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 果
去年春天,去了趟南邊。
回來的路上,透過火車的車窗,我先后看見了兩個人。一個九江的男人,一個黃梅的女人。
先說男人。
車過九江大橋時,在長江北岸堤邊,遠遠地,我看到了一座佛廟。
佛廟規(guī)模不算小,廟門朝南,面對著長江。一個僧人,手拿著掃把,正在廟前的場地上掃地。
還沒有仔細看看,車窗外便成了另外一幅風景。
就羨慕起那個掃地的僧人來。
在今天這樣一個世道紛雜生活不易的社會,一個男人,無生活和家庭之壓力,無世俗和功名之擾心,整日觀朝云暮雨聽潮漲潮落,是多么的悠閑自在愜意舒心啊。
車在前行。我在想象。
再說女人。
40分鐘后,列車進入黃梅境內(nèi)。
偶爾轉(zhuǎn)頭一望,窗外的一幅景象又讓我想象開來。
車窗外,一汪水田,一頭水牛,一件老式的犁具,一個頭戴草帽的中年婦女在田間艱難前行。
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會用老式犁耙的不多了,能犁田的女人更是鳳毛麟角。
我就想,這個在水田里扶犁艱難前行的女人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呢?
一般的人在水田里行走都不方便,她弱小的身軀哪里來的那么大的力量,居然還能使喚著水牛,駕馭著犁耙?
她男人生病了?還是過世了或是出去打工了?
她為什么不請村里別的男勞力幫忙?
窗外閃過的畫面變成了一個個問號,隨著火車的運行,有節(jié)奏地在我腦子里上下浮動。
車在前行。我在想象。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九江江北邊的那座佛廟。那個僧人。
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曾經(jīng),那個九江的僧人是這個黃梅的女人的丈夫呢?
還 債
她瘦,背微駝,滿頭白發(fā),滿臉皺紋,目光渾濁。
每天天不亮,她都會背著一個蛇皮袋獨自上老街撿拾垃圾。在老街人醒來之前,整條老街已經(jīng)被她打掃得干干凈凈。
每當老街學堂放學的時候,她都會跑到學堂前的馬路口,拿著一個自制的小紅旗,不厭其煩地招呼著過路的孩子們注意來往的汽車。
那年老街發(fā)大水,她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兩萬塊錢,捐給了急需修葺的老街敬老院。
街坊們喜歡吃辣,她不知從哪里弄來的川辣種子,在租住的屋后種了滿滿一地川辣椒。她告訴街坊:“我不吃辣,你們要吃,就去我地里摘?!?/p>
她被老街人稱為好老太太。
其實,她并不老,才五十多歲。
她是十五年前從外地搬到老街的。沒有告訴別人自己的其他境況,她只說老街靠山臨水人又好,她會把余生安放在此。
夜深人靜,她會關上門,從柜底拿出一個舊相框,摸了又摸,擦了又擦,然后對著照片上的那個小伙子狠狠地說:“小毛,我娃,我又幫你還了一天債。”
十六年前老街發(fā)生了一起盜竊殺人案,兇手是一個外地人。
兇手伏法的那一天,他胸前的牌子上寫著三個字:黃小毛。
七 月
眼前是一片汪洋。村莊,田地,道路都被重重地壓埋在這片汪洋深處。
天剛微微亮,陰陰的,雨還在不停地往下灑。
雨霧中,隱約可見一兩家二層樓的屋頂倔強地露在水面,像是一座座烏黑的孤島。
這是最后一個村莊了。上尉帶著士兵乘著沖鋒舟游弋在孤島周圍,開始他們的第四次拉網(wǎng)檢查。
“有人嗎?可還有人沒有出來?”上尉拿著喇叭對著孤島沙啞地喊,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雨霧里不停地搜索。
沒有回音。
“估計沒人了,我們都巡查一夜了,一直沒有結(jié)果的?!彼纳砗螅粋€兵小聲說。
上尉沒有聽見。繼續(xù)喊,聲音卻大了許多,“有人嗎?可還有人沒有出來?!”
汪洋里,一片寂靜。
“屋頂上有人嗎?!可還有人沒有出來?!”上尉大吼,嗓子一陣撕裂的疼痛。
一股水腥味被七月的晨風吹了過來,苦苦的。
上尉喉結(jié)微動了一下,提著話筒,側(cè)過耳朵。
還是沒有回音。
沿著一個屋頂轉(zhuǎn)了兩圈之后,在沖鋒舟正要轉(zhuǎn)頭的一剎那,上尉驚喜地發(fā)現(xiàn)有一個黑影在屋頂輕微地動了一下。
“有人!”上尉興奮地喊了一聲。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士兵們依稀看到屋頂上蹲著一個小孩。
“繩子和救生衣!”上尉命令他的兵。不等沖鋒舟靠近屋頂,他第一個跳進了水里。
樓頂貓著的是個小男孩,十四歲。被困整整一夜之后,終于得救。
第二天晚上,上尉去了鎮(zhèn)上的安置點,找到那個小男孩的時候,小男孩睡得正香。
他輕輕撫摸了一下小男孩的臉,一下子想起了十八年前那場驚世的水災。
那年夏天,大水在頃刻之間沖倒了他的家,在一棵樹梢上趴了整整八個小時之后,神志恍惚的他被解放軍救上了岸。
那一年他也正好十四歲。
作者簡介:吳平,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鐵路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任職于上海局集團公司合肥機務段。作品散見于《短篇小說》《新民周刊》《散文》等報刊,有作品被《讀者》《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月刊》等報刊轉(zhuǎn)載,并被收入《中國鐵路優(yōu)秀文學作品選》《〈讀者〉精選集》《中國年度微型小說》《中國小小說精選》《鄉(xiāng)村文化振興叢書》等多個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