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譽

嘯鷹 小艾

吳家壩村西頭，退休文化局長吳懷勤坐在廊亭美人靠上，半瞇起眼睛打量這個最熟悉的村莊。這里西依黑馬關，北隔國道456和倒淌河，緊鄰付壩村，往東一公里即是一個叫作峽口的地方，而村莊的背面是高聳的萬家大梁余脈鞍山，和龍王山南北呼應?？芍^四面封閉，地形奇特，歷來相對安靜，與世無爭?？悼h在新中國成立后被命名為東方紅大隊，曾設立桃園鄉(xiāng)。

這個夾在大山深處的地方太不幸了！高寒陰濕，土地瘠薄，百姓生活條件落后，新中國成立前土匪活動猖獗，百姓疾苦可想而知，何談桃園！

現(xiàn)在，吳懷勤把自己深深地融入這個一別數(shù)十年的村子，和大多數(shù)同齡人一起感慨家鄉(xiāng)的變化。十年前，吳懷勤任縣國土局局長時，就看好家鄉(xiāng)對面的龍王山。他從小就跟著大人們上山，知道山上不僅地形地貌奇特，景色奇異，更明白山上有豐富的動植物物種資源。那個時候，他曾著手從國土系統(tǒng)申報龍王山國家地質(zhì)公園的項目。

吳懷勤今年剛剛60歲，他說他在七八歲的時候，就喜歡站在家門口看天，脖子都望酸了。傳言龍王山只要起霧，必定會下雨。以致龍王山周邊百公里的地區(qū)，一旦暴雨襲來，驚慌失措的人們往往就會一邊往門外面撒糧食，一邊祈禱這暴雨下到龍王山老林里去——龍王山是何其神秘、何其偏僻的去處，暴雨只有下到龍王山老林里，才不會對人們造成傷害……就是這樣一個地方，迷住了那個曾經(jīng)無數(shù)回站在山下張望山頂?shù)纳倌辍?/p>

這個讓吳懷勤仰望了50多年的天空和山頂，有太多太多的幻想，有太多太多的變化和故事讓他感嘆。雖然他一生都在求學、當兵和工作的路上，很少待在這個魂牽夢縈的村莊，但骨子里的戀鄉(xiāng)情節(jié)，一直在噬咬著他幾近偏執(zhí)的心靈最深處那一點柔軟的部分。

每到節(jié)假日，他就會聯(lián)絡縣里的攝影家前往龍王山攀巖爬壁。他這樣大費周折的目的就是探訪龍王山奇特的地質(zhì)地貌，留下大量的照片資料，并通過網(wǎng)絡發(fā)布出去，給自己家鄉(xiāng)的景點造勢。他說：“這是秀‘肌肉！”

龍王山植被豐茂，地形奇特。山上有松樹、櫟樹、杉樹和紅樺等高大的喬木，也有黃楊、杜鵑和瑞香等雜灌。它們參差各異，互相禮讓，和諧共生。因為喀斯特地質(zhì)明顯，山上有水洞、風洞、云洞等洞穴，還有石門、天門和神門這些自然奇觀。有一次在山上，已然是黃昏時分，但見夕陽沉海，亂云飛渡，氣象萬千。吳懷勤十分興奮，跟三五個攝影家暢談龍王山旅游前景，他感嘆說：“這就是神仙們居住的地方，這就是仙境?。　?/p>

被譽為仙境的龍王山，是康縣北部的一座大山，海拔高度達到2483米，是西連武都，東至萬家大梁的最高峰，是康縣的地理坐標之一。就是這個龍王山，讓從山下吳家壩村走出去的吳懷勤看到了山水的優(yōu)勢所在。他不停地行走奔波，不停地推廣宣傳，全方位“大秀肌肉”，并多方籌資在村頭345國道旁修建了泰伯廣場，給村子添色不少。

吳家壩村是倒淌河流域的源頭村，早些年黑馬關沒有隧道，盤山公路彎彎繞繞，每年冬天都會發(fā)生很多車禍。從康縣城關鎮(zhèn)出發(fā)，過了黑潭寺江家灣就該爬坡了，翻過黑馬關就是吳家壩村的一個居民點，因為有姓瞿的人家，我們習慣上稱之為瞿家溝。更多的人都以為瞿家溝是一個村，因為瞿家溝距離吳家壩村委會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長壩倒淌河的東源就出自瞿家溝。這狹長的一段小溪，潺潺而流，沿途夾帶著花香和鳥鳴，在吳家壩村和付壩村交界的地方，終于匯集了北流而來的付壩河、陳家溝河。因此，這里有了一個洋氣的地名：三江口。倒淌河沿龍王山腳七拐八拐拐出峽口，跌跌撞撞地去了遠方。峽口里的崖壁上，題刻有摩崖石刻“明月入懷”，字大如斗，為書法家張公者老師題寫，康縣刻字名家王登強鍥刻。

溪水繞壁，山崖峭立，題刻給這個本來就楚楚動人的村莊增色不少。每到深秋，山上紅葉錦簇，映襯著“明月入懷”，這是自然和人文的完美結合，能夠給人無限遐想。

我們走在這一段峽谷里的時候，康略高速康縣段已經(jīng)開工，這里是隧道施工點，工人看起來進場好多天了，大量的工程車來來往往地轟鳴著，隧道口終于有了模樣。

在康縣召開的“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國際論壇會議已經(jīng)過去了3個月，冬天的印跡蕩然無存，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是百花吐蕊、草長鶯飛的春天。這個時節(jié)，300公里生態(tài)風情線竹影婆娑，康縣城西環(huán)路十里桃花灼灼，大南峪花廟百畝菜花泛金，梅園溝海棠花嬌艷欲滴，王壩何家莊游人如織……康縣美麗鄉(xiāng)村生態(tài)游終于拉開了新一輪序幕。

一、今非昔比新福壩

時間：2020年12月1日，距“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國際論壇會期還有20天。

地點：北緯33°25′1.03″ 東經(jīng)105°27′3.64″的長壩福壩村，“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國際論壇永久性會址項目建設地。

天氣：雨夾雪。

海拔2483米的龍王山，用渾厚的脊背擋住了最凜冽的寒風，讓繞著山腳的長壩倒淌河不至于立冬時結出冰花來。這是康縣北部一座有名的大山，這里生活著武都和康縣一區(qū)一縣上萬山民，千百年來，他們一直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對于沒有到過這個地方的人來說，福壩村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山村。在康縣350個行政村里，沒有任何特點。它寂寂無名地躲在龍王山下倒淌河邊的一個小山谷，自卑而又與世無爭。多年前，受生產(chǎn)限制，這一條溝里的農(nóng)民鋌而走險偷偷種植罌粟，夢想著用這種極端的方式過上幸福的日子，最終釀成大案，龍王山石家溝一帶也因此事“出名”了一次。

這次出名，雖然也捎帶上了福壩村，卻讓大多數(shù)人抬不起頭來——人們說，福壩人窮瘋了。

福壩位于龍王山東南側，本來叫做付家壩村，因為住戶多姓付而得名。這個僅有270戶970人的小山村，地處康縣城西北20公里處，是典型的高半山區(qū)河谷地帶的貧困村。長壩福壩村包括吳家壩都屬于康縣中部高寒陰冷的區(qū)域，立地條件極差，一直是深度貧困發(fā)生地。通過連續(xù)的采訪，我們已經(jīng)深深地領略到這個地方初冬季節(jié)氣候的苛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裹緊外套，扣齊所有的衣服紐扣，不敢迎風而行?？蛇@福壩的風夾帶著雨和雪，凌亂、毫無方向，總會讓你躲無可躲?，F(xiàn)在村子已經(jīng)完全脫貧，并且在2019年11月被選為美麗鄉(xiāng)村國際論壇永久性會址落腳地。我們第一次來采訪的時候，一期項目建設即將進入尾聲，要迎接19天之后的論壇會議。

這是我們第一次進入建筑工地，也是第一次見這么大的工地。據(jù)說，福壩這個工地每天上班的工人在2000人以上，這讓我們對這個小山村充滿了敬意。

眼前一些機械在轟鳴，我們的車子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一打聽，說后面工地正在澆筑混凝土，罐車和泵車都擺放在當路，一時半會兒通行不了。我們不得不放棄了乘車的打算，越過工地，步行進入了村莊。

今年雨水格外多，下車即是泥漿，這大致是工地的標配。

天上依然是雨夾雪，風不斷地變化著方向朝我們吹來。仰頭舉目，極盡所能地張望高聳巍峨的龍王山，可惜只能依稀看到不遠處的幾個山梁，那里有一些蒼翠的松樹，它們擠在一起，靜靜地看著突然變成工地的福壩。龍王山一定非常納悶：這個曾經(jīng)寂寥的地方，怎么就這樣熱鬧起來了呢？

福壩河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模樣，它七折八拐地從龍王山腹地出來，一改往昔的清淺，被生態(tài)河堤與人造水景裝點之后，變得豐盈而又婀娜多姿、風情萬種了。在相距不到一公里的吳家壩，它暢快地匯入倒淌河，由東向西流經(jīng)長壩段莊、花橋之后在望子關注入了平洛河。這樣敘述的意思是：這條河所流過的村莊，都有地方政府負責建設的小型工地。這些工地負責的項目大多是管網(wǎng)和環(huán)境治理，據(jù)說村民自愿者居多——這就是多年來康縣美麗鄉(xiāng)村建設取得的另一項成果，但凡是為自己家鄉(xiāng)的美麗鄉(xiāng)村建設做事情，基本上都是非常自覺的。全域旅游是康縣近10年來一步一步地走出來的，老百姓從抵觸到自愿的態(tài)度轉變，可謂是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

習慣上人們把龍王山叫作青龍王山或者老龍王山，由于高海拔的緣故，它一直都是康縣中北部冬季氣溫變化的風向標。只要有人說龍王山頂上有了凌霜，落了雪，那就是冷空氣要來臨了。一旦龍王山頂上的雪融化完了，那就預示著百花齊放的春天馬上就要來了。從地圖上看，龍王山并不險峻，但眼前的龍王山似乎盛氣凌人地矗立著，而且是雄偉和神秘同時并存。就連眼前的付壩河，我們也情愿叫它為青龍河。

因為足夠吉祥，足夠神奇，足夠讓我們對這一條小溪般的河流產(chǎn)生諸多的聯(lián)想。

腳下剛鋪的青石路面，提示我們已經(jīng)進入到村莊農(nóng)戶的巷道。使用這種高規(guī)格的步道石是康縣的首例，足見眼下康縣對美麗鄉(xiāng)村建設的重視程度。巷子兩側或是樹木峙立、薔薇攀爬，或是農(nóng)戶屋墻夾道庭院深深，或是有花園小景以及廣場讓人視野頓開……凡此種種景象，給人的感覺都是遠近濃淡總相宜。

這里已經(jīng)遠離工地，聽不到紛雜的機械施工聲音，也看不見刺眼的焊接高壓電弧光。村子里很安靜，一處廣場的一棵老核桃樹被砌進石墻背景里，右邊搭著腳手架，老遠就看見一個包裹嚴實的人爬在腳手架上，給吊在核桃樹上的幾塊橢圓形木板填顏色。

那些木板是用大核桃樹主干的截面做成的，它們不規(guī)則地懸掛在廣場中心的這棵老樹枝干上。

這些木板總共有5塊，分別刻著“我們的幸福”字樣。

腳手架上填色的人，是隴南民間美術工藝大師王登強。他工書法，擅雕刻，能彩繪;寫過詩文、出過書。現(xiàn)在他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面，一絲不茍地描邊、涂畫，周圍是肆意橫掃的寒風。

他專心致志地工作，并不受周邊環(huán)境的影響。

這是康縣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態(tài)度。

我們看了好一陣子，這才給他喝彩：好字！好手藝！他看見寒風里哆嗦的我們，笑了：“啥風把你們吹到這里來了？”

我們笑道：“你沒感覺到吹我們來的是冷風嗎？”

他描完最后一筆，才從腳手架上爬下來，對著雙手哈氣：“最近幾天確實有點冷?！?/p>

溫度計顯示氣溫是-7°C，不冷才怪。

王登強現(xiàn)在是碾壩崔家灣人，但他從小生活在付家壩，是村子里少數(shù)外姓人家。因為窮，繳不起每學期塊把錢的學費，便在家里學起木匠和中醫(yī)，長壩街上逢集的日子，也擺攤給人刻章賺幾個小錢。后來在縣城認識了家在碾壩的媳婦，便跟著媳婦入贅崔家灣，成為上門女婿。

因為刻章，他接觸到刻字這一手藝，陰差陽錯地在縣城租門面開起了刻字店。這一次開店，讓刻字成了他的主要生活方式。在堅硬的石頭上鑿出火花，是他人生表達的另一種語言。他學會了閱讀，學會了創(chuàng)作辭賦詩歌，也學會了在宣紙上揮灑才情……他加入了市作協(xié)、省書協(xié)，也是省民間工藝美術大師?？悼h新農(nóng)村環(huán)境整治期間，大多數(shù)文化廣場的刻字都是他獨立完成的。

我們都戲稱他為“王石匠”，他總是不置可否地笑笑，顯得極其憨厚。憨厚是康縣大多數(shù)人的品格，封閉落后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讓祖祖輩輩的康縣人認命，無爭、少喜也少悲。這是一種長期抗爭之后的妥協(xié)，這種妥協(xié)有著堅韌的傳承性，千百年伴隨著貧困生生不息，和王登強刻在石頭上的文字一樣難以磨平。

王登強現(xiàn)在有了工作室，一家四口過上了從來沒有想過的日子，媳婦在城里供兩個娃念書做家務，一身本事的王登強刻石寫字、涂涂畫畫，妻笑兒戲，其樂融融。當然，王登強也有過幾近崩潰的時候，惶恐到晚上睡不著覺，老是想著第二天的光陰該要怎樣度過。自己因為貧寒而輟學，荒廢了少年本該擁有的學校生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孩子們在人生的路上留有陰影，從而讓為人父的自己留有遺憾。

那時候的王登強過得如履薄冰，老是擔心有一天會過不下去，天會突然塌了。盡管一身本事，仍然感覺養(yǎng)活不了一家?guī)讖埑燥埖淖?，這一點讓書生氣重的王登強差不多要絕望了。

從家鄉(xiāng)碾壩玄麻灣開始，時任鄉(xiāng)（那時候碾壩鎮(zhèn)尚未改鎮(zhèn)）黨委書記的李軍慧眼獨具，將文化廣場碑文刻石交給王登強書寫并刻制。事后，玄麻灣新農(nóng)村從第一批農(nóng)村人居環(huán)境改善中脫穎而出，王登強也忙于新農(nóng)村廣場的辭賦文字撰刻，開始了拿稅務發(fā)票領錢的生活。

這一領，就差不多領了10年。

在付壩刻字的王登強，工藝更加嫻熟，心態(tài)更加向好，人生也愈來愈完滿。寒風中，他用一臉的笑容來感動我們。熱火朝天的工地，讓我們稍稍忘記了嚴冬的凜冽，從心里溫暖起來。

王登強刻字的廣場是福字廣場，他將要繼續(xù)在這個廣場刻寫不同的福字，用來紀念一個時代變化。他的老家就在這里，他回來是要向家鄉(xiāng)匯報自己的幸福，同時也是為了參加建設，見證歷史。他說，付壩的變化是康縣鄉(xiāng)村變化的一部分，并不是最好最強的一個村莊。我們問起他對康縣美麗鄉(xiāng)村變化評價的標準是什么，他說：“單把村子建設漂亮不是目的，能夠讓老百姓想留下來、能留下來做事情才是要緊的事情。這幾年，我們康縣能把美麗鄉(xiāng)村串珠成鏈，把350個行政村結合成一個不要門票的全域旅游大景區(qū)，我們在景區(qū)里生活，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p>

作為康縣人民的一分子，我們深知這種自豪是自卑褪去后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和王登強一模一樣，我們都是康縣美麗鄉(xiāng)村建設的見證者，我們看著自己的家鄉(xiāng)一步一步地從臟亂差變得綠美凈，看著農(nóng)村住房條件一步一步從大空黑變得潮亮靚，人民群眾的生活質(zhì)量一步一步提高，從原來出門打工變成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投資熱潮興起……中國千百年來都說故土難離，但近些年來，進城務工浪潮風起云涌，青壯年農(nóng)村勞力舍棄了養(yǎng)他們長大的父母親，丟下尚未成人的孩子，終于以打翻五味瓶的心態(tài)離開了鄉(xiāng)村，去繁華的大都市做了無根的浮萍，一邊飄蕩，一邊打拼。那個時候，故鄉(xiāng)是一種痛，一種割舍不下卻又無能為力的痛。

王登強沒有外出打工的經(jīng)歷，他從學校出來就在家鄉(xiāng)學習手藝，手藝是他的生存技能。多年來，他也不斷地迷茫，不斷地自問，不斷地反?。何以摵稳ズ螐?？

眼前的王登強在寒風里更加精神，緊身的皮夾克裹著他的腰身。他右手拿一支毛筆，左手端一墨碟，墨碟里盛著朱紅色的顏料，黑黑的短發(fā)下露出一臉滿足的笑容。他放下手里的東西，摘下手套，再次歉意地一笑，說：“太冷了，進屋里暖和暖和吧?！?/p>

廣場旁邊有一個二層樓房，外墻裝飾和付壩其他所有的房屋有統(tǒng)一的樣貌和色彩，從外面基本上看不出這里就是“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國際論壇永久性會址建設項目指揮部辦公室。推門進去，只是稍稍有點避風，并不暖和。2名財務在緊張地忙碌，見我們進屋，只是略微點了點頭。然后，王登強帶著我們到里間一小屋，屋子里陳設簡樸，只有一張小辦公桌，一臺筆記本電腦，一臺打印機，一張行軍床?？臻e處擺著一只電暖扇，給這間房子不大的空間里不斷地輸送著熱氣。我們都禁不住同時說：“今天太冷了！”

我們以為這間辦公室就是李強的，但桌子上的工作牌卻不是。

我們撥通了李強的電話，他說他在一號樓工地，在協(xié)調(diào)會館通暖供電事宜，讓我們到二樓等他。原來，二樓才是他辦公的地方。二樓是大通間，沒有任何隔斷設施，一排安放著六七張行軍床，給我們的感覺，似乎這里是部隊戰(zhàn)士的宿舍，更多的是讓我們仿佛看到了學生時代的生活方式。

李強很晚才回來，他進門的時候帶著一股寒氣。

付壩村的路燈早就亮了，從大玻璃窗戶看出去，濕漉漉的地面上有雪的印跡，剛植的桂花和紅梅都包裹著塑料布御寒。巷子里有下班后趕回宿舍的工人，也有從宿舍趕到工地上班的工人，他們互相打個招呼，遞一支煙，然后各自走了。

李強剛和我們打完招呼，他的電話就響起來了。我們站在二樓的窗戶后面，一邊看著窗外飄灑著的零星雪花，一邊等待李強。

之前，李強是迷壩鄉(xiāng)黨委副書記，精明強干。2012年，他在白楊鎮(zhèn)楓嶺村駐村，根據(jù)縣委整治農(nóng)村人居環(huán)境的倡議，利用楓嶺的一顆千年桂花樹設計建設了桂花莊，一度成為康縣新農(nóng)村的標桿樣板村，每年都有大批的游客到桂花莊觀光度假。時間一長，人們都不把楓嶺村叫楓嶺，而叫桂花莊了。后來他到迷壩，又參與并主抓迷壩馬蓮河四方的美麗鄉(xiāng)村建設，受到領導和老百姓的贊賞。2020年6月，他被抽調(diào)負責組建康縣鄉(xiāng)村建設規(guī)劃館，擔負起“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國際論壇永久性會址的建設協(xié)調(diào)工作。

這是對他這些年來工作的認可，也是一個新的挑戰(zhàn)。

剛才接的電話，是從一號樓那邊打過來的，說是電力系統(tǒng)有點問題。原先布置的弱電強電現(xiàn)在分不清了，得找電力公司項目負責人現(xiàn)場辨認，重新識別各場館的電力線進出口和分支系統(tǒng)……我聽得一塌糊涂。李強說：“目前最難的事情就是室外裝修和管線安裝，天氣寒冷，吊裝工人工作環(huán)境惡劣，而管線又千頭萬緒，實在是難以在短期內(nèi)鋪裝完成?！?/p>

看得出來他很焦急。

李強告訴我們，項目是2020年5月才正式開工，屬于一邊設計一邊建設的特例。

5月的長壩，山青水碧，山花爛漫。和煦的陽光照耀在倒淌河沿岸，給遠山近水以溫暖和光亮。這里已經(jīng)凝聚了許多建設者，他們驚訝于5月的康縣，也驚訝于康縣的5月。這是一種空間和時間上難得的契合。經(jīng)驗告訴我們：往往這種完美的契合，背后都會有故事。

6月之后，工地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極端天氣。誰也沒有料到，綿延的雨季從夏季就開始了。工地成為泥淖，大小車輛統(tǒng)統(tǒng)進不來，建筑材料工人也無法正常上班，預定工期一推再推，在場、不在場的領導都眼瞅著天氣干著急。

說起這一段時間的事情，李強不由得激動起來。他說：“我們天天巴望著天氣能有新的變化，從小暑就開始盼著立秋之后天氣能晴，然后又從立秋盼霜降……一次次的期望換來一次次的失望……”

他告訴我們，這期間，最難熬的人，也許就是隴南市“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聯(lián)盟論壇會址項目建設協(xié)調(diào)推進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袁東?！白鳛轫椖拷ㄔO工地負責人，那一段時間他可真的是心里上火，嘴上起泡，白天吃飯不香，夜里睡覺失眠！”

李強帶我們找到袁東，他一邊接電話一邊和我們握手。原來一樓的那間辦公室就是他的?？雌饋硭彩莿倓偦貋?，屋里的電暖氣都還沒有打開。

他示意我們坐下，卻并不掛斷電話。我們聽得出來，他說的最多的話，是如何趕、怎么趕。這么大一個工地，事情復雜得完全超乎我們的想象。他鎮(zhèn)定自若舉重若輕地安排著所有事務，我似乎看到一員戰(zhàn)前急先鋒在陣前橫刀立馬、八面威風的樣子。

他終于安排完事情，開始和我們交談。

說起會館建設，他說：“當省委省政府確定把項目確定到隴南康縣的那一刻，就決定了康縣庚子年的不平凡。前半年抗疫，年中抗洪，秋后抗?jié)?，還得拼項目建設進度及速度?！?/p>

“這半年多來，我們夜以繼日趕工期，風雨無阻搶進度。工地遇到不可抗力的種種困難，我們一邊掐秒計時，一邊科學安排工序，完成了本來完成不了的工作。這對于我們項目所有的建設人都是一個挑戰(zhàn)，也是一種自我修煉的機會。雖然，我們經(jīng)歷了這么多困難，面對這么多逆境，但是我們還是一路走過來了?；仡^去想，真的是一個奇跡呀?！?/p>

也許外面還是風雨交加，但我們在室內(nèi)已經(jīng)感覺到暖融融的氣息。

袁東說：“我?guī)銈兊金^場建設工地看看吧？感受感受我們的勞作場面怎么樣？”

這倒是一件意外的事情，本想著亂嚷嚷的工地情況復雜，我們誰都沒有進去看看的打算。忽然機會就來了，我們滿心好奇，立馬佩戴好安全防護裝備，來到建設工地。

這個時候的付壩燈火通明，雪跟著寒風在燈光中拖著冰冷的尾巴從天空中窸窸窣窣地飄落下來，偶爾會落進我們的衣領里，脖子里立刻涼冰冰、癢簌簌的。撲面而來的寒風，吹得我們的鼻子和耳朵生疼。

終究是隆冬天氣，康縣平均氣溫早已是-4°C，何況這里是龍王山下的長壩高寒區(qū)。夜里，工地寂靜。我們剛進來時的那種擁擠狀況已經(jīng)不見，場地建設和外墻吊裝場面換作鋼構焊接和室內(nèi)裝修，但見電弧光閃閃，在夜色中頗似點點火樹銀花。管線鋪設也在同時進行，工人師傅們邊研究邊施工。這些技術工人在夜班的時候，格外精神。白天研究好的方案，這個時候按照既定方案施工，也許是最佳選擇。

一個剛剛下班的師傅恰恰從我們身邊走過，他在給家里打電話。他應該不是康縣本地人，我們聽得出他的喜悅：“……就是有一點點小冷，不要緊啊……挺好的挺好的，下夜班有夜宵的，工地設施都挺好的……你也別惦記，工地上馬上就全面完工了……快回家了，你真的不用惦記……”

有人惦記真好！

袁東喊住打電話的工人，他說工人對工地所有的事情都很熟悉，他們最有發(fā)言權。

工人也姓袁，但他不認識袁東。他說他的老家在陜西漢中城固，跟著表弟來到康縣。他們一起有十多個老鄉(xiāng)，工地剛開工就到長壩了。他拘謹?shù)卣f：“今年天氣影響太大了，工地剛進入正常施工階段，天氣就斷斷續(xù)續(xù)地晴一天下兩天，有時候一天下兩個小時，反正沒辦法正常上班施工。后來公司給我們每人一件雨衣，和天氣搶著干。只要雨不大，我們就進工地，按半小時記工?！?/p>

“說起來是天氣太爛了，但這樣趕工期沒有影響我們工人的收入?！痹展と苏f話語速很快，他說在自己的打工生涯中，2020年太特殊了，“我都想著今年這個樣子也許是一個荒年，可最后算下來我還是掙到錢了。”

袁東問工人：“你到目前能掙多少錢？”

工人爽快地答道：“七八萬，十萬元左右保證有了吧！”

袁東問到底是七八萬還是十萬，工人想了想說：“接近十萬吧！”

袁東說：“我也姓袁，我就沒有你掙得多?！?/p>

工人笑了：“你是領導，我們是工人。領導掙的是輕松錢，我們掙的是辛苦錢。不能比?！?/p>

袁東也笑了，說：“到工地上，我也是工人。只是我和你的工種不同，有時候你們都休息了，可能我還在熬夜。你那樣的雨衣，我也有好幾件。”

工人想了想，說：“還是有區(qū)別的。今年的情況不一樣，你們確實要多操心不少?！?/p>

袁東說：“我們不愧是一家人，你還是能理解我?！?/p>

工人說：“你是領導……”

袁東說：“我們是一家子，身份都是工地上的建設者。”

工人說：“這句話對?！彼贸鲆话鼰熕喝シ饪跅l，挨著發(fā)了一圈，“天氣冷，點一支暖暖嘴。”

寒風肆虐的工地上，同時有3只打火機亮了。我不吸煙，但我看著打火機微弱的火苗，感到暖心。

此時已經(jīng)過了午夜，我們準備要從付壩工地返回了。袁東的電話再一次響起，深夜里的電話聲格外響亮，它暫時阻滯了我們上車離開的腳步。接完電話，袁東看看我們，一臉肅穆之色：“你們猜猜，剛才我接誰的電話了？”

我們?nèi)家荒樏Ｈ?。袁東笑道：“我就知道你們肯定猜不到，是縣委李書記?！币股?，雨雪紛飛，但路燈的光亮卻愈加明亮，“這已經(jīng)是今夜李書記的第三個電話啦，他現(xiàn)在正在趕來的路上，這算是他正常的工作狀態(tài)?！?/p>

我們無不詫然，站立了片刻之后，默默走了。雖然我們很想置身于深夜的工程進度現(xiàn)場，迎接這樣一位不辭勞苦的書記，和他談談，可是我們又不忍心打擾他，怕耽誤他的時間。

2021年3月12日下午5點20分，我們在康縣縣委三樓西南邊的常委辦公室見到了剛剛履新的袁東。會館一期建設任務完成之后，他正式被組織任命擔任康縣縣委專職常委?；仡櫿搲瘯^的建設往事，他感慨萬千：“也許只有康縣，才能在短短的施工期內(nèi)完成這么一個浩大的建設任務——省委省政府的決定確實是有戰(zhàn)略眼光的。”

距會議圓滿召開已過去了70天，但一切似乎如昨，而后續(xù)的工作量更大。要鞏固會議成果，需要不斷地更新和開拓。袁東顯然是胸有成竹，他說，康縣第一次承辦如此重大的國際性會議，居然能做到相當完美，充分說明康縣這一方熱土是有人氣的。接下來的后續(xù)工作，不僅是讓外賓看，更是要在康縣這個不要門票的大景區(qū)里，謀劃更大的發(fā)展前景。

“白望公路過境不過40公里，美麗鄉(xiāng)村串珠成鏈，這短短的40公里連接了兩個國家4A級景區(qū)和國際論壇永久性會館。以縣城為中心，這些美麗鄉(xiāng)村和景區(qū)都在縣城20公里范圍內(nèi)，包括岸門口朱家溝國家4A級康養(yǎng)景區(qū)。首先我們可以在長壩倒淌河流域、燕子河流域、王壩河流域建設一個雙向的城鄉(xiāng)生活圈，我們以后可以在任何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居住，然后在工作單位上班。這個單位可以在縣城，也可以在望關、長壩，也可以在王壩或者岸門口。我這樣說，意思是我們將會在這一范圍內(nèi)盡快打造國際性的生態(tài)康養(yǎng)示范區(qū)。按照實際操作需要，還可以劃分成旅游度假、高端農(nóng)業(yè)和工業(yè)區(qū)，依托長壩花橋、王壩何家莊兩個美麗鄉(xiāng)村國家4A級康養(yǎng)景區(qū)、長壩段莊溫泉酒店、王壩工業(yè)集中區(qū)，再加上岸門口朱家溝國家4A級傳統(tǒng)古村落康養(yǎng)景區(qū)。你說，這得做多大的一篇文章啊？”

我們沒法想象這一篇文章，因為這篇文章應該是無限大。

“康縣通過10年時間，把改善人居環(huán)境、建設美麗鄉(xiāng)村作為增進人民福祉的重要載體，作為農(nóng)村群眾最歡迎的脫貧措施。深入貫徹落實習近平生態(tài)文明思想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堅持‘一張藍圖繪到底，一年接著一年抓，集中力量辦大事，美麗鄉(xiāng)村育新人，持續(xù)推進全域美麗鄉(xiāng)村、全域環(huán)境綠美凈、全域電子商務、全域旅游景區(qū)‘四個全域工程，實現(xiàn)了從改善人居環(huán)境、建設美麗鄉(xiāng)村到打造不要門票的全域生態(tài)旅游大景區(qū)‘三部曲的循序推進，探索走出了偏遠貧困山區(qū)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與鄉(xiāng)村振興有效銜接的新路子，形成了特色鮮明、影響廣泛的康縣模式?！?/p>

盡管他語速極快，但還是深深地感動著我們。這種久遠的謀略和篤定的表達，是成熟和飽滿的。在袁東的言語里，我們還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自信以及情懷。

“這一年來，從5月動工到年底，實際有效施工時間不足100天。能在付壩會館的河灘地完成近10個億的投資建設任務，對我個人來說，真是一個奇跡?？悼h的執(zhí)行能力是我根本沒有想到的?；叵肫鹉敲炊嗳肆Σ豢煽氐囊蛩?，我無法想象我們是如何完成這個任務的?！?/p>

“哦，忘了告訴你們，這期間，李書記只要在康縣，每天都要到工地上去一趟，有時不止一趟?！痹瑬|接著又很鄭重地說道。

二、美麗鄉(xiāng)村何家莊

時間：2020年12月22日。康縣山歡水笑，賓朋云集。由中國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部、甘肅省政府及世界旅游聯(lián)盟、法國“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聯(lián)盟聯(lián)合主辦的2020“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論壇在康縣舉行。

這一天必將永載康縣發(fā)展史冊。

地點：康縣王壩何家莊4A級景區(qū)會議觀摩點。

天氣：初晴，微霽。

今天這種天氣在康縣很不多見。一般情況下，康縣的天氣是很酣暢的，要么大雨滂沱，要么艷陽高照。即使是陰天，也是清清爽爽的，云和霧就在人的腳前身后飄來繞去。今天這種不陰不晴，沒雨沒霧也沒有太陽，又能看見山，也能看見水，卻看不清楚天空是什么樣子的情況，讓人很難堪。

這可不是康縣人的待客之道。康縣人從來都是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xiàn)給客人，以示尊重。我們采訪接待組的工作人員，全都集中在福壩會館中心2號樓大廳待命。來的有點早，會議中心四處燈火通明，剛剛接通的暖氣尚未全熱，一切都還不那么盡如人意。但這些毫不影響到會的人們的熱情。付壩會館中心，從早上7點開始，就人聲鼎沸、車水馬龍。雖然是在嚴冬，但各服務部門工作人員卻熱情不減，互相配合，極力為會議的圓滿召開做好各方面的服務。

我們的新聞服務車是外地車牌，交通警察格外盡職盡責，前后共10余次攔住我們不讓通行?？赐ㄐ凶C是康縣交警們的特點，到最后我們都懶得解釋了。這是康縣有史以來承辦的最高規(guī)格的大會，安保壓力可想而知，警察們這樣做是恪守職責。下午，我們跟著觀摩車隊走進王壩鎮(zhèn)何家莊國家4A級景區(qū)。在廣場一邊的路口，我看見了何金梅。

半年之前，我們到過何家莊，采訪過她。記得那一天是一個晴朗的夏天，何家莊被熾烈的艷陽溫暖地包裹著。

何金梅家在2010年之前，和全村人一樣都是依靠種糧生活。她家兩個娃念書，每到學校開學，連學費都湊不夠。好在大女兒出嫁了，兒子何樹山也勉強畢了業(yè)，然后就是災后重建，政府幫、親戚幫，才修起了3間磚混結構的平房。

2014年正月剛過完年，村里來了一大群人。地上的積雪正在融化，凍結了一個冬天的泥土在慢慢蘇醒，溪溝溝里的小草頂破了冰層，露出一星嫩綠。

“剛開始我們以為是做生意的人，后來又想著是開礦的老板，就沒搭理。我們這里一般很少有人來，也沒見過那些人，就站在門口看他們一路相扶著過去了?！焙谓鹈氛f著說著就激動起來了，“哪里曉得是我們縣委書記帶人來村里看情況。這一次，真是我們村開天辟地的開始。2014年的春天，真的是我們何家莊人的春天?！?/p>

“我們以前回家是自行車‘騎人，出了這一條溝才是人騎自行車?！焙谓鹈返睦习楹蔚屡d喝一口茶，顯得無比愜意，“現(xiàn)如今啊，我們回家都是坐著汽車。”

何德興的小洋樓在2015年加蓋了兩層，那時候何家莊美麗鄉(xiāng)村已經(jīng)基本成型，后續(xù)建設還在不斷完善。何德興一邊照顧家里的老人，一邊在周圍工地上打零工，房子也就慢慢地加蓋起來了?？墒亲钭屗麤]有想到的是，現(xiàn)在坐在家里也能掙錢了！他說：“現(xiàn)在每天都有外地旅游大巴來村子里，那些人從車上下來，都驚奇地不得了。我們?nèi)ツ攴N了小麥，前些天剛收回來，在院場里曬，引來很多人圍觀。他們都問我這些麥子賣不賣，我說不賣，我們是自己種自己吃，不值錢。沒想到，現(xiàn)在我們曬麥子也成了游客的看點?！?/p>

“說一句實在話，這樣的日子是我做夢都夢不到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溝，地無三分平，哪里想到能變成國家級的景區(qū)！以前我們以為出去到景區(qū)旅游是個夢想，現(xiàn)在我們就在景區(qū)里生活，收入也還挺好，真是要感謝黨和領導……”何金梅感慨頗多，說著說著就動情了，眼角有了些濕潤， 聲音也哽咽起來，“我都50多歲了，早就想著在這晴天一身土、 雨天兩腳泥的地方邋邋遢遢地過完一輩子，哪曉得我們的后半輩子還能過上天堂般的生活……”

他們兩口子的話有異曲同工之處。在近半年的采訪調(diào)研工作中，我常常會聽到老百姓這樣的感謝話，也常常會被他們的話感動。

我們停車的地方是一家名為老家客棧的小客棧。女主人是一個瘦弱的中年婦女。她叫王玉紅，丈夫叫何德康，大女兒何艷今年22歲，在江西九江學院上大學，小女兒何雪艷才過完10歲生日，在王壩小學讀三年級。

她家的庭院是用當?shù)仨搸r石板做成的，石板很不規(guī)則，灌注了水泥漿用以填縫，一些縫隙里有小草擠了出來。院子周邊有竹籬笆，夏季的時候竹籬笆上趴著薔薇和凌霄，籬笆下?lián)頂D著的繡球和吊金鐘卻成了花墻，開得熱烈異常，招蜂惹蝶的樣子。

這是一個充滿詩意的院落。何艷的布貼畫和油畫掛滿了外墻，室內(nèi)的墻面飾以青花布藝，恰到好處地點綴著本縣書畫家的作品。木樓梯加了扶手，扶手上纏著麻繩。踏著樓梯上樓，木樓板上鋪著氈毯，同樣用木板隔斷出幾間房子，隔出3個標準間。空出的地方，布置成了客廳茶吧的樣子，一案青花瓷器， 錯落在透過窗花的斑駁光影之間。雨后的下午，何家莊空氣濕潤清新，顯得不那么冷了。我站在老家客棧的樓檐下，眼睛被冷颼颼的風吹得流出了眼淚……

何德康53歲，身體不是很好，一直在家門口打零工貼補家用，是村子里的貧困戶。2016年，時任鄉(xiāng)黨委書記的李銳找上門來，協(xié)議將家里的房屋流轉給秀川旅游公司。公司負責裝修，取名老家客棧。王玉紅在客棧當服務員，公司統(tǒng)一調(diào)配管理，每月給她發(fā)2000元的補貼，年底分紅2000元。她說她很滿意目前的生活，家里的菜園和吊蘭、多肉、繡球、吊金鐘時不時會被游客買一些帶走，也算一部分收入。

王玉紅到我們的車子跟前說：“你們?nèi)绻芤姷嚼钿J書記，請你們一定對他說一聲，讓他回來看看，我這里的花花草草，他看上啥拿啥。如果他不喜歡花花草草，我就給他搟一頓長面吃。我們能有現(xiàn)在的生活，多虧了他?！?/p>

我說，李銳早就不是書記了，他現(xiàn)在是縣委宣傳部副部長。王玉紅說：“只要他好就好！”

大水溝村緊鄰何家莊，是康縣第一批新農(nóng)村示范村。現(xiàn)在一并打包為何家莊景區(qū)的一部分。2012年之前，大水溝閉塞落后，極少有人知道這個地方。一條溪流，天旱的時候臭烘烘的，幾乎要斷掉的樣子，雨天的時候又肆意橫流，左右不讓人舒服。全村5個社176戶701人中，建檔立卡貧困戶就多達137戶547人，占總戶數(shù)的77.9%、總人數(shù)的78.1%。因為各種原因，溝內(nèi)年代久遠的危舊房屋是村民們常年的棲身之所，高、大、黑、空之外，還存在嚴重的安全隱患。

大水溝村算是康縣鄉(xiāng)村變化的一個轉折點，它把新農(nóng)村建設從單純的改善人居環(huán)境向鄉(xiāng)村旅游推進了一大步。

“偏遠貧困不是不加快發(fā)展的理由，而是知難奮進的動力?！?年間，全縣350個村從臟亂差變?yōu)榫G美凈的美麗鄉(xiāng)村，92.1%的農(nóng)戶人居環(huán)境全面改善，何家莊、團莊等一批“后進村”“空心村”成了遠近聞名的文明村。

大水溝村籍的退休老將軍張繼堂2015年從貴陽回鄉(xiāng)探親時，十分感嘆地說：“這還是我的家鄉(xiāng)嗎？怎么變得跟做夢一樣？”村民們對他說：“縣委書記天天指導督促，一年時間就大變樣了，當時我們都不敢相信?！睆埨^堂說：“山大溝深、貧困面大的康縣，如今有這樣的大變化，縣委書記功不可沒?！彼业娇h委辦要親自感謝書記，恰逢書記外出不在，他留下自己的電話，對工作人員說：“書記回來了你們通知我，我要當面感謝他?！?/p>

張繼堂改變行程計劃，在如畫的家鄉(xiāng)多停留了半個多月之后，在村委會見到了親自來拜訪自己的康縣縣委書記李廷俊。他激動地對李延俊說：“我代表大水溝的村民，感謝你把我們的家鄉(xiāng)建設得這樣漂亮……”

“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崩钔⒖∥罩蠈④姷碾p手說：“歡迎你常回家看看，多提寶貴意見。”

這是一次縣委書記和一位老將軍的鄉(xiāng)村會晤。張繼堂非常高興，他邀請李延俊到家里小坐，兩人喝了一壺茶。張繼堂表示，明年他就回家，回大水溝村養(yǎng)老，安度晚年。

年少時，老家大水溝村是想走都走不出去的地方;現(xiàn)在的大水溝村，卻是即刻就想回來的故鄉(xiāng)。

張繼堂說：“家鄉(xiāng)康縣處處是景，在這里頤養(yǎng)天年，可謂是修來的福分。”在老人家的記憶里，這個窮山溝是不會有任何出息的，窮山僻壤根本沒有出頭之日?！斑@次回來，我感觸頗多。5年前我也回來過，踩著污泥進的溝，聞著豬糞味道進的村。村子里頭雜亂無章，我住在家里喂了幾天蚊子蒼蠅，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對老家我是又想又怕呀！”

張繼堂捐資為家鄉(xiāng)修建了文化廣場，他說：“為眾人抱薪者，人必記之?！?/p>

2015年，大水溝村獲得“中國最美村鎮(zhèn)”“省級生態(tài)文明村”等榮譽稱號。2019年底，大水溝—十二灣—青林溝—何家莊大景區(qū)和岸門口鎮(zhèn)朱家溝、長壩花橋一齊晉級為國家4A級景區(qū)?？悼h美麗鄉(xiāng)村建設一步一步從人居環(huán)境改善，終于提升到建成一個全域旅游產(chǎn)業(yè)的高度。

將近10年的光景，300里竹海風情線是一個開端，康縣山山水水之間，干群同心進行的一場偉大的變革，最終鑄造出了一個康縣全域旅游大景區(qū)，而美麗鄉(xiāng)村無疑是大景區(qū)重要的部分。2020年7月9日，文化和旅游部、國家發(fā)改委聯(lián)合發(fā)文公示，康縣王壩何家莊和康縣岸門口鎮(zhèn)朱家溝同時進入第二批全國鄉(xiāng)村旅游重點村名單。至此，康縣有3個村進入該名單。進入這個名單，標志著落后貧困的康縣通過鄉(xiāng)村旅游實現(xiàn)了創(chuàng)業(yè)增收的預定目標。第一批全國鄉(xiāng)村旅游重點村名單于2019年7月30日公布，全國各地共320個鄉(xiāng)村入選。第二批進入公示的鄉(xiāng)村共有680個，總數(shù)達到1000個。我國幅員遼闊，行政村總數(shù)將近7萬個，一個小小貧困縣有3個村能從全國7萬個村莊中脫穎而出，進入1000個名單之中，康縣的鄉(xiāng)村旅游發(fā)展領域必有獨特之處。

在踐行金山銀山的理論上，康縣已經(jīng)明顯釋放出了美麗鄉(xiāng)村建設的紅利。

這是今天第三個觀摩點，廣場有民俗表演，我們老遠就能聽見羊皮扇鼓在叮叮咚咚地響著。這天是農(nóng)歷臘月初八，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盡管寒意料峭，依然給人年關將近的感覺。

何家莊的駐干是副鎮(zhèn)長吳文寶，微胖，她說話的時候愛笑，做事很有想法，是一位年輕且做事很有魄力的女干部。她剛到王壩鎮(zhèn)，盡管對這里還不是非常熟悉，卻把村上的事情做得有條不紊了。何家莊是一個旅游村，村里事務比其他村復雜。吳文寶面對這個游人如織的村莊，大膽謀劃，為景點增色添彩不少。

鎮(zhèn)黨委研究想將村里農(nóng)業(yè)主題館二樓大廳布置為圖書閱覽室，請人做了預算，報出的價格最少要20萬元。因為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費，這個事情就一拖再拖。吳文寶從網(wǎng)上找書架和沙發(fā)，談價格，最后動員干部職工收、找單位捐、社會集。前后花費不到7000元，建成了設施全面、環(huán)境優(yōu)雅溫馨的圖書室，藏書量超過了1萬冊。

圖書室被他們親切地稱為“書吧”，里面配備有咖啡和奶茶等自選飲品。書看倦了，伸一個懶腰、打一個哈欠，然后自己動手沖泡一杯綠茶，這一段書影時光也就趨近于完美了。

吳文寶最佩服她的領導焦乙紅，同為女人，她們倆身上有著同樣的基因：喜立目標，能干事情。這也許就是她們互相欣賞并且惺惺相惜的緣故吧。

李銳調(diào)任宣傳部，焦乙紅接任鎮(zhèn)黨委書記，許多人都有疑惑：王壩內(nèi)鄰縣城，外接陜西略陽，處于國道旁，又是美麗鄉(xiāng)村旅游目的地，工作千頭萬緒，這個年輕的女黨委書記，能挑動這份擔子嗎？

然而，誰說女子不如男！

上任伊始，焦乙紅依托王壩鎮(zhèn)的美麗鄉(xiāng)村旅游優(yōu)勢，舉辦第一屆康縣鄉(xiāng)村豐收節(jié)。霎時間人氣爆滿，原定的會期一再延長，最后居然和雞山壩瞿涼寺廟會連到了一起，為康縣鄉(xiāng)村旅游增添了一個極好的項目，開了一個好頭。首屆鄉(xiāng)村豐收節(jié)盛況空前，為往后的鄉(xiāng)村美食節(jié)和鄉(xiāng)村旅游節(jié)提供了可資參考借鑒的經(jīng)驗。

焦乙紅是帶病到崗的，那一段時間她腰椎間盤突出病情正嚴重，幾乎沒法走路。她心里一急，又突然上火，牙疼得連飯都吃不了，滿嘴的水泡。從鎮(zhèn)政府到縣城的家里，距離不足10公里，她硬是一個月沒有回過家。她丈夫也是機關部門負責人，非常理解她，每天幾次打電話詢問，生怕出現(xiàn)什么狀況。他安慰她說：“不用急，慢慢來，只要你用心如一，事情總會做好的?！?/p>

焦乙紅很感動地回答：“我這邊很好，我們同樣有一群互相體貼，想干事情、能干事情、會干事情的同志。有他們在，我不會感覺很吃力的。你放心，忙完這一段時間就好了?！?/p>

這一忙，就忙了5年。

3年時間里，王壩這個既近縣城又臨省界的鄉(xiāng)鎮(zhèn)，規(guī)劃出集生態(tài)型、科普型、休閑型為一體的田園經(jīng)濟綜合體，開辟采摘園，建成民俗特色景觀帶和采茶、養(yǎng)蠶、采摘等特色體驗帶，增強鄉(xiāng)村游農(nóng)趣;利用康中嗩吶、康北唱書、羊皮鼓舞等文化要素，建設融戲樓、民歌樓、聽書臺、故事亭、賽歌場、觀景廳為一體的觀景涼臺，實現(xiàn)“建設一個村莊、經(jīng)營一處景區(qū)、發(fā)展一條產(chǎn)業(yè)、實現(xiàn)一方脫貧”的目標。在原來新農(nóng)村建設成果的基礎上又撥高了許多，給康縣美麗鄉(xiāng)村增色不少。繼2015年王壩大水溝村被評為第一批“中國最美村鎮(zhèn)”，2017年何家莊村再度榮獲“中國最美村鎮(zhèn)”生態(tài)獎。

因為特色明顯，隴南康瑞文旅公司經(jīng)過考察，選定在王壩投資，先從鄉(xiāng)村旅游起步，助推康縣文化和旅游同步發(fā)展。這一決定得到王壩鎮(zhèn)的高度認同，2018年開始了田園綜合體建設。公司董事長李冰冰也是個女強人，她和焦乙紅有許多相似的優(yōu)秀之處，她們都認識到康縣美麗鄉(xiāng)村建設可能帶來的重大利好，因此不謀而合地攜手進場，并且做好了決不回頭的打算。

公司一期，是按計劃進場，打造田園綜合體，在美麗鄉(xiāng)村何家莊景區(qū)蓋小木屋、修景觀、建農(nóng)業(yè)綜合體觀光園和采摘園，流轉合適的民居改建民宿;在帶入既成文創(chuàng)的同時，開發(fā)具有康縣特色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設立云起書院。到2020年底，這些既定計劃已經(jīng)基本完成，緊接著二期也進入了規(guī)劃和實施階段。按照李冰冰的想法，在康縣建立美麗鄉(xiāng)村旅游聯(lián)盟才是康縣美麗鄉(xiāng)村紅利完美釋放的最佳方案之一。

2020年3月13日，植樹節(jié)剛過去，我們趁著晴好的天氣，到王壩田園綜合體找到了聯(lián)盟項目負責人王于琿總經(jīng)理，他的熱情像極了這草長鶯飛的天氣。他說：“公司對這個項目是有備而來的，我們之所以選擇在康縣投資，就是看準了康縣美麗鄉(xiāng)村建設的前景?！?/p>

在呈送到相關單位的報告中，康瑞文化旅游有限公司再三陳述組建聯(lián)盟的理由，他們誠心想為康縣美麗鄉(xiāng)村的布局盡一份自己的力，也為自身業(yè)務的拓展鼓一把勁。

“2020年度‘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論壇在康縣的成功舉辦，標志著康縣美麗鄉(xiāng)村建設取得了階段性成果，受到全社會的廣泛關注。在中央農(nóng)村工作會議確定把擴大農(nóng)村內(nèi)需作為發(fā)展農(nóng)村經(jīng)濟，把鞏固脫貧成果與鄉(xiāng)村振興相結合的重要戰(zhàn)略后，如何把康縣美麗鄉(xiāng)村建設的成果轉化為推動全縣農(nóng)民穩(wěn)步增收的現(xiàn)實，還需要社會各界和縣鄉(xiāng)政府的持續(xù)共同努力。把資源優(yōu)勢轉化為經(jīng)濟增長的成果，以實現(xiàn)旅游消費市場與旅游資源的有效對接?；谏鲜龇治觯悼h康瑞文化旅游公司特提出發(fā)起建立康縣美麗鄉(xiāng)村旅游聯(lián)盟，以便把長壩花橋、福壩、陽壩梅園溝、王壩何家莊、岸門口鎮(zhèn)朱家溝村這四個4A級景區(qū)和125個美麗鄉(xiāng)村連結起來，在縣鄉(xiāng)兩級黨委、政府和縣主管部門的大力支持下，把分散的市場運營力量聚合起來，共同在美麗康縣這個不要門票的大景區(qū)實現(xiàn)運營互聯(lián)互通互動，讓有限的接待能力形成市場渠道和可以轉動起來的利益鏈條，解決客源分散、留不住客人、景區(qū)縱深不夠、形不成旅游消費的現(xiàn)實制約瓶頸。使從蘭州天水過來的主客流能夠在王壩、陽壩形成環(huán)游，從西安、成都過來的副客流同樣在王壩、長壩形成旅游環(huán)游，進而帶動全縣300余家星級農(nóng)家樂和125個美麗鄉(xiāng)村的近2萬戶農(nóng)戶，都能在全縣美麗鄉(xiāng)村旅游聯(lián)盟的市場利益機制推動下，分享到旅游市場收益蛋糕的紅利。為此，懇請縣文旅局批準設立康縣美麗鄉(xiāng)村旅游聯(lián)盟，把康瑞文化旅游有限公司等全縣旅游市場的運營主體通過行業(yè)自治組織有效地聚合起來，建立行業(yè)聯(lián)盟理事會，選出理事組織、建立制度和運行規(guī)范，推動旅游市場化和市場文明化，打造康縣美麗鄉(xiāng)村品牌，提升康縣美麗鄉(xiāng)村服務水平和營銷能力，讓現(xiàn)有的旅游資源轉化為強大的市場優(yōu)勢，釋放出助農(nóng)增收、推動發(fā)展、增加消費的巨大活力?！?/p>

王于琿說：“在康縣美麗鄉(xiāng)村旅游聯(lián)盟組織上，我們采取民主選舉理事會，建立常設管理機構，從事非盈利性社會服務活動，定期報告工作、發(fā)布旅游市場信息，構建旅游市場外向聯(lián)絡和內(nèi)向聯(lián)合，激活市場要素、規(guī)范市場運行、釋放信息引導，實現(xiàn)服務旅游市場，惠及聯(lián)盟成員。為康縣350個美麗鄉(xiāng)村和20萬康縣人民做好鄉(xiāng)村振興的情報員和服務員?！?/p>

他感嘆道：“康縣可真是栽下了梧桐樹！”

恰逢是周末，天氣又好，何家莊又是游人如織。我忽然記起，次日就是農(nóng)歷辛丑年二月二，不由地說：“二月二，龍?zhí)ь^！”再加上還是星期天，我能想象到逢二月二、又是星期天的何家莊，是個怎樣熱鬧繁忙的樣子。

三、岸門口燕河灣古村

落康養(yǎng)景區(qū)

時間：2021年3月14日。星期天，農(nóng)歷二月初二。

地點：康縣岸門口4A級景區(qū)，燕河灣民宿酒店綜合樓二樓千年麻柳。

天氣：晴，早上有雨。微霽。

按照習俗，這一天本來是要落幾滴雨才能預示一年的光景?！岸露?zhí)ь^，大倉滿，小倉流?！苯衲甑亩露?，先是雨潤，后是暖陽，也就是說，今年一定是風調(diào)雨順的一年。

康縣燕河灣民宿酒店旅游產(chǎn)業(yè)扶貧示范園是中建集團助推康縣脫貧致富的重要項目之一，通過燕河灣對康縣全域旅游發(fā)展戰(zhàn)略產(chǎn)生長效帶動作用。項目前后歷時3年，已建成兩期，除燕河灣康養(yǎng)民宿主題酒店外，還改造布置了景區(qū)景觀附屬設施建設，共建成獨棟別墅十余棟，并注冊成立了康縣燕河灣鄉(xiāng)村旅游發(fā)展有限公司。別墅區(qū)占地面積36024.23平方米，投資3666萬元。建筑風格以秦巴特色和康縣傳統(tǒng)民居相結合，外觀上最大限度地吸納采用了康縣本土建筑特點，并和山水景致緊密結合，這是幾年來康縣美麗鄉(xiāng)村建設的經(jīng)驗和不二法寶。

還很早，燕河灣老總朱彥杰就打電話，說是弄了一個文藝圈的小聚：“主要是想到疫情期間大家都太壓抑了，每天寫寫畫畫也會煩?！?/p>

他說：“我主要請了書法界的老師，你們?nèi)绻奖愕脑?，就來坐坐……我們新請了大廚，來給菜品提提意見也好啊?！?/p>

雨絲中，天邊隱隱有一絲光亮，慢慢地，太陽出來了。

千年麻柳是酒店的一間大餐廳。燕河灣所有餐廳的名字都是朱家溝的景點，如澄懷道、歸樸園、問爐坊等。這間房子據(jù)朱彥杰說是酒店最大的餐廳，安放了一張可坐20人的大圓桌。我們來早了，在等待的時間里，我們決定在春天打頭的二月二逛一逛燕河灣景區(qū)。

朱彥杰高中畢業(yè)后進入陜西中醫(yī)大學學習，學成后外出闖蕩過，回鄉(xiāng)打拼過。早些年在康縣城區(qū)做過一家叫仁和居的農(nóng)家樂，因為地段好，菜品特色足，加之從東北鐵嶺嫁過來的媳婦曹艷謙和善言又能干，賺得缽滿盆滿的。后來他突然就不見了，聽說回老家在村上當了副書記，然后就在老家流轉了幾院子閑置民居，做起了民宿。他做了村干部之后，我們就很少見面了。有時候打電話聊微信，他總是說太忙。作為民宿管理的先行者，早已經(jīng)在各大院校講民宿課的朱彥杰接管燕河灣康養(yǎng)民宿酒店，可謂是首選之人。

現(xiàn)在的朱彥杰， 已經(jīng)不僅是五福臨門的業(yè)主，他肩負著岸門口1600多農(nóng)戶的年終產(chǎn)業(yè)分紅重任。根據(jù)協(xié)議，燕河灣的投資，都捐贈分配給了貧困農(nóng)民，換句話說，朱彥杰是在幫助這些父老鄉(xiāng)親們管理這一家民宿酒店。

岸門口是康縣的老縣城，距縣城不足8公里。朱家溝五福臨門民宿客棧已經(jīng)和燕河灣民宿酒店連成一個整體。

朱家溝是岸門口街道村的一個社，位于岸門口鎮(zhèn)政府河對岸，1944年，康縣縣政府駐地由云臺白馬關遷至岸門口以后，在朱家溝麻柳樹下曾召開過多次全縣重要會議。1950年至1951年，召開康縣各界人民代表大會第一屆、第二屆會議; 1954年至1956年，召開康縣第一屆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第二次會議，第二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會議;1957年，召開全縣糧食生產(chǎn)辯論等會議。2017年，黨的十九大代表李廷俊從北京開會回來，也在這棵麻柳樹下宣講了黨的十九大第一次會議精神。

2016年，朱家溝以“保護發(fā)展傳統(tǒng)村落、傳承弘揚紅色文化”為主題，實施了美麗鄉(xiāng)村建設，堅持因地制宜，科學規(guī)劃，建設與保護并重。進行道路庭院硬化、危舊房屋改造、便民橋、景觀橋、護莊河堤、圈廁、排水等公共服務設施建設，對村莊進行綠化和疊水景觀打造，全面提升村莊基礎設施水平，改善了人居環(huán)境，深入挖掘村族歷史和紅色文化，科學規(guī)劃，精細建設，保護性修復了朱家大院，建設了麻柳廣場、朱子八德廣場、城門樓，打造了釀酒廣場、鄉(xiāng)村舞臺、歸樸園、春華秋實、問爐坊、望德臺、朱氏家訓、狀元泉、吉象泉、明鏡泉等山水人文景觀。2018年，中建和康縣通過協(xié)商，在朱家溝投資興建燕河灣民宿酒店，建成后交給康縣地方折算量化為貧困戶的股金，作為幫扶康縣的成果之一。

2019年底，朱家溝被評為國家4A級景區(qū)。2020年4月下旬，燕河灣民宿酒店一期項目完工交付，同期培訓開業(yè)。

朱彥杰剛從外地回來，他是在蘭州理工學院講完鄉(xiāng)村旅游課程之后，受邀赴白銀市培訓鄉(xiāng)村旅游和民宿管理的。多年的鍛煉，成就了朱彥杰的口才和思維方式，讓他從眾多的鄉(xiāng)土人才中脫穎而出，成長為優(yōu)秀的村干部和鄉(xiāng)村旅游民宿酒店的管理人才。光環(huán)越多，朱彥杰感到肩膀上的擔子越重：“如果我做不好燕河灣康養(yǎng)民宿酒店和朱家溝五福臨門，那么我就成了一個笑話?！?/p>

岸門口鎮(zhèn)朱家溝無疑是康縣美麗鄉(xiāng)村的一面旗幟。

岸門口街道村轄6個合作社，共207戶785人，建檔立卡 63戶248人。而朱家溝是轄區(qū)的一個合作社，在沒有打造美麗鄉(xiāng)村之前，基礎設施落后，路是泥濘路，河溝是垃圾溝，到處亂搭圈舍，村內(nèi)臟亂不說，而且破舊不堪。燕子河在村口流過，河面歷來沒有橋，一條河水把朱家溝和河對面的岸門口鎮(zhèn)隔離開來。恰恰因為交通不便，朱家溝留下了古宅院等大量歷史遺存。通過連續(xù)幾年的提升改造，不斷完善各項公共設施，依照古村修復的建設理念，2016年12月，朱家溝順利地被評為“全國第四批傳統(tǒng)古村落”。

2017年，全年接待游客12萬人次;2018年，游客接待量達到15萬人次;2019年，游客達到18萬人次。通過發(fā)展旅游，朱家溝人均收入提升了2000元，貧困發(fā)生率由2013年的36%下降到現(xiàn)在0.4%，為康縣美麗鄉(xiāng)村轉化成鄉(xiāng)村旅游產(chǎn)業(yè)引領脫貧攻堅樹立了榜樣，探索出了一條成功的經(jīng)驗。

農(nóng)村由貧困落后變成景區(qū)，享受改革紅利，這是康縣近10年來一直努力的結果。老百姓生活在景區(qū)，變成景區(qū)服務者，是最愜意的事情。

“功成不必在我，但功成必定有我?！笨悼h連續(xù)9年以縣委一號文件全面安排部署脫貧攻堅和美麗鄉(xiāng)村建設工作，保證了工作思路的穩(wěn)定性和連續(xù)性，系統(tǒng)治理，逐年推進，久久為功。

朱彥杰的意思是要在燕河灣民宿康養(yǎng)酒店設立燕河灣康縣美麗鄉(xiāng)村旅游文創(chuàng)中心。他說：“讓旅游產(chǎn)業(yè)養(yǎng)文化人，讓文化為旅游產(chǎn)業(yè)發(fā)展服務?！?/p>

我們大笑調(diào)侃：做文化是大家的事情，搞旅游也是大家的事情，你在這里破費是不是不合適??？

朱彥杰撲哧笑了，說：“為了我們的鄉(xiāng)村旅游，再怎么付出都值得是不是？ ”

說話間，我們都提及了一個人——中建康縣幫扶負責人張強。

說起來也很有意思，在康縣幫扶的縣級領導中，同時有兩個張強。一個是東西協(xié)作的青島李滄區(qū)張強，一個就是中建張強。這兩個都叫張強的領導，同時又在縣政府掛職任政府副縣長。每次開會印發(fā)通知的時候，工作人員都不得不在名字后面用括號注明青島或者中建。在會議主席臺上的桌簽，常常一左一右出現(xiàn)兩個張強。

中建的張強副縣長個子不高，話語不多，為人處世非常低調(diào)。他力主用企業(yè)自身的實力實業(yè)幫扶，也力主發(fā)揮企業(yè)優(yōu)勢幫扶。在康縣捐建燕河灣民宿酒店，把股份劃給需要幫扶的老百姓是一種幫扶，在康縣招聘員工進中建工作是另一種更為有效的幫扶。在康縣勞務辦的招工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中，康縣在中建務工人數(shù)達到近5萬人次。務工領頭人萬存寶說起自己為中建輸送勞務人員，極為感嘆：“沒法想象，我們認為根本不具有勞動能力的殘疾人，中建也都極盡可能地提供勞動就業(yè)崗位。有些人手腳明顯畸形，在家的時候一直是一個閑人，沒想到在中建每月都能領取4000元的勞動報酬?！?/p>

“公司給他們安排安保監(jiān)督，或者是勤雜保潔。為了盡最大能力幫扶康縣，張強縣長真的是想盡了辦法，操碎了心?！?這是縣勞務辦主任劉家治說的話。萬存寶很感激劉家治主任，他說，接觸劉主任這幾年來，他學會了怎樣才能更好地做人做事。

在美麗鄉(xiāng)村建設中，康縣好幾家勞務公司主動擔當、主動作為，各自動用機械和勞工無償協(xié)助弱勢村鎮(zhèn)，劉主任幫忙平整地形，回填土石方。

這些都是縣勞務辦倡導形成的企業(yè)社會意識。劉主任不論是在對待勞務工作上或者是在小范圍的交流中，常常語重心長地說：“企業(yè)如果一味地追求利益最大化而沒有社會擔當，心里眼里都沒有底層群眾，那么這個企業(yè)是沒有用處的企業(yè)，它只是用來掙錢的工具?！?/p>

我們后來和劉主任交談，問起這句話，他笑了，說：“這是我一路看過來的感觸。其實更多的都是跟著張強縣長學來的。張強縣長也不承認他說過這樣的話。他說，別的企業(yè)他不知道，但他們中建在幫弱濟困方面還是值得稱道的。他們是央企，理應為國家分憂。”

午后的朱家溝燕河灣艷陽高照，和風送暖，嫩綠色的柳枝飄搖。擠出峽谷的燕子河在這里突然變得寬闊起來，舒緩了奔赴嘉陵江的腳步，有點留戀起這一片熱土了。我們回到千年麻柳喝茶聊天，一點點說起康縣這幾年的變化，不由得感慨萬分。

在座的縣政協(xié)主席馮繼才，他是縣書法家協(xié)會理事。有多年的習書臨帖經(jīng)驗，在市縣書法圈有很高的聲譽。他把康縣的變化歸結為：謀劃科學超前，集中力量做事;持續(xù)長久發(fā)力，施策精準有效;干群合力聚能，工作成效顯著。他說：“大家都在提倡彎道超車的時候，康縣走了一條沒有彎道的路?！?/p>

這是一段比較尷尬的時間。從3月12日開始，中國西北部開始有了沙塵天氣。特別是甘肅省會蘭州，傳過來的消息是“遮天蔽日”。恰恰微信公眾號“隴南發(fā)布”發(fā)了一篇題為《來隴南換氣》的微信文章，一時間頗有投石下井抑或是趁火打劫的意味。和所有宣介文一模一樣，這篇微信文章先是弄來一些黃沙彌漫的圖片，然后突然推出十來幅山清水秀柳暗花明的風光美圖，并配以短詩文來注解它的主題思想。這一期微信公眾號的文字全文是這樣子的：

這兩天，很多網(wǎng)友的朋友圈都被沙塵暴天氣刷屏了。漫天黃沙，整個城市浸在土黃色的濾鏡里。

不少網(wǎng)友調(diào)侃，前幾天還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今天就變成“你是風兒我是沙，朦朦朧朧闖天涯”。

這是北方地區(qū)，今春首現(xiàn)大范圍沙塵暴，也是近10年來影響我國最強的一次沙塵天氣過程。

這時，很多人總會渴求藍天白云，哪怕是片刻都好?？吹酱饲榇司埃簧匐]南人向遠方的朋友發(fā)出邀請。

當北方已是漫天黃沙時，隴南依舊陽光絢爛。藍天白云下，青山綠水間，風光迤邐，景色如畫。沒有沙塵暴，也沒有PM2.5，有的只是大自然賦予的超級醇厚的負氧離子。

走進隴南，迎接你的將是隨處可見的清澈流水，隨處可看的鮮花綻放，隨處可聞的新鮮空氣。

一抹碧藍，褪盡繁。隴南歡迎您來，看最純粹的風景，體驗最真實的生活，愜意享受“天然氧吧”的持續(xù)供氧。

當然，粉絲們的留言更為激情高昂，甚至更為偏激。

我們的談話不由地就談到了這一公眾號的微信內(nèi)容。在這樣一個桃紅柳綠的地方說這樣的話題，真的是有些過分。3月18日凌晨，突如其來的一場春雨又滋潤著這一片土地，而朋友圈又出現(xiàn)了從沙塵直接到雪野茫茫的景象。這樣說的目的，是想要說明康縣美麗鄉(xiāng)村建設主打康養(yǎng)休閑游，是有依據(jù)的。

19日是周末，我們約到了康縣勞務辦主任劉家治。只有他，對中建幫扶康縣的始末一清二楚。特別是勞務輸轉幫扶方面，他最有發(fā)言權?？悼h勞務，不僅提高了康縣廣大勞動人民的收入，更重要的是，為鄉(xiāng)村振興鋪出了一條路子，在美麗鄉(xiāng)村建設中功不可沒。

康縣雖然是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縣，但境內(nèi)卻因為山大溝深，絕大多數(shù)村莊處于林緣地帶，耕作條件極差，最佳年份也只是自給自足，一家人能吃飽肚子就算是上天很眷顧了。

“康縣勞務輸轉讓康縣人在思想和經(jīng)濟上都有了很大的改變。勞務輸轉不僅增加了農(nóng)民的收入，還學回來了技術，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劉家治一邊給我們往茶杯里添水，一邊慢條斯理地說：“最近3年，我們康縣農(nóng)村居民的收入中，勞務收入占比超過60%……”

這個我們都相信，之前我們采訪過中康興旺和云天勞務兩家公司，也看過了勞務辦的材料。我們的理解就是，康縣勞務輸轉，為康縣美麗鄉(xiāng)村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一是帶回了大量的資金，二是培養(yǎng)出了一大批能工巧匠和管理人才，三是這些資金和技術都回饋了我們的家鄉(xiāng)康縣。在美麗鄉(xiāng)村建設中，勞務收入的絕大多數(shù)資金，人們都自覺自愿地投入到家園的改造中去了。人們已經(jīng)普遍認識到，政府和干部都在千方百計地幫助我們改變家鄉(xiāng)面貌，我們還能不為自己家的房子和庭院亮化美化盡力嗎？

劉家治是文縣人，他當過教師，1994年到康縣任政法委干部，2013年任勞務辦主任。面對一片空白的康縣勞務市場，沒有一點勞務工作經(jīng)驗的劉家治憑著自己的一腔熱忱，硬著頭皮到處推介康縣勞務，試圖創(chuàng)出“燕河建筑工”“康陽妹”“康縣播綠人”等重要勞務品牌。經(jīng)過多年努力，康縣勞務從無到有，得到長足的發(fā)展。2015年甘肅省全省勞務信息化現(xiàn)場會在康縣召開，2016年康縣被列入全國農(nóng)民工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試點縣，2019年被評為省級農(nóng)民工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示范縣……

劉家治說：“康縣勞務的成績，來自于我們認準了服務于康縣美麗鄉(xiāng)村建設，說到底，就是服務于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

“中建幫扶使我們的勞務走出去，資金和技術帶回來。而燕河灣的朱彥杰則是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典型代表?！?/p>

美麗鄉(xiāng)村建設是全方位的，人居環(huán)境改變只是一部分，產(chǎn)業(yè)、文化、人才都是不可或缺的元素。依據(jù)勞務長遠規(guī)劃，勞務市場發(fā)展空間極大，每個行業(yè)都有卓越人才，這些都是鄉(xiāng)村振興的中堅力量，因勞務而衍生出來的力量是無法估量的。最后，劉家治說：“等到我們的勞務人才大部分都返鄉(xiāng)成功創(chuàng)業(yè)，那我們的鄉(xiāng)村就真正振興了?！?/p>

四、水潤寺臺

時間：2021年3月21日。星期天，農(nóng)歷二月初九。

地點：寺臺田坪村。

天氣：晴，早上有雨。微霽。

天色尚早，大約是9點的樣子，我們已經(jīng)趕到西漢水南岸的寺臺鎮(zhèn)田坪村。不遠處即是修水入江處，叫作河口。去年縣文聯(lián)組織文藝工作者走基層，聯(lián)系到了寺臺鎮(zhèn)。后來詩人金勇有一首詩寫道：

如果我愛一個人

那定是在三月

馬蓮花開的時候

我扎花桿，騎白馬

河口去迎你

寺臺，因明代在邱家壩臺上建有一座古寺而得名。原寺院早已被拆毀，遺址上殘存有臺基。新中國成立前屬大堡鄉(xiāng)所轄，新中國成立初因為在朝圣寺辦公而改設朝圣鄉(xiāng)，1953年更名寺臺。1958年為大堡公社所轄;1961年分設寺臺公社;1983年改為寺臺。其位于康縣城北17.2公里處，東鄰云臺鎮(zhèn)，南接大堡鎮(zhèn)，西北與豆坪鄉(xiāng)毗連，北臨西漢水與成縣搭界，面積116平方公里。寺臺雖小但很有名，這里土地光熱資源優(yōu)越，糧食產(chǎn)量高，被稱為康縣糧倉;地方特色糧食酒——寺臺麥曲曾風光一時。人文歷史方面，寺臺獨領風騷。清代解元黃居中曾參加著名的公車上書，任貴州銅仁代理知府。清代進士吳作哲在廣東等地任縣令，因為官清廉，體恤民情，被稱為吳青天。乾隆三十八年和四十二年，乾隆帝為嘉獎吳作哲祖父母和父母親，頒發(fā)兩道圣旨，現(xiàn)存于吳家斜坡。吳作哲之子吳鵬翱為清代隴南著名文史學者，個人所著《武階備志》為隴南最優(yōu)秀的地方志書，歷史文化價值極高。

之所以這樣絮絮叨叨半天，無非是想要說明，寺臺是康縣文化底蘊厚重的地方之一。而金勇的那首詩，一度成為圈子里的網(wǎng)紅詩。這幾句，蘊含了寺臺的兩個村名：馬蓮和河口。

詩人用了兩個很民俗的意象：花桿和白馬。

今年3月，我們再一次去寺臺，我想，要怎么樣的表達，才能對得起修水河。

植樹節(jié)剛過，沿途還能看見植樹的景象。只要路邊上有一點空地，一般都會填土改造、植樹種竹、撒以花籽，然后在某一天，就會樹木吐翠，花開蝶來?？悼h的美麗鄉(xiāng)村，曾幾何時忽然就游客紛紛，車馬絡繹。譬如遠在迷壩的馬蓮，原本是一個被人們稱為北山的小山村，這些年也是游人如織。

當然，這一成果都得益于康縣美麗鄉(xiāng)村建設的系統(tǒng)謀劃。在倡導因地制宜的同時，高規(guī)格針對山大溝深耕地少的劣勢和綠水青山特產(chǎn)多的優(yōu)勢，認真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和創(chuàng)新、協(xié)調(diào)、綠色、開放、共享的發(fā)展理念，按照“生態(tài)為基、發(fā)展為要、民生為本、黨建為先”的指導方針和“統(tǒng)籌城鄉(xiāng)一體發(fā)展、建設小康美麗康縣”的總體思路，緊緊盯住“農(nóng)業(yè)強、農(nóng)村美、農(nóng)民富”的奮斗目標，按生態(tài)旅游型、古村修復型、產(chǎn)業(yè)培育型、環(huán)境改善型、文化服務型5種類型，對全縣350個村統(tǒng)一規(guī)劃、分步實施，從建設生態(tài)文明新農(nóng)村、建設美麗鄉(xiāng)村、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到推進鄉(xiāng)村振興，一步步有序推進。

2008年5月12日，田坪村受汶川大地震影響，震波似乎偏愛這個黃土峁上的村莊，一時間全村房傾梁斷，瓦碎墻頹，真?zhèn)€是上無片瓦遮雨，下無殘垣擋風。全村88戶人家全部受災，因災遇難2人，受傷1人，死亡大牲畜3頭;倒塌房屋62戶576間，造成嚴重危房26戶113間;鄉(xiāng)村道路全部被毀，農(nóng)田受損面積310畝，毀壞經(jīng)濟林175畝;損壞集水雨窖14眼，55個沼氣池破裂報廢，農(nóng)網(wǎng)線路全部損壞，供電中斷;農(nóng)機具、家用電器全部被埋，學校及黨員活動室倒塌，全村幾乎變成一片廢墟，造成直接經(jīng)濟損失達1200萬元。在災后重建中，寺臺田坪村聯(lián)系鄉(xiāng)領導及幫扶部門、當?shù)攸h委、政府，積極同當?shù)厝罕妳f(xié)商，提出了災后重建的建議，經(jīng)過村民大會討論確定災后重建方案，確立了“統(tǒng)一規(guī)劃，統(tǒng)一設計，自己為主，國家補助，分步實施，分戶建設”的重建原則。在充分尊重群眾意愿的基礎上，打破了原有宅基地的界限，通過兌換、調(diào)整等辦法，將村莊集中、連片進行統(tǒng)一設計規(guī)劃、統(tǒng)一整理地基、統(tǒng)一調(diào)運建筑材料，終于在2009年建成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的典范村莊。

雖然是最早的新農(nóng)村，但村莊給人的感覺依舊不算過時。寬闊平展的村道，筆直地穿過民居小樓的院門口。在村頭路側的紫藤架下，我們和村民進行半天的交談。

紫藤還沒有抽芽，密密麻麻的藤蔓扭成了一股股的麻花，而周圍的紅葉李和櫻桃花卻開出了一幕又一幕的花墻。藤架下有花崗巖石桌凳，我們每人泡了一杯茶，天南地北地扯了起來。田維永當村主任近20年，對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極為熟悉，話匣子一旦打開，他便如數(shù)家珍滔滔不絕。

田坪村原先叫田家坪，村子里很少有雜姓，多姓田，祖祖輩輩不知道在此生活多少年了。別看這村莊所在全是厚實的黃土，可有史以來就缺水。早些年，一莊人就守著馬水溝和麻子溝背水吃。馬水溝和麻子溝都在村莊的下方，遇到雨天爛泥路，人就下不去，只能吃滴檐水。天旱沒水的時候，只好下到河壩里追著犀牛江在河灘上刨沙窩窩。

在我們康縣，缺水的地方極少。不管多高的山，只要有人家居住，一定是有水吃的。有一句諺語說：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

可是寺臺田坪居然是個例外。他們村莊腳下就是西漢水，沒想到村子里卻這樣缺水。

“一出關溝，或者一出大堡河，方圓15里只要看見背著塑料桶弄水的，一定是我們田坪人?！贝逯魅翁锞S永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水泥路通了，我們用架子車、摩托車往回運水。出門辦事，務必要在摩托車上帶兩只塑料桶。”

吃水尚且如此，莊稼生長狀況就可想而知了。東瞅瞅，西望望，覺得這樣好的一個地方，居然輸給了一滴水。但我深知，有一句話說：上帝關閉了一扇門，必定會打開一扇窗。田坪黃土層厚實，地形向陽，地勢平緩，實在是一個居住的好地方?？墒?，田坪的那一扇窗在哪里？

枝條還沒有抽芽綻花的紫藤花架子下面，一群人在細談過往，在回憶田坪的前世，暢談田坪的今生。因為倡導家潔院凈，在全縣范圍內(nèi)每年都會掀起“六爭六評”，對逐級評選出的“孝敬父母好兒媳”“勤勞致富好家庭”“新農(nóng)村建設帶頭人”“環(huán)境衛(wèi)生模范戶”“遵紀守法光榮戶”“鄰里和睦文明戶”進行表彰獎勵。通過爭創(chuàng)和評選，進一步推廣典型、輻射帶動，引導和教育廣大群眾孝敬父母、尊老愛幼、熱愛生活、勤儉持家、誠實守信、遵紀守法、鄰里和睦，有效化解了農(nóng)村社會管理中的深層次矛盾和突出問題。所以現(xiàn)在我們置身于祥和安靜的村子里，高天厚土之中，身邊暖風徐徐，花樹葳蕤，不由得心情倍爽。

生活在沒有水吃的田坪，這里的人并不認命。通過不懈的努力，在2009年通過縣水電局列項，實施提灌工程，以解決全村人飲問題。堅信科學技術能幫助他們擺脫缺水吃的田坪人熱情高漲，紛紛投工投勞。本來就缺水，還得背運大量的水來拌和水泥沙子，建成1000多米長的人工U形渠，澆筑出500方的儲水罐……可惜的是，電力問題一時無法解決，最終成為田坪村第一次“勞民傷財”事件。

田維永說：“最初，我們都想著祖祖輩輩吃水難的事情馬上就要結束，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因為在2008年地震之后，馬水溝和麻子溝兩處背水點水源下降得厲害，水量驟減，使得田坪人吃水問題愈加雪上加霜。”

“你們沒法想象，我們每家?guī)缀醵加袑Ｈ说人厮?。”他比畫著，沉浸在往昔背水的年月，“兩個水點，24小時都有人。女人膽小，值守白天和晴天，男人守晚上和陰雨天。女人三五人一起，坐在水泉邊織毛衣，納鞋底做鞋，男人們吹牛打牌。天長日久，水泉邊的石頭都被我們的屁股磨得油光水滑的……”

他笑了，我們也笑了。

“每戶每次只能弄滿一壺水就得換別人家。多了也背不上來?！?/p>

“一壺水也就30斤左右。全村57戶人呢，都要靠這兩處水點吃水?！?/p>

“吃水比吃油都難！”

這句話就有些沉甸甸了。

2010年初夏，人飲工程再次上馬。人們依舊相互鼓勁，力爭擺脫吃水的窘迫。比油金貴的水，人們不管醒著還是睡著都孜孜以求。那一滴滴生命之源，是那么的誘人。終于，西漢水河床的深井里，一根尼龍水管通過水泵第一次將水吸到田坪村的儲水罐里。

田坪人幾乎是奔走相告。這可是比過大年都要喜慶的事情。

后來，負責抽水、維護這些細碎而必不可少的事情，就落在田維平和田維紅兩兄弟的肩膀上。他們一個是二社社長，一個任村文書，年輕熱心。每次抽水的時候，他們一人步行到河邊泵房，一人在儲水罐前值守。儲水罐滿了，趕緊打電話關閉電源閘刀……

西漢水漲枯變化大，嚴重影響泵房抽水。漲水的時候，泵房是被淹在濁浪之中的，泥沙會填埋機井。而在枯水季節(jié)，機井里只剩潮濕的空氣。往往是，剛花費工夫清理完井里的淤泥河沙，西漢水又一次用浪頭壓了過來……前前后后不到一年，反反復復折騰，這機井抽水人飲工程實在是難以為繼，不得不停歇下來。田坪人重新陷入不甘心和失望之中。

甘愿做大家的義務值守抽水工作的田維平默默地抽著煙，看起來是實在不愿意回憶這一段頂風冒雨抽水的日子。在紫藤架下，他輕輕嘆息道：“都過去了……”

是的，這種耗工費時的吃水方式畢竟成了回憶。

“這樣的吃水條件，讓田坪人幾乎沒有尊嚴……就連洗過臉的水都不敢隨意倒掉，要喂牲口，要洗衣服，要洗抹布……洗過菜的水還得洗鍋洗碗。我們田坪人根本不用拖把，因為沒水洗……”

田維平現(xiàn)在還是二社社長，他說他見證了田坪幾十年來的變化。憧憬過，期望過;參與過，奮斗過;失望過，沮喪過，痛苦過……

一直到2019年，一條專用輸水管路從大堡水洞寺沿修水河直下一路奔到田坪。自此，一直困擾田坪千百年的用水難問題，終于得以徹底解決?？粗粩Q就嘩嘩流水的水龍頭，田坪的老年人沒有一個不流淚的。

“沒有黨的關懷，沒有黨的領導，田坪人不知道還要過多少年干苦的日子！”一個老太太過來，坐在石凳子上，手里拿一根香蕉，“我嫁到田坪幾十年，都快活到頭了，竟然能喝上蜜甜的自來水?！?/p>

老太太叫蔡軍蓮，她是找田維永交水費的。田維永告訴她說：“村里不收水費，你得等水投公司按照你家水表上顯示的用水量交錢，把水費直接給他們。”

蔡軍蓮小心翼翼地說：“這水都吃了好幾個月了，就怕給我們停水了?！?/p>

我們問老太太的年紀，她樂呵呵地張開大拇指和食指比劃說：“80歲了?！?/p>

80歲的老太太蔡軍蓮，剪著齊耳的短發(fā)，看起來很精神的樣子。她說：“自從嫁到這里，我就天天盼水，沒想過別的?！?/p>

這個時候，鄰居陳玉梅找田維永借腳手架，說要處理屋頂。田維永說今年翻蓋屋頂?shù)娜颂貏e多，他讓我們在村子里走走，自己回去找腳手架，完了跟我們聯(lián)系。

陳玉梅伸著懶腰，說陽光明媚，轉轉挺好。

田坪三面環(huán)山，都是厚厚的黃土，一塊一塊的被油菜花涂染成金黃色。豁開的一面正對著西漢水。一條入村的水泥路，連接了過境鄉(xiāng)道，筆直地從村子中間穿過，一直到村尾。末端，是村委會和村文化廣場。居民住房的大門一溜兒都正對著村道，空閑處是盛開的紅葉李以及一些海棠。

村委會辦公室的門開著，幾位帶口罩的人散在門口。陳玉梅說：“這些人都是從外面剛剛回來的，受新冠疫情影響，回家必須居家隔離觀察。他們是來登記辦隔離手續(xù)的?！?/p>

我問田坪村的收入都靠啥，陳玉梅說有核桃、花椒和油菜，但一大半還是要靠外出務工。

這種收入結構和康北大部分村莊一模一樣。因為再也沒有人愿意種傳統(tǒng)的小麥和玉米，春種秋收已成為一種回憶。一般是選擇性地種一點產(chǎn)出過得去的作物，然后騰出足夠的時間去外面掙錢。

村委會所在地也就是我們轉了一圈的這個地方，就是二社。二社條件好，居住著全村三分之二的人口。田坪村屬于非貧困村，這是因為當初選定貧困、非貧困的原則是糧食收入多少。田坪村良田廣袤，核桃樹長滿地沿，農(nóng)業(yè)收入向來豐厚，村民的日子是衣食無憂的。特別是2010年災后重建完畢，田坪一舉成為康縣第一批新農(nóng)村建設典型，讓多少農(nóng)村人用羨慕和妒忌的眼光打量這個村莊……就連我們每一次路過田坪村頭，都要透過車窗玻璃多看幾眼。有一回泡桐花開的時候，我們真正被田坪這個掩映在泡桐花的莊子給迷住了。車子走出好遠，都要拐彎了，大家還在頻頻回頭張望。

我們絕對無法體會，他們?yōu)槌运冻龅姆N種努力。

回到紫藤架下，我們的水杯被換上了新茶，剛剛沖入玻璃杯的開水還在冒著泡，茶葉在緩緩地翻騰，然后自然沉寂于杯底。而茶葉的味道，開始慢慢升騰起來，清香撲鼻。

石凳上多了一位中年婦女，剛剛洗過頭的樣子。她是來這里曬太陽的。

她對著我們一笑，算是打招呼。我也笑笑，說：“今天暖和，適合洗頭?！?/p>

她說：“女兒在家，和我搶水龍頭洗澡，我看這里人多，湊個熱鬧。”

從吃水困難到春天居家洗澡，這可是個大變化呀！我們很驚詫。

社長田維平嘻嘻一笑，說：“今年，我們響應縣委號召，開始第一輪‘廁所革命。我們社32戶人家全部建成水沖式廁所，家家戶戶都安裝了電熱水器，隨時都可以洗澡了。”

田維永恰好回來，聽了田維平的話，也笑了：“我們田坪人，除了夏天在河里洗澡，其余時間就等天下雨了。我自己稱之為‘天浴?！?/p>

他這種只說過去不說現(xiàn)在的言語，其實蘊含著說不出來的自豪和幸福。

所有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

這是2021年的春天，在寺臺田坪——一個祖祖輩輩因為缺水而備受煎熬的村莊，我們差不多10個人，在村頭的紫藤架下共同會心地歡笑。我們的笑聲驚醒了還在藤蔓上沉睡的花穗，它們毛茸茸地在太陽下面動了動，不久，就會一嘟嚕一嘟嚕地盛開。

那種爭先恐后盛開的樣子，一定美極了！正這樣想著，滿莊的花香就一齊涌了過來，我們置身于花香之中，有點暈眩的感覺。

田維平說，他一直操心水，背水吃的時候，他都是在夜里去值守等待?！拔夷贻p，又是男人，白天事情多，要干活。晚上去水點邊守著，不怕黑也不怕冷……”花香之中，他笑得最開心，“這次，可是安下水根了！”

安下了水根，就是讓田坪村的老百姓安下心。

只要安下心，黃土變黃金。鄉(xiāng)村要振興，就得安下心。

五、姚山最后0.8公里

時間：2021年3月23日。星期二，農(nóng)歷二月十一。

地點：迷壩姚山村。

天氣：晴。

水桃兒開花滿坡紅，隔山看見我的人。

說一句，唱一聲，山高哭地走不成。

——康北民歌

康縣地形復雜，山大溝深，交通歷來落后，信息閉塞。

而造成落后和閉塞的原因，一是地理位置環(huán)境偏僻，二是居民思想觀念陳舊。有“八山一水一分田”和“人在云里面，地掛林邊前”的形象比喻來形容生活在這里的人們艱苦的生產(chǎn)狀況，恰恰能夠充分體現(xiàn)出這些山里人的清苦、淳樸、與世無爭的生活習慣。

事實上，康縣的歷史就是一場和自然爭斗的歷史。那個特殊年代、農(nóng)業(yè)學大寨、工業(yè)學大慶、開荒拓田、種草種樹、長防長治、退耕還林……哪一件不讓康縣人干得熱火朝天，累死累活？

康北的迷壩，自古就是一個偏遠的地方。它北臨西漢水，和成縣跨河相望;東南緊依陜西略陽，以綿延的大山為界，隔山而治;西南、西北緊靠大南峪鎮(zhèn)和云臺鎮(zhèn)，分界于崇山峻嶺之間。境內(nèi)景色秀美，林區(qū)物產(chǎn)豐富，民風淳樸敦厚?，F(xiàn)實生活中但凡有人提及迷壩，就會一臉的不屑：大山大水大林的地方，出野物。人們習慣上稱迷壩人是“北山人”，這句蘊含有無盡意味的“北山人”，讓祖祖輩輩生活在迷壩的人感到很是卑微和無奈。

北山人，在外人的意識之中就是貧窮、落后、蒙昧和閉塞的代名詞。

確實，歷史上，迷壩在70年代初都沒有一條可以出入的大路。長期以來，人們都是終年徒步跋涉，艱難地舉步行走在山梁、澗溪、溝壑、叢林之間，甚至有的家庭幾代人都沒出過山。

之前國家有交售生豬的任務，迷壩這個地方的老百姓都是以捆、背的方式，用兩天時間才能走到最近的交售點。熱天的時候，有的生豬還沒走到交售點就熱死了。直到1975年冬天，鄭迷路（大南峪鄭灣—迷壩）開通，交通狀況才逐步好轉。一時間，深受交通困擾的迷壩人家家戶戶買來手扶拖拉機，真可謂風靡全康縣，成為當時的一大亮點。

姚家山村的姚家山社處在一個山脊下面，厚厚的黃土覆蓋著幾個連續(xù)的鞍山梁，形成一個環(huán)狀的半包圍圈，輕輕地抱著集聚的八戶人家。幾片竹園，幾樹紅杏，立在村莊邊上的古樹，春綠秋黃的莊稼，晨昏熱鬧的鳥鳴，暮歸的牛羊，無一不是這個小山村亙古的魂魄。一壺滋滋作響的熱水，一聲寂靜里的雞鳴，一堆夜風里的塘火，抑或山路上一句山歌、老樹椏上的喜鵲窩，都是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愁。

姚家山社滿山都是栓皮櫟，這種櫟樹是種植黑木耳和栽培天麻、豬苓的最佳材料。滿山的魚眼沙滲水透氣，最適合天麻和豬苓生長。耕種的土地厚實、肥沃，真能達到旱澇保收的效果。

春天，整齊的地坎一溜溜纏著村莊，麥苗青青，菜花金黃。初夏一到，麥黃杏熟，桃李酥脆，蕎麥翠綠，特產(chǎn)黑木耳也下了架，只是季節(jié)不等人，人們頭頂烈日，收夏播秋，揮汗如雨。秋天野果飄香，板栗炸口，肥嘟嘟的天麻也出了土。大雪封山的冬季，家家房頂上冒著淡淡的炊煙，人們踩著積雪互相串門，分享一年的收成，喝酒吃肉，談論來年種養(yǎng)安排。烤著一盆木炭火，抓一把炒板栗，嚼一口土雞肉，吃一塊豬頭肉，啃半個燒洋芋，喝一杯油茶，吁出一口氣：這日子愜意極了！

十余戶人家的姚家山，人口不足60人，但長幼有序，其樂融融。

90年代末，懷著和外界加強溝通的愿望，8戶人家在農(nóng)閑時節(jié)男女老幼集體上陣，對上山的機耕路進行貫通。連續(xù)3年，從山腳下的大莊一點一點地往山上修路。那時候，人挖肩挑，進度可想而知。3年以后，機耕路修到一個叫鐵爐灣的地方，距姚家山只有0.8公里左右的時候，修路的人心里終于無可奈何地放棄了，雖然有諸多的不甘，卻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一部分人選擇了往山下搬遷。

熱鬧而祥和的姚家山，不得不歸于寂靜，漸漸成了紅腹錦雞的天堂。

村民宋子琪，是姚家山社的現(xiàn)任社長。40歲，原來是迷壩村人，2000年入贅到姚家山，做了上門女婿。大女兒已經(jīng)19歲，在康縣縣城上高中。一家6口基本都還生活在山上老房子里。2008年災后重建時，在山下村委會旁邊修了新房，但沒人愿意去住。他岳父張清海，我們習慣上都叫張爸，已經(jīng)是70多歲的老人了。

張爸現(xiàn)在看養(yǎng)了十幾箱蜜蜂，一年能有3000多塊錢的收入。還種了十多窩天麻，也有一筆收入。

我們望著他樂呵呵的面容說：“張爸，你也算老有所為?！?/p>

他笑道：“啥有所為，老了是真的！”

山風從身邊刮過，老人炫耀一般地問我們：“你們說說，這里的夏天是不是涼快？”

我們以知情人的口氣說：“姚家山通風涼快，冬暖夏涼，這誰不知道?！?/p>

張爸拿出核桃和蜂蜜讓我們吃，說：“你們也曉得，我們這核桃是老品種老樹核桃，蜂蜜是一年割一次的百花蜜。核桃蘸土蜂蜜，好吃！”

張爸到底是姚家山人，他全身都是姚家山人的豪爽氣：“天氣熱，多吃蜂蜜降火?！?/p>

張爸原來是個鐵匠，山上8戶人家的農(nóng)具大多出自他的手里。雖然近些年來的農(nóng)具都是買現(xiàn)成的，但他的鐵爐、風箱、砧子、火鉗、石水槽都在。我們說起他當年曾給我們打過一種小小的東西——吃青皮核桃用的剜刀子，他朗聲大笑：“現(xiàn)在連火鉗都捏不住了，老了?！?/p>

張爸伸出胳膊，肌肉雖然還很緊實，但看得出他確實老了。前些年的張爸，高個子大嗓門，喜愛種莊稼。他養(yǎng)的幾頭牛，個個膘肥體壯，高大威猛，方圓幾里都說他養(yǎng)牛成精了。

說起年輕的時候，張爸顯得略略有些靦腆，說：“那時候不方便，啥都要自己動手才行，沒辦法，被逼的?！?/p>

2015年冬天，宋子琪家天麻大豐收，前前后后差不多有5000斤，天麻形狀和個頭都很好，賣的時候比市場價格要低塊把錢，還得背到鐵爐灣裝上三輪車。宋子琪咧咧著嘴巴笑道：“少賣錢讓人心里就不痛快，還要趕著裝上車，憋氣地很。”

同樣的事情，在姚家山每家都有經(jīng)歷。按照當?shù)氐姆N植習慣，小麥收割之后，都會播種一茬黃豆。秋后黃豆打碾出來，就碼放在角落里徒占地方。有時候3年的黃豆一次賣，賣之前叫幾個腿腳利索的小伙子幫忙背幾天。這里的人們戲稱這種賣東西的方式是“攢哈了”。

“攢哈了”的宋子琪一肚子的氣，還要背著天麻賠上笑臉。

姚家山的出產(chǎn)，不管你的東西品相如何，都必是低賤的。這是生意規(guī)律，老年人早已習以為常，而年輕人卻心有不甘。宋子琪說：“質(zhì)量好還價錢低，這就叫人想不通?！?/p>

2017年春末夏初，一臺挖機擺在大莊路口，人們議論紛紛：姚家山要修路了！

張爸問當社長的女婿：“真的？”

宋子琪依舊咧著嘴：“真的！”

張爸沒有理由相信，前幾年人多的時候都沒修，現(xiàn)如今都搬了，給我們修路？

宋子琪說：“往年年年報計劃，都沒信音。今年老天爺睜眼了，可憐我們姚家山的人了?！?/p>

張爸忽然就流淚了：“我就沒想過我活著還能看見姚家山通車路！我年輕的時候，跟著大家修通迷壩的車路，幾千號人整整修了3個月，杏樹埡雙石頭是用3噸炸藥1噸鹽才炸開的。想想那時候，活的有勁！我還記得史銀祿書記，披著個黃棉襖，一路上邊修邊罵人。路通了，他累倒了，我們擠著去看他，他還用手指著我們的名字罵……”

他們記住了修路的史書記，史書記也記住了他們。那種罵，聽起來是那樣貼心、欣慰、幸福，滿足。

張爸跟著宋子琪到了大莊，看著挖機，說：“我在電視上看過這個物件，厲害，比人攢勁?！?/p>

張爸點燃宋子琪拿來的煙花，說：“這樣的事情，就要放大炮?！?/p>

挖機的機器響了，張爸的煙花也響了。

姚家山人都在現(xiàn)場，他們都點燃了煙花的藥焾子。

騰空的巨大的聲音里，姚家山所有的山山峁峁都有回音，滿坡的櫟樹葉子也都拍手歡笑了。張爸說：“這個事情，比我們修通迷壩大路的那時候還讓人高興，以后啊，子子孫孫不再害怕山高了。自從迷壩的大路修通，我就天天想著姚家山的路啥時候能通?！?/p>

聽完張爸的話，宋子琪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我摩托車都騎報廢了4輛，摩托車就是沒回去過?！?/p>

張爸說：“我只是有時候能聽見你騎摩托車的聲音，從來沒見過你的摩托車是啥樣子?！?/p>

宋子琪說：“以后啊，山上小汽車都能回去?！?/p>

都是心窩子里的大實話。宋子琪從入贅姚家山就買了摩托車，這十幾年過去了，摩托車一直就只能騎到鐵爐灣寄放。張爸有時候知道他要接送孩子上學，能隱隱約約聽見摩托車的引擎或者喇叭的聲音。

姚家山不但地肥水美，村莊也很漂亮。

8戶人家的最高處，地名就叫水洞。一股清泉一年四季不停地歡唱，噴涌不止。2013年建設飲水工程時被選為全村唯一水源，引流到幾里之外，供全村六分之一的人口做飯洗涮。水洞周圍樹木陰翳，水草豐茂，村頭有天然石槽，水流清冽，原先是8戶人家的天然洗衣池。

數(shù)人才能合圍的3棵古老的鐵匠木（鐵櫟），十幾株虬枝嶙峋的白皮松，香椿、柿子散布在竹林周緣，農(nóng)戶門口都有葡萄、蘋果、水蜜桃之類的果樹，儼然世外桃源的翻版。

在大山深處，其實這樣的村莊處處皆有，只可惜都是藏在深閨人未知。

最后0.8公里，是姚家山人8戶人家心里共同的痛。

段貴邦，黨員，老社長，方圓有名的實在人。早年喪妻后未再婚配。有一女一子，14年前女兒嫁到馬蓮，10年前兒子也娶妻生子。在前年兒子易地搬遷之后，他算是留守姚家山的空巢老人。

段貴邦辛苦一輩子，在姚家山村頭修建了一院子全木架的土墻青瓦的房子，房子向陽透風，安排合理，屬于康縣北部山區(qū)的傳統(tǒng)結構。他不僅是舍不得生養(yǎng)他的地方，更舍不得自己親手建造的房舍。

段貴邦排行老大，我們習慣上叫他大爺。

我們說：“大爺，路通了，您是最高興的?！?/p>

他說：“其實，大伙兒也偷著笑呢！”

大爺一輩子都是靦腆人，不多說話，對誰都和善。他說：“祖祖輩輩都在山上過日子，過著過著眼看就要沒人了。我還想著自己是最后一個死守的人，沒想到今年路就通到家門口了。這姚家山啊，命里就該活著。”

張爸說：“這姚家山的路如果早通上個三五年，直接就是個糧食滿囤，牛羊滿坡的村莊?！?/p>

我們說：“還有雞呢！”

大爺和張爸都說：“現(xiàn)在到處都是錦雞?！?/p>

他們倆，是姚家山固守家園的最后兩個老人。我們知道，每到深夜，當姚家山沉入夜色之后，兩個老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土炕上，多半都是孤獨的。他們一定想過許許多多的事情，他們一定也絕望過。甚至有時候他們也想跟著兒女們離開生養(yǎng)他們的地方，和子女們過另外的一種生活。

轟隆隆的挖機，讓他們終于安靜了下來。

挖機走過的陡坡，一條寬闊的路基出現(xiàn)了。他們看到了希望，繼續(xù)留在姚家山看家護莊的希望。

0.8公里，騎摩托車也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可是這最后的0.8公里，讓兩位老人，讓兩任社長，讓美麗姚家山這8戶人的山村，等得太久太久，等得望眼欲穿，等得幾乎絕望。

鄭家底是姚家山一個居民點，居住著3戶姓鄭的人家。他們20年前是一家，老支書鄭華堂的后人，10年前分家各過各的。一溜兒沿著山溝分給老二鄭衛(wèi)國有5畝地，剛好就在路基下面，5畝地都割完小麥種上了黃豆?，F(xiàn)下要修路了，已露出地面的黃豆苗眼看著要被路基上傾瀉下來的沙土掩埋，卻毫無辦法。

鄭衛(wèi)國也心疼，5畝地眼看著就被沙土埋完了。站在剛剛成形的路基上看下去，5畝地的黃豆苗，變成了一道直溜溜的沙土坡。

這是挖機還在地頭的時候就知道的事情，那么大的土方，都是被推到路基下面的。鄭衛(wèi)國的老婆不情愿，嘀嘀咕咕地打著自己的算盤，鄭衛(wèi)國說：“不要想那么多，修路是千年萬年的好事情，是一個村莊的大事情。幾畝地，算個啥？你出去看看，山外面到處都修建得像個花園，人來人往的。就我們這里還不通路，再好的景致都沒人來看。”

老婆十分不情愿：“修路是給大家走的，又不是我一家走。再說了，這里沒人來還能影響我們吃飯？”

鄭衛(wèi)國說：“這個事情沒有啥好嘀咕的。咱爸活著的時候就說了，以后如果要修路，占到哪里我們就讓到哪里。修一條路過去就能影響你吃飯了？這些年遠處的親戚都不來，你高興？”

老婆口氣軟了下來，說：“我也就是隨口這么一說，又沒說不讓修……修好了，我回娘家也容易一點?！?/p>

生活在山里的山民，到底還是有自己的認知和良心。大事情面前，他們都會毫不含糊地選擇自我犧牲而成全大家。

時間退回到90年代末的一個冬天，寒風肆虐，大雪紛飛。姚家山8戶近50人都在修路的工地上，人聲鼎沸，熱火朝天。一大堆枯樹枝冒著火苗也冒著長煙，大鐵茶壺里的水滋滋地響著，火堆旁烤著饃饃和土豆，這就是他們的午飯。

面對天量的土石方，他們沒有害怕也沒有怨言，他們心里想的，是如何早一點修通這一條路。手上有了裂口，晚上就涂抹一點凡士林。出汗了怕感冒就喝一口自家產(chǎn)的老黃酒，衣服濕了就連人靠著火堆烤一會……沒有一個人說苦，也沒有一個人喊累，在這些人的心里，修這條路就是自家的事情，是自家最重要的事情。休息吃饃喝水時，老支書鄭華堂坐下說：“我們這不是修路，這是拼命。如果這條路修不通，我們的付出就是一個笑話?！?/p>

吵吵鬧鬧的人們霎時就安靜了下來，老支書的這句話，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過。修路，只是埋藏在人們心里最深處的殷切愿望，所有的勞動到后來就成為了一種習慣。在人們固有的意識之中，這條路沒有修不通的理由。

愚公移山在這里不是故事！

然而連續(xù)幾年之后，人們修路的熱情漸漸落入低谷，剩下0.8公里，如病變的神經(jīng)末梢，死死地僵在那里。沒人看笑話，也沒人愿意提及50余人修路的那些農(nóng)閑時節(jié)的冬天。修路的事情成了姚家山人心里的疼痛，此后多少年都沒有人愿意提起，不愿意揭開這一道傷疤。人們就算說起這條路，都是輕微的嘆息：這條路，再也不會通了！

不得已，趁著國家各種優(yōu)惠政策的東風，姚家山8戶人家在2017年前，都在山下修了住房。雖然如此，相當一部分人家的生產(chǎn)生活都還在山上，山下的住房只是一個擺設。

土地林地都在山上，留守的人們，莊稼還是有一點點的。山下就是一座空空的房子而已。大爺不肯下山，張爸也不肯下山。他們只習慣老家的生活方式，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舍不得。早晚的炊煙，都是生命深處的一個結，結實而又絢爛的一個結，窮盡一生都解不開的結。原先山上人有事情下山，因為沒地方歇息，可以到熟人親戚家里歇息、喝水、住宿，現(xiàn)在山下有房子住了，就覺得不好意思去打擾別人家了。偶爾下山，渴了餓了累了，卻不得不拿出鑰匙打開自己的房子生火燒開水，徒添了好多麻煩！

山下的人也有一個感覺：山上的搬遷戶，鎖子都要銹了。

那時候，大爺和張爸坐在山梁上的大麻櫟樹下吸煙，聽著山風里傳來的挖機聲，不急不慢地說著心里話。

快了。張爸說，聽聲音越來越近了。

快了。大爺說，聽聲音快到鐵爐灣了。

真的就快了，大爺和張爸都沒有想到。開春的時候，村里的干部帶著鄉(xiāng)上的干部到了姚家山，看了一圈之后說要修路。大爺聽見了沒當回事兒，多少年來干部說的話多了，大爺也聽得多了，干部說話，大多說過了也就過了，被風一吹，就會無影無蹤。張爸聽了心里微微一動：有生之年能看見姚家山通路，也是天大喜事！

沒想到，初夏的天氣正熱，挖機就挖到家門口了。這機器，比想象的要快。姚家山近60人用3個冬天修的路，挖機才用了幾天就修好了！

聽著挖機時隱時現(xiàn)的轟鳴，兩個年紀相當?shù)睦先苏f著閑話，感嘆著各自對姚家山的復雜感情，說到激動的時候，眼睛都有點紅。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這兩年，總感覺外面變化大，眼看就要被丟下的姚家山，這回算是活過來了。都知道，這幾年連續(xù)搬遷，姚家山的人越來越少，修路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想都不敢再想了。

老支書鄭華堂說：“誰知道姚家山還會有如此機遇，讓原本絕望的心愿，忽然就得以實現(xiàn)——從90年代初就開始修路的姚家山，2017年終于修通了這一條烙在心里深處的路?！?/p>

30年，想過，盼過，從失望到絕望。這個變化過程竟然是那么漫長，又是那么揪心。

大爺不會吸煙，就那么坐在張爸跟前，看著張爸一根接一根的點煙吸。

大爺說：“真沒想到，這路說通就通了?！?/p>

張爸吸一口煙，吐出來，說：“這幾年領導好，抓得緊，康縣到處都是大變化?！?/p>

大爺說：“我們祖祖輩輩住山上受（條件）限制，就這條路，成了人的心病?！?/p>

張爸說：“聽說像我們這樣的好地方，都要修路，讓我們一步一步地過上好日子?！?/p>

大爺說：“前年，我們通上了自來水。去年，我們有了農(nóng)電專線，還修了手機信號塔。就是沒想到今年大路能通！”

張爸說：“不說這些，等到路通到莊里，我讓娃們都回來，放炮！”

大爺說：“對，放炮?！?/p>

頭頂?shù)睦下闄禈淙~子嘩啦啦地一陣響，是有風吹過。

大爺和張爸都感到了夏日的涼爽。張爸說：“這狗日的風，吹得好！”

大爺說：“你都多少年沒說過粗話了?！?/p>

張爸說：“那是心里沒暢快過?！?/p>

大爺皺皺眉頭，說：“心里暢快就說粗話？”

張爸說：“人一高興，就啥都忘了?！?/p>

大爺笑道：“你說話沒道理！”

張爸說：“前幾年，要緊話都沒心情說，還說啥粗話？”

大爺笑著說不出話了，好久才說：“我不曉得這路是誰派人修的，如果我曉得那個人，我給他年年正月初一磕頭！”

我們?nèi)タ赐先思业臅r候，大爺已經(jīng)走了，張爸一個人還在山坡上曬太陽。大爺?shù)膲瀴L就在村后的大桑樹旁邊，墳頭剛剛長出了嫩草芽。村子里的舊房子被壓了脊，換了瓦，粉白了墻，加了屋檐擋板，修了花墻。這個季節(jié)山花爛漫，桃紅李白，蜜蜂飛舞。張爸一個人坐在春風里，看管著幾十箱蜜蜂。張爸說起大爺，一臉的遺憾：“如果他再活幾年，一定能看到姚山村更多更大的變化?！?/p>

老人面容慈祥，神態(tài)和藹，我們仿佛看見了自己的父親。他在暖陽里，和我們說著姚山的變化，說著他自己的生活。他聽說康縣建設了好多景區(qū)，他說暖和了就去看看。腿腳不利索了，路通了，車子能開到家門口，方便。他說，就是天暖花開的，幾十箱蜜蜂他放不下。

“過兩天，我的幾十箱蜂一分群，就是100多箱?！睆埌珠_始給我們算賬，“自然分群的蜂一箱賣800元，100箱能賣8萬元對不對？”

他笑道：“我賬算馬馬虎虎，算不準?！?/p>

六、美麗鄉(xiāng)村論壇“詮釋”

康縣速度

2020年12月22日是永載康縣史冊的一天?？悼h長壩鎮(zhèn)福壩村在凜冽的寒氣中處處散發(fā)出康寧祥和的氣息，“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論壇會館金頂光芒閃耀、蔚為壯觀，場館內(nèi)嘉賓云集、暖意融融，由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部、甘肅省政府及世界旅游聯(lián)盟、法國“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聯(lián)盟聯(lián)合主辦的2020“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論壇在這里隆重舉行。

很難想象，9個月前的這里還只是一片河灘荒地。經(jīng)過200多個日夜艱苦鏖戰(zhàn)，全縣上下和參建各方用汗水和毅力書寫了精彩華章，論壇會址場館建設中種種看似不可完成的任務，種種從未嘗試過的挑戰(zhàn)，都在這200天里成為可能，化作神奇。

時間回溯到2019年11月25日，時任甘肅省委副書記、省長唐仁健主持召開第十八次省長辦公會議，確定康縣為“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論壇永久性會址所在地。

藍圖已繪就，奮進正當時?！皣H范”“甘肅味”“鄉(xiāng)土情”的“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論壇會址場館，十項配套工程，文旅村提升，項目投資規(guī)模之重大、意義之深遠，對康縣來說可謂前所未有。永久性會址最終落地康縣，飽含著對康縣堅持建設美麗鄉(xiāng)村成果的充分肯定，凝聚著省市對康縣人民和縣委、縣政府的高度信任，更考驗著康縣各級干部的工作作風和執(zhí)行力。

項目要實施，前期是關鍵。面對建設用地規(guī)模不足、占補平衡指標不夠、城鄉(xiāng)規(guī)劃不完善、基礎測繪不全面等項目前期亟待解決的首要問題，縣委書記李廷俊在第一次項目建設協(xié)調(diào)推進領導小組會議上強調(diào)：“康縣將深入貫徹省市的決策部署，堅決做到速度再快一點、質(zhì)量更好一點，力爭按時完成建設任務，迎接盛會召開，給全省人民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边@是一份舍我其誰的底氣，這是一種咬定青山的銳氣。

為順利推進會址項目建設，康縣成立了以縣委主要負責同志為組長的協(xié)調(diào)推進領導小組，下設8個專項工作組并選派人員組建辦公室，迅速推進各項工作，各相關部門主動擔當、共同協(xié)作，全面打通綠色通道，按下倍速快進鍵，為項目建設紓困解難。

3天完成項目區(qū)土地高精度測繪和成圖工作;7天完成300畝土地勘丈、登記、核算工作;10天完成200畝土地的全面勘查及248個鉆孔勘探任務;30天完成易地購買占補平衡指標30公頃;60天全面完成“土規(guī)”修改工作;2個月完成所有前期手續(xù)辦理。爐火邊、庭院里、鄉(xiāng)間田野，拆遷組負責人、工作人員與鎮(zhèn)村兩級干部挨家挨戶一遍遍講政策、擺道理，在最短時間內(nèi)完成了項目紅線范圍內(nèi)23戶農(nóng)戶的拆遷安置任務。

心中有方向，腳下就有力量。2020年3月12日，論壇會址項目開工奠基儀式舉行，但因疫情影響，直到5月初，項目才開始正式施工。

然而從8月上旬開始，康縣出現(xiàn)了極端暴洪天氣，累計降水量達1210毫米，超過歷史極值200多毫米。特別是長壩鎮(zhèn)境內(nèi)從9月1日到10月15日持續(xù)陰雨，累計下雨37天、降雨181.1毫米，致使堤壩與路面被沖毀，工地大面積積水，極大阻礙了正常施工，鋼材、鋁材、玻璃、電梯等非常規(guī)型材不能及時補給，直接導致了工期延誤。

會址主場館項目涉及水電、空調(diào)、電梯、金屬屋面、鋼結構、玻璃幕墻、室內(nèi)外裝修等幾十項工程任務，施工體量大，工藝要求高，施工難度大。新冠疫情、暴洪災害，讓本來已經(jīng)很緊迫的建設工期充滿了艱難險阻。

為了確保項目建設進度，全力保障“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論壇順利召開，項目參建各方以戰(zhàn)時姿態(tài)，昂揚斗志，科學施工組織，細化施工計劃，制定獎懲措施，強化施工管理，工程進度以小時計量，建設、施工、設計、監(jiān)理各方精誠團結，建立總、月、周、日四級計劃管理，并將施工內(nèi)容按照施工階段、專業(yè)工種進行層層分解，以總進度為依據(jù)，在不同施工階段確定重點控制對象和施工細則，并根據(jù)不同專業(yè)、不同工種明確相互交接的具體時間。

科學規(guī)劃、精細實施、掛圖作戰(zhàn)，見證康縣速度與激情;實干當頭、干在為先、攻堅克難，詮釋康縣精神與情懷。

李廷俊是最牽掛項目建設的，從炎熱的夏天到寒冷的冬季，全過程他都堅持到項目建設現(xiàn)場，從主場館、附屬旅游村提升、會址周邊廣場、邊坡治理，步履不停，時刻都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h委、縣政府包抓領導現(xiàn)場蹲點督促，相關部門及鄉(xiāng)鎮(zhèn)協(xié)同配合，保障了項目建設始終在快速高效的節(jié)奏中全面推進。

完工的前一個多月，項目地已迎來了零下低溫與茫茫大雪，但工程進度不敢有一絲怠慢。縣委主要領導及包抓領導每天趕赴一線協(xié)調(diào)指揮，及時掌握項目建設過程中遇到的困難和問題，事不隔夜、就地解決，全程跟蹤，逐項督辦;論壇會館項目及10項配套項目施工現(xiàn)場數(shù)千工作人員迎著風雪，克服嚴寒，秩序井然，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清場、調(diào)試等各項掃尾工作;夜晚來臨，施工場地全面結冰，現(xiàn)場氣溫下降至-4°c，施工人員們?nèi)匀粖^戰(zhàn)在各自的崗位上。

200多個日夜，風雨兼程。各級組織、領導和參建人員以恒心毅力和頑強拼搏，攻克了一個又一個難關，項目現(xiàn)場捷報頻傳，建設成果振奮人心。

12月7日，會址場館電、氣、水調(diào)試投用，鍋爐點火啟動供暖。

12月12日，集休閑觀光、兒童游樂、健身停車多功能一體的會址廣場完工。

12月15日，全長26公里的長壩河水系治理項目完成生態(tài)擋墻、綠化、河堤燈光等項目，為會址現(xiàn)場增添了一道亮麗風景。

福壩、吳壩等文旅示范村提升項目陸續(xù)完成;項目沿線綠化、美化及景觀提升項目完成，為蕭瑟冬日帶來勃勃生機;福壩農(nóng)業(yè)產(chǎn)業(yè)科技示范園完成置展，對外開放。

讓時光鐫刻奮進者的腳步。美麗鄉(xiāng)村建設十年堅守，讓全縣350個村1642個自然村化作了優(yōu)美鄉(xiāng)村畫卷，“一帶一路”美麗鄉(xiāng)村論壇會址主場館猶如一顆璀璨明珠，鑲嵌在康縣的綠水青山間。

全域鄉(xiāng)村旅游、多元富民特色產(chǎn)業(yè)蓬勃發(fā)展，美麗鄉(xiāng)村建設的紅利將進一步在康縣這片沃土上釋放共享，我們將以美麗鄉(xiāng)村論壇會議為引擎，交流新思想、學習新理念、賦能新發(fā)展，探索開啟鄉(xiāng)村振興全新篇章。

作者簡介：

嘯鷹，原名王鳳文，1970年7月生。甘肅省作協(xié)會員，康縣作協(xié)副主席，魯迅文學院甘肅中青年作家班學員?！队幸惠喬枴贰跺忮嗽?號座位》《冬訓不會結束》等多篇小說發(fā)表于《兒童文學》，并收入由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的《青春獨奏》等書。有小說集《失去炊煙的村莊》、長篇報告文學《不負青山》出版發(fā)行，與人合著有《夢中的橄欖樹》《漫游中國美麗鄉(xiāng)村康縣》等。長篇小說《窯坪往事》獲第七屆黃河文學獎、第九屆敦煌文藝獎。

小艾，原名鄧文德，男，漢族，甘肅康縣人，1972年5月生。2020年加入甘肅省作協(xié)會員，康縣茶馬古道研究協(xié)會副主席。先后在《同谷》（創(chuàng)刊號）、《詩潮》、《天水文學》、《中華辭賦》、《隴南文學》等雜志發(fā)表詩歌《母親河》《大水溝印象》《雪落關山》《康縣賦》《走進古散關》等詩賦、散文、論文多篇。參與《康縣文化》雜志創(chuàng)刊與編輯，擔任《隴南古樹名木》畫冊文字撰稿與編輯。

責任編輯/李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