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井文化與中國人的擇居觀探微

梁萍

(海天出版社，廣東深圳 518033)

“井”在中國古代的居住環(huán)境里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先民們在選擇居住地點時，首先一定要考慮到這個不可或缺的使用工具。而且它也是社會生活、思想意識、地方名物、民俗文化及道德評價的一個載體。探尋中國古人對“井”的文化認識，也可以發(fā)現(xiàn)其豐富的精神世界，并體會出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

1 用井

“井” 字表現(xiàn)了交叉的木頭將井口堆高的形狀?！吨芤住ぞ浴分杏校骸案囊夭桓木瑹o喪無得?！币馑际钦f重新改造城市也不會改造井水，既沒有造新井所需要的花費（即“無喪”），也不希望從中得到其他的利益（即“無得”）。這表現(xiàn)出先民們量力而為的生活方式，認為只要水在目前狀態(tài)下可以滿足并維持生活所需，就不會做更多的索取。并且《井卦》中也有同這樣的觀念相悖的說事和斷占“往來井，井汔至，亦未繘井，羸其瓶，兇?！本褪钦f假如有很多人來井邊取水使用，井就會干涸，這時如果認為裝水的器具沒有用處而將其毀掉，那將是不吉利的征兆（見圖1）。

圖1 井卦

在長時間的生活里，具有中國特點的生存習慣也伴隨著歲月的更迭而得以保留，對水有了特殊關注，這也符合中國人的生存觀。《山海經(jīng)·海外北經(jīng)》記載了傳說夸父逐日口渴而死，巨神的肉身化為一片桃樹的故事。所以在先民的眼中，桃樹的各個部分，如花瓣、果實、樹枝，也都具有神力，是驅(qū)逐不祥的神物，并逐漸形成迷信桃木的習慣?！犊尽酚羞@樣的記載：“人家忌臘日殺生于堂上，有血光，一不祥；井上種桃，花落井，二不祥也?！蓖瑯拥牡览恚绻诰叿N桃樹，就是視井中的神明為妖物，桃花落入井中，無疑會扼殺井中的神明，居室主人失去井神的庇佑，就會災禍臨頭，家宅不安。桃樹是用來避邪驅(qū)鬼之物，它是“五行之精”“五木之精”，神圣不容侵犯。反之，如果在井邊種有其他種類的樹木就無傷大雅了。如魏明帝《猛虎行》詩曰：“雙桐生空井，枝葉自交加。通泉浸其根，玄云潤其柯?！辈坏珱]有吉兇的占斷，而且詩文還將樹與井合一的美態(tài)一并稱頌，堪稱美景佳話。春節(jié)的時候，古人要準備一個七八寸長的新桃符（即“桃木人”），并在上面寫點祈福之語（即所謂“符”），將之放在門旁，希望祛邪得福。王安石在《元日》詩中寫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古人還認為井上不能磨刀，如若這樣做，會有向井神表露殺機的嫌疑，大禍之期將至。為了維護井的崇高地位，古人更嚴令禁止從井上跨越，據(jù)說職掌壽命的神會給予嚴厲的懲罰。

2 辨井

古人依山而居，就泉造井。井水清澈是食用的先提條件，早期主要還是靠目力和味覺來辨別井水的質(zhì)量，判斷其能否取用?！兜乩砘騿枖ⅰ分杏涊d：“水味以甘甜為上，辛咸次之，酸苦最下。水本無味，因土而變味。氣以變土，土以變味。地有氣而后水有味，故鹽池皆龍氣所鐘。其余州郡之大者，城內(nèi)必多咸水。鄉(xiāng)村有咸水者，必多富貴，此亦可以補地氣矣?！彼|(zhì)優(yōu)劣的原因是由土壤的礦物含量決定的，水中含有大量的有機物時，水就會有甘甜之味。如果家院里有一口優(yōu)質(zhì)水井，不但解決了生存問題，而且可以福壽雙增。《人子須知》也記載了這樣幾句話：“其味淡，其色瑩，其氣香，四時瑩徹。陽宅有此嘉泉，居民飲之富貴長壽，一方多慶?！碑斔泻兴孱惿飼r，水味腥酸?！度俗禹氈酚钟涊d：“其味淡，其色渾，其氣腥，不可灌溉，不堪炊飲。陽宅飲之，非但此方無有富貴，仍主瘟疫，久而絕滅。”因此先民們總結出一些選水、取水的規(guī)律[1-2]。如“水色碧，水味甘，水氣香”可以判定為上等水?！八祝肚?，水氣溫”可以定為中等水。“水色淡，水味辛，水氣烈”就算是下等水了。如果水酸澀，發(fā)餿，根本就不能夠正常使用了（見圖2）。

圖2 廣州三元宮虬龍古井遺址

人們也把品嘗水質(zhì)的方法作為選地擇居的標準。[3]據(jù)《地理大全》卷二十九記載：“夜半子時，先以別水凈口，初飲香，再飲甜者，必有大地；初飲甜，再飲淡，大地恐人葬了。含唇似辣，主出武貴；閉口似苦，豈有豪賢？ 吐出酸、咸及澀，定為神廟；若有腥氣在牙，是為鐵礦銅山?！边@都是在長期生活經(jīng)驗積累的基礎上總結出來的，表現(xiàn)出先民對生存居住環(huán)境的一種選擇。由此也可以推知，風水師們對地下水優(yōu)劣的識別是有一定的準繩，并非空穴來風般妄言吉兇。水取之不易，用之有度，所以古人把能否鑿井作為評判個人能力的標準?！睹献印けM心上》：“有為者譬如掘井九軔?！薄败悺蓖ā柏稹保顺邽橐回穑ㄒ徽f七尺）。古人認為能夠“掘井九軔”是“有為”者的表現(xiàn)方式，造新井不光需要大量耗費大量的體力，并且必須有堅定的意志力才可能完成，如若能夠做成一口造福一方的新井，就可以得到大家尊敬和認同。

3 祭井

祭井是古人對水神崇拜的延伸。所以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古人就有“窺井”的活動，這是古人招魂儀式的內(nèi)容之一。據(jù)說井與黃泉相通，人死后要入歸黃泉，“窺井” 可以提早見知未來。因而如果夜間夢到井，會被解釋為大不吉。如《異苑》記載：“蘭陵昌慮縣郳城有華山，山上有井，鳥巢其中，金喙黑色而團翅。此禽現(xiàn)則大水。井又不可窺，窺者盈歲輒死?！毕让駛冊诓豢煽咕艿淖匀幻媲傲蝿荼。瑹o法回天。在現(xiàn)實和心理作用下，對于取用的必需之水就有了最原始的自然崇拜，并賦予“井”這個載體以神秘色彩。據(jù)《幽明錄》記載：“山陰縣九侯神山上有靈壇。壇前有古井，常無水。及請告神，即水涌出，供用足，乃復漸止?！庇钟小朵緦m故事》記載：“江陵城東二十里有天井，周迴二里，其深不測。旱而禱之，即大雨時至。”《抱樸子》 記載：“崑崘及蓬萊其上鳥獸飲玉井泉者，皆長生不死也?！币驗橐恍┚哂心撤N與眾不同的特性，這也成為地方名物的一個依據(jù)，如流傳至今的“酒泉”“天水”等，《漢官儀》里說：“酒泉城，城下有金泉，味如酒，故曰酒泉郡?！薄肚刂萦洝酚涊d：“成紀縣有石臼，中水深數(shù)尺。水旱無增減，故名其地曰天水郡。”

清潔井壁可以使井水保持清潔（見圖3），這關系到生活能否正常維持下去，為了保證井水質(zhì)量，而經(jīng)常去除淤泥?！熬嗖皇??！保ā吨芤住ぞ浴は髠鳌罚跋闹寥湛＞乃?。”（《續(xù)漢儀禮志》）都反映了人們要經(jīng)常打掃井壁衛(wèi)生，防止水井因淤泥過多而干涸?！熬?，勿幕，有孚?！保ā吨芤住ぞ浴罚┦钦f古人在取用井水后一定要將水井蓋好，防止污物侵入，引發(fā)疾病。但是井中異物未必全部有害，如果機緣巧合，井水也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效。據(jù)《抱樸子》記載了這樣的故事，古時臨沅縣有一戶姓寮的人家，世代長壽。但是后來遷走的子孫都短命。許多年后賤賣故宅給其他人居住，又出現(xiàn)長壽的現(xiàn)象。不知是什么緣故。懷疑可能是因為井里打出紅色的水，就掘開井，發(fā)現(xiàn)古人埋在里面幾十斛丹砂。丹砂化入井水，飲其水而得壽。又如《兩京記》記載：醴泉本名承明坊，隋開皇初年繕修此坊。因為聽到地下有金屬之碰撞的聲音，于是掘得甘泉、浪井等七口水井，飲水的人疾病馬上痊愈，因此命名為醴坊[4-6]。

圖3 古井清潔

有時井水突然發(fā)生某些變化會和社會時世變遷相吻合，人們視井水的這些變化為上天給予凡人的暗示，具有特殊意義。這也就成為后世子孫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談資，并被載入各類史料中。如《漢書》記載了一段元帝時的歌謠：“井水溢，滅灶煙，灌玉堂，流金門至成帝北宮。井水溢，王莽之徵也?！薄逗鬂h書》又有：“張讓劫天子至河，掌璽者投璽井中。后孫堅討董卓至祀國，見井有五色光，后浚井得璽?！薄妒稣饔洝酚涊d有：“臨淄牛山下有女水，齊人諺曰：世治則女水流，世亂則女水竭?！?/p>

因為水對于人類具有特殊的意義，所以人們會選擇特定的節(jié)日聚集在水邊，舉行約定俗成的活動作為寄托情感的方式，來表達對水的崇敬和感激之情。《韓詩外傳》里記載了戰(zhàn)國時鄭國的習俗，每年三月上巳那一天時，人們會聚到溱水和洧水邊用桃枝和桃葉擦洗全身，祛除不祥。這種被稱為“祓禊”的活動又被推廣到全國各地，并流傳到現(xiàn)在，演化為“上巳游春”“清明掃墓”等多種形式?，F(xiàn)階段居住在青藏高原的普米族人以畜牧業(yè)為生，也強烈地表現(xiàn)出對水的崇拜。他們認為有水的地方就有“龍?zhí)渡瘛?，并在村口和山路旁設有用石頭砌成的“麻尼”堆，過往行人要在麻尼堆上投放一塊石子或物件，保佑自己能夠順利地翻山越嶺，并以此向神明表示虔誠之心。每年都會有一次全氏族或全村公祭泉水神的活動。屆時，男女老幼會帶著各種祭品到本氏族的水源焚香、獻祭、祈福，希望第二年人畜興旺，家宅平安，避災祛邪（見圖4）。

圖4 柳毅井與井神

4 結語

“井”熔實用價值和精神價值為一爐，孕育著中國文明和中國氣概。也符合中國人將肺腑之情與自然之物合二為一的人生觀。雖然井展示于世人面前時，只是一個遠去的背影，但它卻能夠反映出先民們的物質(zhì)世界和精神世界，也可以從中體味出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