際革命也在悄然發(fā)生。最初投入到城市化建設的第一代農民工,他們在遷移時戶口仍然留在鄉(xiāng)村,是城市發(fā)展的流動人口,在當年遷移以后,現在基本上已回到原來的鄉(xiāng)村。這些人在城市打工就業(yè)時并沒有想要留在城市,對于他們來說,鄉(xiāng)村是他們的根,隨時準備回去。從這個層面上來看,他們對城市包括教育、醫(yī)療、養(yǎng)老在內的基本服務并沒有過高的需求。
變化是在不同年代的遷移中發(fā)生的。隨著城市化建設的不斷推進,80后逐漸成為人口遷移的主力, 與40、50、60年代出生的第一代農民工相比,他們構成了人口遷移中的“農二代”。從人口遷移的年齡構成來看,90后 占21.1%、80后 占26.4%、70后 占24.2%,可以看出80后毫無疑問已經是人口遷移的主要群體。
但與農一代相比,他們的選擇和需求已經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相較于農一代來說,以80后為主的農二代在工作上開始有所選擇,他們不愿意再從事高強度的、單純的體力勞動。而且相較于他們父輩的就近流動來說,他們更傾向于跨省遷移,且出生隊列越晚流動范圍越大,多數選擇跨省流動或省內跨市流動。
農二代在遷移過程中對城市表現出了更強的依賴性,其中最突出的表現便是“離土出村不回村”。農二代無論是在經濟特征還是社會人口特征方面都更接近城市群體的發(fā)展理性,在城市工作和生活方式的變化使他們正在疏離與土地和村莊的關系,比起奮斗幾年就返回家鄉(xiāng),他們更想通過努力長遠地留在城市,因此他們開始關注自身在城市發(fā)展中可以享受到的權利,對城市公共服務的要求也越來越高。從這方面來看,農二代的離村浪潮具有不可逆性。
正如劉守英所說:“對他們來說,家鄉(xiāng)已成故鄉(xiāng),鄉(xiāng)土已變故土,他們努力擺脫原來賴以為生的農業(yè)等行當,盡力帶著一家子進入城市并成為其中的一分子,干著城市需要的職業(yè),過著與城里人趨同的生活,從他們所體現出的種種特征來判斷,這是離土出村不回村的一代人?!?/p>
人口大量流動已成為社會發(fā)展不可阻擋的趨勢。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流動人口規(guī)模已高達3.76億。但與不斷攀升的流動人口相比,城市公共服務資源的發(fā)展似乎并沒有達到相適配的水平。在此背景下,流動兒童在流入地接受教育的問題顯得更加突出。
流動兒童的教育問題關系到上億流動人口的切身利益和社會穩(wěn)定。
2001年國務院頒布《關于基礎教育改革和發(fā)展的決定》,主要強調要重視解決流動人口子女接受義務教育的問題,以流入地政府管理為主,以全日制公辦中小學為主,采取多種方式依法保障流動人口子女接受義務教育的權利。2016年國家又提出“流入地政府要承擔農民工子女平等受教育的責任”,期間相關部門多次強調“以流入地為主,以公辦學校為主”的“兩為主”政策。
但一個城市能否承載這么多流動兒童并為其提供平等的教育服務更多受城市經濟發(fā)展、資源配置等多方面的影響,這就在一定程度上導致有相當多的流動兒童難以進入公辦學校?!俺^3000萬的流動兒童在流入地未能得到較多的入學和升學機會?!北本┦猩鐣茖W院社會學研究員韓嘉玲提出。
近年來,雖然許多城市都將流動兒童的教育放在城市教育的發(fā)展規(guī)劃中,對流動兒童入學政策采用“積分入學制”和“材料準入制”,但仍有許多流動兒童入學面臨門檻高、難度大的問題。
有數據統(tǒng)計了6~17歲流動兒童在流入地的在校率,到2019年,流動兒童進入當地小學就讀的比例為9.6%,進入當地初中就讀的比例為8.1%,進入當地高中就讀的僅占比6.3%。從小學到高中越來越低的在校率反映出流動兒童在流入地升學的艱難。
流動兒童在初中階段不得不回到原籍就讀幾乎是普遍現象。難以在城市繼續(xù)讀書的兒童,只能遷回到戶籍所在地繼續(xù)完成學業(yè),這部分兒童也就被稱為“回流兒童”,他們不同于留守兒童一直留在原籍讀書,在習慣了父母陪伴和接受過大城市教育體系后,無奈返鄉(xiāng)就讀的他們需要適應新的生活和學習環(huán)境,這對他們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
從近幾年的回流趨勢來看,有很大一部分兒童返鄉(xiāng)后父母會為其選擇戶籍所在地的縣城或者市里接受初高中階段的教育,而不會回到鄉(xiāng)鎮(zhèn)就讀。而對于這群回流的孩子來說,只有很少一部分孩子的父母會陪同返回,在孩子讀書的地方租房或者買房陪讀。還有相當大一部分回到原籍的孩子父母不能和他們一起回去,他們往往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或者住校,從流動兒童變成了留守兒童。
與“回流”不太相同的,是近年來新興起的一種流動現象——“離城不回鄉(xiāng)”。2014年國務院出臺了戶籍制度改革意見,在全國推行“差別化落戶政策”,全面開放小城市落戶限制。這給了流動人口更好的選擇,他們可以選擇在工作地周邊的中小城市買房落戶,讓孩子可以在當地接受教育,完成了子女教育的再遷。這種方式一方面讓孩子能夠順利升學、考試,也保證了孩子的教育質量,另一方面孩子在就近的城市讀書也便于流動家庭的團聚。子女再遷的抉擇促進了家庭教育的就近城鎮(zhèn)化,許多家庭在大城市周邊的中小城市得以落戶。
然而,不管是“回流”還是“再遷”,這些流動兒童都被裹入了大規(guī)模的人口流動和遷移浪潮里,生活受到了直接或間接的影響。
研究表明,回流兒童和青少年患抑郁癥的概率要顯著高于普通兒童和留守兒童,這一方面來源于突然沒有父母陪伴的孤單,另一方面也來源于不同生活的落差對于他們心理的沖擊。此外,跨城市的流動也讓回流兒童或多或少地面臨學業(yè)上的挑戰(zhàn),畢竟不同省份的教學大綱和教學體制可能會有所不同,相應的教學內容和模式也會有不同。有些回流兒童甚至可能會因此產生“厭學”心理。
再遷兒童雖然跳出了傳統(tǒng)“城市—鄉(xiāng)村”的鐘擺式流動模式,但背負了家長對他們更高的期待。而且依靠就近城鎮(zhèn)化、教育市場化以及家庭內部再分工,農民工家庭子女在城市間的再次流動成為可能。城市公共服務制度下塑造的“流動的家”,使得流動家庭為了改善家庭生存與發(fā)展將家庭再次分成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場所,并犧牲了家庭成員的部分情感和社會需求,也使得原本在城市相對穩(wěn)定“扎根”的流動人口又開始了新的流動。
而回流和再遷帶來的,不僅是一個家庭的分離,還可能會帶來社會的割裂。數據顯示,2020年,全國人戶分離人數相比2010年增長了88.52%,市區(qū)內人戶分離人口增長192.66%。大規(guī)模的人戶分離給社會穩(wěn)定發(fā)展埋下隱患,使得城市治理面臨著復雜的風險性、脆弱性和不確定性,直接影響著城市治理現代化體系建設。
長期的公共政策主要是讓流動人口在城市有工作,但從更深遠的角度來看,流動人口扎根在城市需要更多權利,對于他們來說,流動兒童在城市的教育權應該是個基本的權利。在高質量城市化的推進中,流動兒童在城市實現“教育自由”發(fā)出了時代最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