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母親入黨

魯子渝

今年是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我作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又是一名石油人，經(jīng)常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許多塵封的往事，那些往事觸及心靈，仿佛歷歷在目。

2018年元旦假期，我從北京回河南省濮陽市中原油田父母家休假，準備去拜訪出生時為我接生的祝谷仙姨姨，去之前老爸皺著眉對我說，你祝姨姨的愛人龍毛駝去年11月已經(jīng)去世。聽到這個消息，我后悔莫及，想與兩位老人一起合影留念的想法已經(jīng)無法實現(xiàn)了，他們是我生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我怪自己沒有早些去看他們，真是有些再見就成了永別。

我1973年5月出生于山東省淄博市周村的南辛店，父親是轉業(yè)軍人，在勝利油田的一個運輸修理廠工作。父親參加過抗美援朝和青海剿匪，部隊轉業(yè)后先到新疆油田工作，后調(diào)到山東勝利油田，1964年休假期間回老家四川開縣（現(xiàn)歸屬重慶市）娶回了在老家教書的母親，母親是開縣師專畢業(yè)，嫁給父親成了一名油田工人的家屬。石油人來自五湖四海，主要是轉業(yè)軍人，也有少數(shù)大專院校畢業(yè)的學生。他們漂泊四方，是中國的“吉普賽人”，輾轉于大漠、戈壁和荒灘，在中國石油工業(yè)機械化還較落后的年代，工作艱苦而辛勞。那時人們都興認老鄉(xiāng)，能在遠離家鄉(xiāng)的地方聽到鄉(xiāng)音，既緩解了思鄉(xiāng)之情，又可以抱團取暖。那時遠親不如近鄰，遇到難事時，街坊鄰居就是活雷鋒，幫解燃眉之急。龍叔叔、祝姨姨就是我父母的好街坊，兩家經(jīng)常走動。當時龍叔叔是石油人辦的學校的校長，父親是石油工人，兩個不同知識結構的人成為了好朋友。

隨著成千上萬的石油工人陸續(xù)來到勝利油田，職工家屬隊伍也迅速壯大起來。當時嫁給石油職工的女性絕大多數(shù)沒有讀過書，有的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由于我的母親有文化，來油田后成為了一名家屬指導員，從事管理油田家屬的工作。母親工作認真負責，不辭辛勞，業(yè)余時間經(jīng)常幫家屬們寫家信，各方面表現(xiàn)出色，1972年成為一名入黨積極分子，但這一年母親懷了孕，當時國家已經(jīng)推行計劃生育政策，已有三個女兒的母親面臨困難的決擇。我的父親重男輕女，想要一個男孩，父親想讓母親生下這個孩子，他要碰碰運氣，但母親會因此失去她的事業(yè)，失去入黨的機會。

后來母親告訴我，當時她想了好幾天，最后父親的一句話讓她作出了最終的決定。父親說，我并不是重男輕女，我在青海剿匪時，一個戰(zhàn)友犧牲前曾說過你將來結婚后，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所以這個孩子一定要生下來，若再不是男孩，以后我們就不生了，我認命了。母親妥協(xié)了，生下了一個男孩，也就是我，她因此失去了入黨的機會。母親還說當時心里就默默埋下了一粒種子，希望生下的這個孩子將來能完成她的心愿——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母親說到這里，望著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眼里滿是激動。那是1995年的一個夏日，當我把想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想法告訴了母親，母親不由心潮澎湃，憶起往事。

母親看到了年輕的她挽起褲角，弓著腰，揮汗如雨地與家屬們一起在東營的水田里種植水稻。水田里映照著蔚藍的天空，飄動著朵朵白云，偶爾一朵白云掛在了嫩綠的秧苗邊，仿佛她們用秧苗捉住了它。為了解決油田人的口糧問題，油田人自力更生，組織家屬開荒種田。這些家屬雖說是婦女，大都二十歲左右，年輕有朝氣，就像她們手中的秧苗一樣光鮮水靈，多數(shù)留著兩條大辮子，黑亮黑亮的。隨著她們的身影在水田里移動，嫩綠的秧苗一行行挺立，一塊綠色的地毯慢慢被編織出來。完工后，她們忘記了疲憊，興奮地歡笑起來，有的唱起了家鄉(xiāng)的歌謠，歌聲婉轉悠長，不斷向蔚藍的天空飄散，在空中繪出美麗的畫面。母親從畫面中看到了家鄉(xiāng)的青山綠山，老屋上炊煙裊裊，屋邊的桔樹上紅桔掛滿枝頭，自己的媽媽站在老屋前揮淚向她告別，她忍著淚走向田壟，水田里留下了一溜鮮紅的血跡。直到一個家屬發(fā)出驚訝的叫聲，她才停下腳步，發(fā)現(xiàn)月經(jīng)來了。

母親還看到了年輕的她和五六個家屬在沒有完工的防空洞里用鐵锨挖土，防空洞里安裝的電燈發(fā)出淡黃的光，她們臉上的汗水變成了泥水，像被注入了靈魂的泥像。

1967年父親從東營調(diào)到淄博南辛店的運輸修理廠后，母親帶著一歲的大姐來到淄博。1969年3月中蘇兩國軍人在黑龍江省珍寶島上發(fā)生了武裝沖突，全國備戰(zhàn)氣氛十分緊張，毛主席出于對國際形勢的評估，發(fā)出了“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號召，全國各行各業(yè)，家家戶戶，人人都參與了挖“防空洞”，做好反侵略戰(zhàn)爭的準備。母親和兩個同伴配合挖土，然后裝在小推車上往洞口運土，母親推著小推車，兩人在旁邊往上推車，她們剛走過沒幾米，嘩！身后突然發(fā)生了塌方，泥土像潮水般涌到母親的腳后跟，讓她們虛驚了一場……

母親用手捋了一下額前花白的頭發(fā)，收回了目光，那些艱苦歲月如彈指一樣閃過，已深藏在母親額頭和眼角的皺紋里?！皶r間過得好快，我覺得現(xiàn)在的年就像天一樣快，好像我也登月了?！蹦赣H感慨了一下歲月，“入黨很難的，不僅工作要好，各方面都要突出，還要有群眾基礎。”

“是的，”我說，“媽，我以前給你提過我們單位那個女強人李志師傅，你還有印象嗎？”

“記得，她比我小幾歲，工作能力強，是業(yè)務組長?！蹦赣H站起來，從我衣服上扯掉一根冒出來的黑線，又從上到下把我細看一遍，然后坐回我身邊。

“我是最近知道她積極要求入黨好多年了，就是因為她個性強，每次黨小組討論她的入黨申請都沒有通過。”后來李師傅由于身體原因在50歲時辦了提前退休。退休前，黨小組最后一次討論她的入黨申請還是沒有通過，這成為她一生的遺憾。

母親慈愛地看著我，說：“孩子，你為什么想入黨？”

“我工作中遇到的黨員，還有生活中遇到的黨員，都在不斷地用他們的行動感染著我，影響著我，我要向他們學習?！笨吹侥赣H向我點頭，我接著說，“我剛參加工作時，和幾個大學畢業(yè)生被抽到單位人事科幫忙，這幾個大學畢業(yè)生素質很高，表現(xiàn)不一般，工作認真仔細，我問是不是黨員，原來都在上大學時入了黨。還有我所在單位的黨支部書記唐衍清是北京大學畢業(yè)的，放棄了留京工作，要求到油田工作，默默奉獻了幾十年。還有我的干爸（我的干爸名叫倪永康，和我父母都是四川老鄉(xiāng)，畢業(yè)于北京石油大學），也是一名老黨員，一名普通的老干部，工作不挑肥揀瘦，在石油前線兢兢業(yè)業(yè)工作了幾十年……”

“正因為一代又一代優(yōu)秀的共產(chǎn)黨員帶領我們向前進，才有我們今天幸福的生活?。　蹦赣H聽我說完，感慨地說：“黨始終是我們幸福生活的領路人。為什么有這么多人要積極加入黨組織，因為入黨是崇高的、無上光榮的事。孩子，我理解李師傅入黨的迫切，她和我是同時代的人。你爸上過戰(zhàn)場，有些烈士的遺書就寫著希望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2018年元旦，我到了祝谷仙姨姨家，特地詢問了接生我的一些往事。祝姨姨半躺在床上含著淚說：“見到牛娃（我的小名），我又想起你媽媽了。你媽媽是個好人，有文化，太可惜了，沒想到走在了我前面，走得太早了。”祝姨姨是1997年因醫(yī)療事故癱瘓在床的，我的母親是在2011年病故的。

祝姨姨沉默了片刻，接著說：“現(xiàn)在想起來，這時手心都緊張得出汗了。我這輩子只接生過一個孩子，就是你，我怎么會忘記。當時國家推行計劃生育政策，你媽媽不便在醫(yī)院生你，只能在家里生產(chǎn)了。那天還沒到中午，你爸爸就跑到我家說月華要生孩了，請我去接生。我聽后好緊張，因為我從來沒給人接生過，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你爸爸說龍嫂，沒事的，按月華的吩咐做就行了。我緊張地來到你家，你媽媽有文化，之前在家里都準備好了消過毒的剪刀和其他用具。然后我壯著膽子按照你媽媽的吩咐，一步步地做，在接生的過程中我好緊張啊！當把你接生下來，一看是個小子，我喜極了，當時你脖子上纏著臍帶，也沒哭，我就拍了幾下你的屁股，你就哭了起來。好喜人喲……”祝姨姨的眼里閃動著慈愛，讓我想起了已故母親的眼睛，天下母親的眼睛都是一樣的，我緊握住祝姨姨的手，內(nèi)心感慨萬千，是這雙手第一次給了我安全的庇護??！在我問起龍叔叔生前的一些近況時，祝姨姨難過地說：“你龍叔叔一輩子做過那么多的好事，沒想到最后是得了血癌去世的……”

龍叔叔是個熱心腸，也是一名老共產(chǎn)黨員。在我出生后，問我父親家里有沒有多余的木頭，他可以給孩子做一個小推車。沒想到龍叔叔作為一個文化人，還會做木工活。小車做好后，缺少輪子。龍叔叔就到油田井下作業(yè)公司托人找來廢棄的膠皮，做了四個小輪子。所以從小我就有四個輪子的小車了，在上世紀七十年代這可是少有的事啊。這輛原木小推車一直被保存在父母家里，過了二十多年，我的三個外甥還有我的女兒小時候都睡過。后來，龍叔叔調(diào)到江漢油田了，我們兩家分開了，過了十多年，我們兩家又在河南中原油田同一個單位相聚了，真是緣分啊！龍叔叔退休前在油田一個化工廠當廠長，他把生命中的重要時光都獻給了石油事業(yè)，我想他得的病，主要與他以前工作的辛勞有關。在黨的堅強領導下，正是通過龍叔叔這一代人的苦干實干，發(fā)揚鐵人精神，自力更生，攻堅克難，同時家屬們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使中國突破了西方國家和蘇聯(lián)的雙重封鎖，甩掉了貧油帽子，建立起了堅實的石油工業(yè)基礎。讓石油人自豪的是，一些新中國石油工業(yè)發(fā)展史上的重大事件、重大項目和重大成就，也被載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簡史》。

1998年6月3日，我所在的中原油田勘探開發(fā)科學研究院黨組織通過了我一年的預備黨員考驗期，我終于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成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氐郊?，我把這個喜訊告訴了母親，母親激動地流下了熱淚?！昂⒆樱憬K于實現(xiàn)了媽媽的心愿。媽媽太幸福啦！我們這一代油田人，大多數(shù)家屬都是農(nóng)民，嫁給了石油工人，所以我們這一代油田人主要是工農(nóng)結合，這讓我想起了黨旗上的斧頭和鐮刀，我們這一代人的石油事業(yè)，印證了中國共產(chǎn)黨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鋒隊，代表著工人階級和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在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我們擊破了西方專家斷定中國是貧油國家的預言。你媽媽曾是老師，也是一個農(nóng)民，你爸爸是石油工人，我和你爸爸有了一個是黨員身份的兒子，媽媽為你驕傲！你是“油二代”，你們這一代比我們有知識有文化，為祖國獻石油要做得比我們更好！”在與母親交談時，我沒有想到將來我的女兒出生的日期竟然是黨的生日七月一日，我寫的一篇文章被共產(chǎn)黨員公眾號轉載。母親說完，愛唱歌的她拉著我的手唱起了《唱支山歌給黨聽》：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母親只生了我的身，黨的光輝照我心……

今年是黨的百年華誕，在我們黨的英明領導下，抗擊新冠疫情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全民免費注射新冠疫苗，黨再次把她的光輝灑向百姓心田，她的光輝就是為人民服務，為人民謀幸福。

在我寫下這些文字時，眼前出現(xiàn)了母親慈愛的笑臉，耳邊又傳來了母親悠揚的歌聲。是呀！母親給了我的身，黨的光輝照我心。是黨培養(yǎng)了我，母親給予我的血肉之軀在黨的光輝下不斷成長。如今，人到中年的我已經(jīng)成長為一名石油行業(yè)的紀檢干部，我要努力踐行入黨誓言，認真履職盡責，成為黨和人民事業(yè)的忠實守衛(wèi)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