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自覺詩集》中美的流淌與沉淀

⊙張樂敏 ［太原師范學(xué)院附屬中學(xué)，太原 030002］

《自覺詩集》的創(chuàng)作者劉自覺教授憑著對生活滿腔的熱忱與天賦的文學(xué)才華將生活中的珠翠連綴成詩集。在當下，這本詩集猶如暗夜里的星光，能夠讓人停下忙碌疲憊的腳步，在文字中觸摸生命該有的起伏，領(lǐng)略大千世界的生機勃勃，細細品咂文字中流淌的美與智慧。

詩人說自己是農(nóng)民的兒子。他出生于山西臨猗，對鄉(xiāng)土有一種深深的眷戀。然而他又不僅僅是鄉(xiāng)村的記述者，求學(xué)、成長、工作的經(jīng)歷讓他有了區(qū)別于鄉(xiāng)土作家的獨屬于現(xiàn)代人的孤獨與深度。他的文字扎根于泥土，但生長于都市，于是，滿樹的枝枝葉葉便交叉出了鄉(xiāng)村與城市，過去與現(xiàn)在，青春與夢想，思戀與歸屬，帶給讀者別樣的審美體驗。

一、身體之美——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

生命的美，首先在于生命呈現(xiàn)出的外在狀態(tài)：健康的、生機勃勃的。在人類藝術(shù)史上，人們常常驚嘆于米開朗琪羅的人體雕塑，線條俊朗、體態(tài)健美、神情堅定，似乎讓人感受到血液的流動和心臟的跳動。美，來自于生命與生俱來的舒展。于是，便有了莎士比亞對人的贊頌：“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

但反觀當今社會，人們的審美趨于中性，男性女性化，女性男性化，這使得詩人的審美引導(dǎo)變得格外珍貴。生命與生俱來的身體的美麗常常出現(xiàn)在詩集中。那些野性的、厚重的、壯碩的男人，明麗嬌美，婀娜多姿的女人，一次次讓人為生命之美感到震撼。

例如這首《夜走祁連山》：“祁連路遠霧茫茫，/夜路難行有虎狼。/仰頭喝酒烹羔羊，/騎馬仗劍走邊疆。/黃昏里，看斜陽，大漠飛沙月蒼涼?！北M管路途遙遠迷惘，盡管還有很多“虎狼”（好似人生之路），盡管夜行更添幾分艱險，主人公仍然“騎馬仗劍”“仰頭喝酒烹羔羊”，這種胸襟與氣魄展現(xiàn)了男主人公性格中的樂觀不羈，也顯示出颯爽豪邁的勇毅擔當，金庸先生筆下的俠客就那么鮮活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結(jié)尾處詩歌的收束“大漠飛沙月蒼涼”，又通過以景結(jié)情的手法將主人公的男子漢氣概進一步烘托。“騎馬”“仗劍”“喝酒”等剛性動作的使用與“大漠”“斜陽”“月”等蒼涼意象的連用，使得主人公的形象滲透進生命的遒勁、偉岸，增加了讀者的審美閱讀體驗。天地廣闊，我自來去，生死有命，我自灑脫。

詩人筆下的男性生命之美同時還體現(xiàn)在他們對責任的擔當，對榮譽的爭取，對自由的向往和對命運的抗爭中。在《古羅馬角斗場》這首詩中，詩人想象了一位勇敢的角斗士：“角斗士，身健壯，/手握矛盾赤膊上，/英雄從不問來處，/拼卻一命為榮光?！迸c上一首相比，角斗士的形象同樣健壯有力量，但是不同的是主人公的處境更加艱險——角斗場上，命懸一線。面對如此處境，角斗士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畏懼，而是勇敢面對：“手握矛盾赤膊上”，這種心有驚雷而面似平湖、臨危不懼的勇氣令人心生敬畏。詩人的筆觸并沒有停留于此，角斗士的勇敢面對不是為了活下去，而是為了“榮光”，為了尊嚴地活下去。詩歌的審美體驗就此加深。

讀者也常?？梢栽谠娂锌吹脚缘膵擅拿鼷愐只驕厝峥捎H。例如《我在石榴樹下等你》中關(guān)于女性形象的描寫：“那花蕾噴薄的聲音，/喚醒了我童年的驚奇”，“你驀然回首一笑，/秀發(fā)揚起彩虹般的色調(diào)”，“藍藍的天空，/我仰望你婀娜的身姿，/朝拜你裙擺下舞動的風情。/那鮮紅的、圓嘟嘟的果子，/像醉人的寶石瑪瑙，/掛在枝頭上何等驕傲！”“只等著瓔珞芳菲，/只等著你滿腹晶瑩剔透的珍珠般的兒女”。

這首詩歌在“石榴”這個意向的選取上頗有意味。石榴花花色飽滿，鮮艷如火，在石榴樹綠葉的襯托下，隨風搖曳。不僅如此，一直以來在中國民間石榴還有多子多福的含義，因此那“鮮紅的、圓嘟嘟的果子”又展現(xiàn)了女性作為母親的一份獨特魅力。面對這樣美麗燦爛的生命，沒有人不為之動容。他仰慕地等待著，虔誠地朝拜著，既傾慕于她的容顏，也渴望她豐碩的果實。“仰望”“朝拜”這樣的動作既體現(xiàn)出詩人對女性美的欣賞，又表現(xiàn)了對女性美的尊重和對母性的敬愛。

這些流淌在文字中的生命之美，讓讀者對美有了正確的認知，對自己的身體更加珍愛，對生命更加珍惜。從這一點上來講，詩歌的意義遠遠超出了文學(xué)審美。

二、沉淀之美——真正的英雄主義是看清生活并熱愛生活

生命的美是有層次的。年輕的時候，我們貪戀少年的帥氣俊朗和少女的天真爛漫，但是，沒有人能夠永遠年輕。每個人的生命都如同大江大河，時而平緩，時而洶涌，最終歸于大海。然而，“歲月極美，正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正是生命中交織著的甜蜜與哀愁、幸福與痛苦、青春與衰老豐富了生命的厚度，以至于我們在微笑與淚水中，仍然熱愛著這僅有一次的生命。

詩人是敏銳的，他在剎那間捕捉幸福的光點，用文字定格甜蜜的、眷戀的、溫暖的生命之光。在他的文字中，讀者也能找尋到自己的記憶，不經(jīng)意間嘴角上揚，就好像血液里流淌過“一樹一樹的花開”和“夜夜的月圓”，不禁感慨：生命竟如此美好！在《門前的河》里，詩人寫道：“最近河道漲滿水，/魚兒蹦跳鳥飛過。/自然從來不欺我，/有水就有好生活?！弊x完文字，可否勾起了你童年或故鄉(xiāng)的記憶；漲滿的河水是否曾經(jīng)打濕了你上學(xué)的鞋襪；你是否貪戀那河里的魚兒遲到了學(xué)堂還念念不忘？繼續(xù)拉長記憶的線條，我們的祖先曾經(jīng)逐河而居，在水邊繁衍生息，生命自此欣欣向榮。生活，有了水的滋養(yǎng)，生命，有了水的綿遠流長。

在《那時》里，“那時的身子圪嘣嘣地往上長，/那時的眼淚流在想你的地方；/那時見了你嗓子就堵得慌，/那時在你面前手就無處放”。初戀的忸怩與膽怯，身體與思念比著速度地瘋長，無處安放的手和閃閃躲躲想看不敢看的眼睛，就好像歌詞里唱到的那樣：“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假裝欣賞欣賞一瓶花。只能偷偷看呀看一看他，就好像要瀏覽一幅畫?！弊屑毾胂?，那時的“求之不得”“輾轉(zhuǎn)反側(cè)”還真是生命之河的漲潮，一個人的波瀾壯闊?。?/p>

詩人也是敏感和脆弱的，可誰又不是呢？一點星子，一朵雨花，便將人帶入痛苦的深淵，像受傷的野獸獨自在夜晚舔舐療傷。滄桑的、痛苦的、負重的生命之殤，在夜里靜靜地撥開那些看似長好的傷疤，一碰就隱隱作痛。詩人在《雨夜心聲》中寫道：“山一程，水一程。/枯坐燈下數(shù)雨聲。/一滴一個坑。/哭一聲，罵一聲。/趴在墻上刻你名。/一劃一個疼?！?/p>

一般情況下，雨夜總是惹人惆悵，“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在這首詩歌中，雨夜是詩情發(fā)生的背景，山水遼闊，那個人在記憶的深處。詩人不是坐在那里，是“枯坐”在那里，寂寞地數(shù)著雨聲?！翱荨狈路鹱屪x者看到了生命的衰退，沒有生機的奄奄一息，那回憶里的痛苦似乎令人窒息。就好像杜甫在晚年登高，落葉紛紛而下，想這一生坎坷，年華老去，不禁慨嘆“無邊落木蕭蕭下”。兩位詩人對于生命的蒼涼竟有如此相似?！耙坏我粋€坑”，雨滴打在地面上怎會滴出一個坑，那“坑”是記憶的深淵，是生命的裂痕，“一劃一個疼”。文字就此對讀者構(gòu)成了巨大的審美沖擊，記憶深處的人和事，就這樣無處閃躲，直戳人心，連帶著和詩人一起，感受生命的刺痛。

詩人在《冬至》里寫道：“那就把故事剁成詩句，/用面皮緊緊捏成秘密。/在夢里慢慢熬煮?！笔遣皇敲總€人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樹洞”，別人不愿傾聽也無法傾聽，于是那些餃子皮包裹的秘密變成了一句句熬煮在湯里的詩句，讀者咀嚼著冬至的“餃子”，摩挲著內(nèi)心那些藏在箱底的過去。

《走丟了》：“這不好那太貴你總談嫌。/我蹲下又爆火牛脾氣，/你背過身抹著淚一臉委屈?！痹娙嗽趬糁袎舻降膱鼍袄铮瑦廴宋亍氨尺^身抹著淚”，生活的貧苦讓人不堪重負，丈夫的火爆脾氣更是令人傷心委屈。詩人夢中醒來，淚濕衣袖，為著思念，為著內(nèi)疚。于是，讀者在文字里開始找尋，走丟了的還能不能尋回，沒走丟的能不能挽留，學(xué)會珍惜。

我們不愿犯錯，但又好像時時犯錯，日日匆匆忙忙、慌慌張張于是忘記了反省和思索。在這些流淌著的淚滴里，讀者感受著詩人的傷痛，也舔舐著自己的傷口。于是，一頁頁的詩集沉淀出生命的厚度。

三、升華之美——唯有了解才會關(guān)心，唯有關(guān)心才會行動，唯有行動才有希望

近百年來，人類社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fā)生著變革，變化之大令人瞠目結(jié)舌。為了更好地適應(yīng)時代，為了更多地搶占資源，人類接近于瘋狂。山川河流，花草樹木，萬千生靈，只要能為我所用，便不顧后果，任意踐踏。動物學(xué)家珍·古道爾痛心地說道：“唯有了解才會關(guān)心，唯有關(guān)心才會行動，唯有行動才有希望”。

大千世界，熙熙攘攘，人們不過只為碎銀幾兩。很慶幸，在這樣的時代，在《自覺詩集》中，讀者看到了詩人對天地宇宙間一棵樹、一朵花、一聲蟬鳴、一抹流云等生命之靈的歌頌與贊美，看到了詩人在自然宇宙中徜徉，聆聽大山的智慧，水流的慈悲，感慨時間的永恒與人世的短暫，感悟人與自然間生命能量的流動與傳遞。

詩人在《葬花》中寫道：“形單影只憔悴損，/頭上王冠分了叉。/長唏噓，淚流下，/鋪開一塊舊絲帕。/方方正正包裹好，/明朝黃土埋了花?！比绻皇菍ι畹臒釔?，對生命的敬畏，如何會發(fā)現(xiàn)這樣一朵悄悄飄落桌前的小花？詩人憐惜地看到她“頭上王冠分了叉”，心疼她形單影只飄零至此。詩人對生命的逝去滿懷敬意，小心翼翼地將她包裹好，和這素昧平生的小小的生命做最后的告別。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你走錯門啦。/像只莽撞的小鹿，/撞上玻璃還笑開花?！边@首詩是詩人看到雨滴被車上的雨刷來回擊時打?qū)懴碌奈淖郑顫婌`動，像一位長者對孩童的呵護，又像一位父親對女兒的嗔怒；然而，流淌著的能是什么呢？不過是慈悲與愛罷了。

《雪中的女孩》：“沒有希望，也沒有絕望，格?；ň烷_在這個地方，不是孤獨而是平靜，沉默中蘊含著生命的力量。”格?；ǖ囊庀笈c雪中女孩融為一體，詩人在花兒的世界里看到了人，在人的世界里看到了花。

美在這里實現(xiàn)了升華，生命之間沒有了差別，萬物有靈，萬物有愛。

四、結(jié)語

一言一語都是美，一字一句總關(guān)情?！蹲杂X詩集》對詩人自己，或者對讀者大眾，都有著積極而深遠的意義。對于詩人而言，在他退休后的閑暇時光中，詩集中的這些文字成為他精神的寄托與慰藉。對于讀者而言，他的詩歌在一個物欲橫流的浮躁時代，吹來了一絲濕潤的涼風。焦慮、恐懼、疲憊……心快成了沙漠，文字便是綠洲。詩人對生命的美的歌頌，對生命點滴的珍藏與回味，對生命的慈悲與敬畏，都為現(xiàn)代人帶回了重歸精神家園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