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瑢
行走在密林間,忽聽得前方有人高呼,筲箕泉到了!立刻怔住?;秀敝杏X得簡直就是在朝圣。如在夢中。
路旁有一道小溪,兀自在亂石間歡唱。那溪水真是清澈。然而邊上分明是一眼井?幾步之外有一亭。那亭子一望便可知是現(xiàn)代建筑物,然而我寧愿相信,它就是當年大癡道人黃公望作畫之所在。想當年名列“元四家”之首的黃公望,汲水煮茶的井就在眼前。井眼極小,已被叢生的雜草與枯葉擁塞,找根樹枝往里試著探戳,可以深入。歷年來,常有人前來此地虔誠拜謁,竭力感受想象黃公望當年在筲箕泉邊,與知己以茶代酒,笑談間將其尚未完成的《富春山居圖》展開來指點一二。如此想來,眼前的一草一木,似乎都被注入了生命。
山腰間不斷地有鄉(xiāng)人吆喝,出售自釀的楊梅燒酒。買一壺來,三步一停,五步一歇,腦海中尋思那筲箕泉應該是柔和的涓涓細流,怎會是井?且那井與溪水間隔不過一米開外,古人會在溪水的旁邊再開一井?不知不覺喝多了。走得跌跌撞撞,卻滿心歡喜。
宋人作工筆畫,動輒便是螞蚱蜻蜓,或者螳螂捕蟬,再便是華美斑斕的蝴蝶翩躚。當然也畫草蟲,被一只不知名的小鳥銜在嘴里,看久了猶在蠕蠕地動。
在所有的昆蟲之中,螳螂的身體最柔軟。這家伙肚子雖大,卻能飛得極高,極遠。定睛去看,會感覺它拖著大肚皮在空中極盡所能。嘿,是個靈巧的胖子!
螳螂賴以生存的武器是它那兩把大刀狀的前足,故而亦稱其“刀螂”。小時捉蟲玩,對螳螂總心懷幾分恐懼,擔心被咬。螳螂以綠色或褐色為主,也有花斑種類。然而不論哪種螳螂,肚子似乎都呈亮紫色條紋,那種油亮油亮的紫,其實是保護色,一如北方秋日的圓茄子,紫而亮,跟大馬金刀似的。倘若真想把這感覺躍然紙上,實屬不易。即使是齊白石先生作工筆草蟲畫,亦極少用到這種紫顏色,雖然老人家一生畫草蟲無數(shù)。
螞蚱的種類,比螳螂豐富。那種最不起眼的土坷垃色的小頭螞蚱,一旦飛起,翅子卻呈淡淡的粉色。真好看。然而那粉色雖誘人,就工筆草蟲畫而言,苦于無本可依,無論怎么畫都不是那么回事。
各種草蟲中,似乎是螻蛄的翅子最小。飛起來發(fā)出“喇喇喇喇”的響聲,我奶奶習慣叫它“蝲蝲蛄”。晉北人常說:“聽見蝲蝲蛄叫,就不種莊稼了?!笔呛οx。
記憶中看螻蛄飛舞,是在遙遠的仲夏夜。男人光著膀子或立或蹲,在路燈下打撲克,忽聽“啪”一聲,有什么東西由空中直墜。指頭肚大小。是螻蛄冷不丁摔下來了。不及眾人回過神來,它一翻身,爬幾步再飛起來,飛遠了。因為是夜里,燈光昏黃,抬頭看那空中的螻蛄,不停地轉圈,仿佛移動的剪影。它究竟是怎樣呼扇雙翅的?
螻蛄能飛卻并不善飛,飛起來,一個跟頭摔下來,徑自爬起來再飛。周而復始,永不疲倦。那樣的仲夏之夜令我想念。路燈下打撲克的人,路燈上團團飛舞的螻蛄,奶奶就著熒熒燈火縫補納綴。樹梢盡頭有蟈蟈在叫,不眠不休。遠遠地傳來一聲犬吠,立刻引發(fā)此起彼伏。夜深了。
(梅之傲摘自《新民晚報》/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