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像理論視域下職場觀察類綜藝節(jié)目解讀
——以《令人心動的offer》系列為例

曲學峰

縱觀我國觀察類綜藝節(jié)目的發(fā)展，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2017年盛行的民宿類慢綜藝，如季播節(jié)目《向往的生活》，開啟了觀察類節(jié)目的1.0時代；2018年出現了《我家那小子》《我家那閨女》《心動的信號》等，可以稱之為觀察類綜藝的2.0時代；2019年《令人心動的offer》突破了以往的觀察類節(jié)目模式，觀察類綜藝進入3.0時代①。

騰訊視頻自主制作的職場觀察類綜藝節(jié)目《令人心動的offer》作為觀察類綜藝3.0時代的代表，通過設定3個不同的敘事空間，將之前較為嚴肅、枯燥的職場類節(jié)目形象化與娛樂化，為節(jié)目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形勢依舊嚴峻的背景下，《令人心動的offer》通過記錄8名法學實習生“求職+實習”的歷程，賦予了屏幕前的年輕觀眾一種觀察式的視角，不僅有助于就業(yè)形勢較為嚴峻的大學生們學習職場經驗，更有助于將節(jié)目中的實習生們當作年輕人心中完美的“他者”榜樣，方便他們更好地審視并建構自身。

《令人心動的offer》里的三個空間

一、鏡像階段的前期：“鏡像理論”下自我建構的基礎

（一）觀眾對“自我”的匱乏和不足的認識

法國著名的精神分析學家拉康提出了著名的鏡像理論，拉康認為人的自我意識是在兒童時期的鏡像階段形成的。在前鏡像時期，當嬰兒站在鏡子面前時，他無法辨認出鏡子里的人是自己還是他人。等到嬰兒終于辨認出了鏡子中的“人”就是自己的時候，就是嬰兒首次完成自我建構的瞬間。在嬰兒分清了自我和“他者”之后，他又會不斷地模仿“他者”的行為舉止以不斷建構和完善自身，這個過程貫穿在人的一生中。

值得一提的是，拉康認為的“他者”有兩種含義，一種是現實中在場的其他人，即我們用眼睛感受到的其他人。另一種則是鏡像中的“他者”，即在鏡子、屏幕上出現的其他人。在媒介不斷發(fā)展的現在，大量的媒介設備就充當了鏡像理論中“鏡子”的角色。屏幕面前的人容易將節(jié)目中的嘉賓、主持人或素人當成鏡像中的“他者”來進行模仿，利用對于“他者”的向往建構出理想中的自己?！读钊诵膭拥膐ffer》里設定了3個空間來進行敘事。第二空間的主持人與嘉賓通過觀察第一空間的實習生們進行評論或訴說自己的故事，而第三空間的觀眾則以上帝視角觀察著第一、第二空間的所有人（如圖所示）。因此，第一空間的實習生、第二空間的主持人、嘉賓對于屏幕前的觀眾來說，都是鏡像中的“他者”。觀眾觀看節(jié)目的過程也是一個對鏡像中“他者”的審視過程。由此可以看到“他者”好的一面或是不好的一面，但不論好壞，觀眾都很容易由此出發(fā)審視并反省自己，感受到自我的不足與缺乏。《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的參賽者中出現了王驍這種斯坦福畢業(yè)的優(yōu)秀學子，以至于在節(jié)目的第一期播出后，“后悔沒有好好讀書”一度擠進了微博與抖音熱搜排行榜的前十。不僅如此，在感受到自我的匱乏和不足之后，觀眾也會在節(jié)目呈現的“鏡像”中尋找自己，在這種缺失的空間之中反思自己的存在，從而建立起鏡像中的自我認同。

（二）觀眾在“窺私”中獲得的本能快感

觀眾在觀看節(jié)目建立理想自我的過程中需要有極大的欲望去養(yǎng)成收視習慣，而職場觀察類綜藝節(jié)目可以使觀眾通過“窺私”獲得本能的快感，從而保持對節(jié)目的熱情。窺私欲，顧名思義就是窺探他人隱私的欲望。弗洛伊德認為，人的窺私欲來源于一種本我的沖動，人人都有，只是在法律和道德的約束之下無法將其正大光明地發(fā)泄出來，而這種欲望的發(fā)泄往往會帶來一種本能的快感。在《理解大眾文化》中，費斯克認為“電視赤裸裸地為觀眾提供了狂歡節(jié)冒犯似的身體快感”②，這種快感在《令人心動的offer》里也有一定的體現。比如在豆瓣和天涯等社交平臺，網友們扒出了第一季和第二季部分選手的感情生活與家庭收入。這種“八卦記者”式的調查很好地體現了觀眾們可以從“窺私”中獲得一種生理上的本能的快感。

在節(jié)目的第二季里可以看到節(jié)目組一改第一季中安排統(tǒng)一住房的做法，讓8位實習生們自行安排住房，同時在房間內也安排了大量的鏡頭去捕捉實習生們日常的生活習慣，這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受眾的“窺私欲”。但需要注意的是“窺私”與觀察的區(qū)別，“窺私”不可成為節(jié)目內容的主要內容。窺私雖然是人類的一種本能，但觀察類綜藝的初衷是在娛樂屬性的基礎之上賦予節(jié)目更多的文化和知識屬性，從而審視、反省并建構自身。“窺私欲”的滿足只能是吸引受眾的手段之一，不能成為主打內容。

（三）觀眾被折射出的現實焦慮

《令人心動的offer》作為國內首檔職場觀察類的綜藝節(jié)目，很好地迎合了當下后疫情時代就業(yè)形勢嚴峻的背景，為即將步入社會的“職場小白”傳授了經驗。BOSS直聘等招聘平臺發(fā)布的數據顯示：2020年高校應屆畢業(yè)生新增崗位同比降幅達49%，而100人以下的小微企業(yè)對應屆畢業(yè)生的需求同比降幅更達到了60%以上。因此，《令人心動的offer》在一定程度上紓解了觀眾們的現實焦慮，在屏幕后以鏡像中的“他者”身份構建了一個“想象式”的職場。在節(jié)目中，嚴肅的帶教律師、麻煩的法律咨詢客戶、身邊不停變換的同事都滿足了觀眾腦海中所構想出的職場環(huán)境。同時，節(jié)目中每一期的主題，都緊緊地跟隨了社會廣泛關注的現實熱點。在第一空間的實習生們會以辯論的方式討論職場的敏感話題，如“996的安排是否合理”“女性員工如何面對職場中的性別歧視”等。第二空間的觀察室成員會以娓娓道來的方式講述自己對這些問題的看法。不論是想象中的職場生活還是每期討論的職場話題，都十分準確地抓住了年輕觀眾對于就業(yè)的焦慮情緒，引起情感共鳴。這種由焦慮引起的情感共鳴進一步提升了年輕觀眾進一步建構自己的意愿。

二、鏡像階段的中期：觀眾自我建構的過程

（一）鏡像角色的選擇和確立

在《令人心動的offer》第一、二季中都有不少于8名實習生的加入，每個實習生的學習能力、社交能力、綜合素質等都各不相同，每個人也并不完美，第二季的實習生信息如表所示。這些性格迥異、處事習慣不同的實習生們是節(jié)目中被觀察的鏡像角色，觀眾也很容易從這些鏡像角色中找到鏡子中的“自己”。最具有代表性的是第二季中的大齡實習生丁輝，他的身上具有大多數普通人的共性：普通二本的學歷不夠優(yōu)越、跨專業(yè)考研的重新選擇以及對夢想的堅持。正因如此，節(jié)目中的丁輝就像是普通觀眾中的一員，觀眾看到他就像看到了職場中那個渺小的自己，丁輝也由此成為大多數人鏡像角色的選擇。

《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實習生信息

拉康認為鏡像階段是人生漫漫長途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盁o論是鏡子階段的嬰兒、大他者所規(guī)定的主體，或是意識形態(tài)所規(guī)定的主體，我們在他者面前都是空無、渺小的，但是他們所認同的鏡像、他者、意識形態(tài)則是完整統(tǒng)一的。”③也就是說，我們可以通過這種職場觀察類綜藝發(fā)現，鏡像前的自己是渺小的、匱乏的，我們向往他者的完整性，并期待著成為完美的他者④。因此，屏幕里的8位實習生也就成了許多觀眾心中的鏡像角色。

（二）嘉賓助推下確立的理想自我

雖然根據拉康的鏡像理論，嬰兒在第一次辨認出自己的時候就是個體完成自我建構的過程，但有學者認為這個過程只是個體完成自我認知的第一階段。而電影、電視等其他媒介充當了“鏡子”的功能，促使著個體進一步完成關于自我的認知和建構。在觀察類綜藝節(jié)目中，觀眾在觀看節(jié)目的時候很可能會找到自己與節(jié)目中某個人物的共同點，從而確立起關于自身的鏡像角色，這是一種將自身的情感投入鏡中人物的過程。而這一過程還有第二個階段，也可以稱之為“升華”階段，就是觀眾在嘉賓的助推下尋找到關于自身的“理想自我”。而這種“助推”往往是第二空間中，即觀察室的主持人和嘉賓關于第一空間相關人心理活動的分析和相關話題的討論。

《令人心動的offer》里何炅擔任了主持人的工作，主要負責節(jié)目的串聯(lián)，是話題的提問者和引導者。他負責引導評論員嘉賓分析第一空間發(fā)生的事件，從而讓嘉賓們說出自己的故事。papi醬是第一季節(jié)目的嘉賓之一，她是一名短視頻創(chuàng)作者，當時也是一名懷孕的準媽媽。她通過訴說親身經歷的形式表達了她對于懷孕的女性在職場中是否舉步維艱、如何處理事業(yè)與家庭關系的看法。她以現代女性的身份表達出的對待生活與職場的態(tài)度引發(fā)了觀眾強烈的情感認同。在這樣的情感映照之下，電視機前的觀眾才能更好地完成第二重的鏡像認同，將自己隱藏的情感宣泄出來⑤。也就是說，觀眾們在第二空間中的主持人和嘉賓的助推下，進一步加深了自己對于鏡中角色和理想自我的情感認同，真正意識到了什么才是屬于自身的“理想自我”。

三、鏡像階段的后期：他者認同

（一）“他者認同”的渴求——“理想自我”的滿足

“觀眾會如同嬰兒一樣尋求影像中的角色認同，把自己的目的和欲望投射到影片中的人物身上，然后反過來認同人物所體現的動機和價值?！雹蕖拔摇蓖鶗x擇節(jié)目中的某一位人物作為“鏡中我”，這個“鏡中我”往往和“本我”具有一定相似性卻又具有“本我”所缺乏的品質。由此，人們往往會將自身幻想成為鏡中的“他者”，以表達對于自我完善的渴望。在《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中，有相當一部分的觀眾不僅將丁輝當作自己的鏡像角色，更將其定位成自身的“理想自我”。現實中的自己可能缺乏丁輝這種用后期的“勇氣+努力”彌補當年缺憾的決心，卻也有一種對于自我完善的沖動。因此，節(jié)目中的帶教律師與節(jié)目外的觀眾們對于丁輝的肯定，正是對于自身“理想自我”的肯定。

同時，正是因為丁輝成為了部分人鏡像中的“理想自我”，他們也會反過來認同丁輝所體現的價值和動機。第二空間的觀察團們關于丁輝“裸辭”前往君合實習褒貶不一，徐律師更是認為這是一種賭博，不值得年輕人效仿。但從各大網絡論壇與騰訊視頻的彈幕中不難發(fā)現，大部分網友認可丁輝的“裸辭”舉動。這也正是部分觀眾對于獲得“他者認同”的渴望，因為丁輝成了“理想自我”，丁輝獲得社會輿論的肯定也代表了社會對“理想自我”表示了認同?？梢院唵卫斫鉃?，觀眾支持的實習生能夠獲得帶教律師、觀察團的嘉賓或社會輿論的認可，這既是觀看快感的來源，也體現出了“理想自我”獲得滿足的過程。

（二）正向效應與警示作用——理想自我的現實延伸

作為第一檔職場觀察類真人秀節(jié)目，《令人心動的offer》雖然兩季以來都是以律師職場生活為主要創(chuàng)作內容，但不同職場生活的本質卻是相通的。它以紀錄片式的視角還原了實習生們初入職場的尷尬境地，也向觀眾傳達了這樣的價值導向：沒有十全十美的高材生，只有為了夢想不斷進步的年輕人。節(jié)目提供了一面鏡子，讓觀眾在找到“理想自我”的同時，也激發(fā)出對于擁有更美好生活的渴望。何運晨等幾位實習生在新浪微博上發(fā)起的“云自習”學習號召活動引起了巨大反響，據統(tǒng)計，共有5000名左右網友參與了何運晨發(fā)起的打卡號召。隨著節(jié)目的結束，代表著“鏡中我”身份的實習生們也走進了現實中。這些優(yōu)秀的實習生們正是因為對自我的高度自律而實現了智商與情商的雙豐收?！袄硐胱晕摇奔钪^眾以相同的進取之心向著自己的目標進發(fā)。

值得一提的是，《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中直接回應了關于實習生何旻哲學歷造假一事。君合律師事務所通過鏡頭表達了他們對于何旻哲的實習經歷“全部歸零”的處罰決定。學歷造假事件意味著部分觀眾心中以何旻哲為代表的“理想自我”的破滅，這種極具戲劇性的突轉事件，讓簡歷造假這一行為的后果被觀眾完全知曉。據百度風云榜統(tǒng)計，2021年1月6日到1月8日3天，“簡歷造假”一詞的熱度從500位開外一躍攀升至前100，知乎等各大平臺紛紛開啟了關于“簡歷造假”的話題討論。這種“理想自我”的破滅恰恰也是另外一種關于“理想自我”的現實延伸，但這種延伸起到的是一種警示作用。它告訴觀眾在追逐夢想的過程中必須堅守職業(yè)道德，腳踏實地，不得弄虛作假。節(jié)目的意義在于讓觀眾發(fā)現每個人都有閃光點，也都有自己的缺陷與不足，不應逃避或用謊言掩蓋它，而應努力將不足變?yōu)榱α俊?/p>

觀眾在節(jié)目中構建的“理想自我”的現實延伸作用不可估量，正因如此，才需要直面當下職場觀察類綜藝節(jié)目的不足之處。其一，基于“安慰劑”的節(jié)目理念。傳統(tǒng)類的職場綜藝節(jié)目為了營造收視賣點，往往會制造出黑馬逆襲的童話，或是給年輕人一種“烏托邦”式的職場假象。這點在《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中得到了很大改善，以“逆襲”作為標簽的丁輝還是在第一輪慘遭淘汰。節(jié)目組通過不惜放棄收視熱點的方式來告訴觀眾：職場中不相信童話。其二，易造成盲目的職業(yè)崇拜。雖然節(jié)目通過大量鏡頭語言和畫外音告訴觀眾：律師的工作只是表面光鮮亮麗，但因為節(jié)目兩季以來選擇合作的律師事務所都是律師界的翹楚，很容易給觀眾留下律師都屬于“精英階層”的錯誤印象。這種錯誤性的印象和理解容易進一步演變成對律師這一職業(yè)的盲目崇拜。

四、結語

職場觀察類綜藝節(jié)目作為一種新穎的節(jié)目形式，在推動中國電視綜藝節(jié)目多元化發(fā)展的維度上來說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第一現場真人秀+第二演播廳觀察室的結合，較好地融合了真人秀與脫口秀兩大節(jié)目形式，可以說，職場觀察類綜藝是對于傳統(tǒng)職場類節(jié)目的改造與升級。但需要思考的是，觀眾在觀看節(jié)目的同時，節(jié)目組如何通過“鏡像世界”向其傳遞具有時代性的價值導向，使觀眾能在正確的思想道路上建構自身，并在現實中積極地延伸“理想自我”，這是職場觀察類綜藝節(jié)目在新時代背景下能否繼續(xù)發(fā)光發(fā)熱的關鍵。

注釋：

①袁鵬剛.探析網絡職場觀察類綜藝節(jié)目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以《令人心動的offer》為例[J].新聞研究導刊,2020(21):127-128.

②[美]約翰·菲斯克.理解大眾文化[M].王曉鈺,宋偉杰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77-78.

③龍丹.主體與鏡像的辯證關系——鏡像認同的三種樣態(tài)[J].外國文學,2018(01):109-117.

④孔玉婷.職場觀察類綜藝節(jié)目的“鏡像自我”——以《令人心動的offer》為例[J].視聽,2020(02):40-41.

⑤張宇.受眾心理與情感距離：《女兒們的戀愛》中的心理學分析[J].當代電視,2019(06):19-22.

⑥王一川.大眾文化導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4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