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
小時候,父母在外地工作,把我交給年邁的爺爺奶奶來帶。那時候北方的村子里,家家戶戶都有大土炕,一家人晚上都睡在上面。從我記事起,每個夜晚爺爺?shù)暮魢B暥紩缙诙?。他的呼嚕聲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小小的我半夜被吵醒好幾回?/p>
爺爺不僅打呼,還經(jīng)常說夢話。爺爺曾經(jīng)有一頭牛,養(yǎng)了二十幾年,感情深厚,最后那頭牛老弱多病,被拉到屠宰場去了。自從老牛走后,爺爺經(jīng)常說這樣的夢話:“牛跑啦……快去拉牛啊,牛跑到房頂上去啦?!边@夢話不是說出來的,而是一種迫切的呼喊,令黑暗中驟然清醒的我感受著其中的十萬火急,我的心跳得跟撥浪鼓一樣。后來爺爺去世了,奶奶回憶說,小時候的我,每晚睡覺前,都很認真地請求爺爺,晚上睡覺可不可以不打呼嚕。
再大一點的時候,我跟著父母一起生活,晚上睡覺一家人擠在一張狹窄的木床上。爸爸也愛打呼嚕,媽媽每次被吵醒后,都不耐煩地把他拍醒。后來,爸爸的事業(yè)有了些起色,我們的房子從最初的小茅屋換成了小洋樓。作為代價的是,爸爸經(jīng)常夜里加班,或者出去應酬,深夜不歸。媽媽晚上睡覺終于沒有呼嚕的打擾了,可是她卻常常失眠。只有等爸爸回來,熟悉的鼾聲又響起時,她才能安然入睡。
初中我開始了住宿生涯,一個宿舍上下鋪住八個人。那時候我想,這些可愛的女孩子總不至于睡覺打呼嚕吧。沒想到我的一個舍友不僅打呼嚕、說夢話,還夢游。高中的時候,學習壓力一年比一年大,我的成績跟不上,漸漸覺得不堪重負。晚上每個人都在寢室阿姨一遍遍勒令熄燈的喊叫聲中,偷偷打開小夜燈,做題直至深夜。也有女孩子不甘寂寞,談起了戀愛,晚上能煲?guī)讉€小時的電話粥。好不容易歸于平靜,大大小小的呼嚕聲又使我身陷“四面楚歌”。仰天長嘆,眾人皆睡我獨醒。
在外求學的漂泊年代,每到寒暑假往返于學校與家的時候,總要坐二十幾個小時的綠皮車。車廂里,旅人的呼嚕聲更是震天響。工作之后,我租了個房子。終于擺脫了集體生活,可以一個人安然入睡。但是呼嚕聲仍然沒有放過我。跟同事出差的時候,同住一個房間,她的呼嚕聲小而有力,足以讓我徹夜失眠。
從小到大困擾我的睡眠問題,使我清醒地認識到,睡眠是大事啊。如果每天至少要睡6小時的話,那一生至少有1/4的時間用于睡眠,這1/4又決定著另外3/4的生活質(zhì)量。于是我決定,以后要結(jié)婚的話,一定要找一個睡覺安靜的人共度余生。
當我找到了生命中的真愛,并與他結(jié)婚后,卻發(fā)現(xiàn)他的呼嚕聲不輸當年聽到的任何一種。我有些哭笑不得。每次都想趕在他前面睡著,可偏偏他又是天生的秒睡大師。往往我還在跟他說,不要打呼嚕哦,他前一秒還在答應著,下一秒鼾聲就已經(jīng)呼之欲出了。
就這樣,我與呼嚕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不過經(jīng)歷了漫長的與之共生的歲月,我倒覺得它并沒有那么討厭了。我看到更多的是,老公為了不打呼嚕,一遍遍地調(diào)整成他不喜歡的睡姿,即使好多次被我叫醒也毫無怨言;爸爸的呼嚕聲的背后是無數(shù)個辛苦工作的日日夜夜,嚴重的缺覺使他的眼袋越來越大;舍友的歡聲笑語、明媚芳華,和她們的呼嚕聲一起留在了我的青春里,永不磨滅;爺爺對幼小的我無微不至的照顧,比他的鼾聲更讓我記憶深刻。比起偶爾擾人睡眠的呼嚕,陪伴與愛才更為重要,不是嗎?
有一天早晨醒來,老公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地跟我說:“你知道嗎?昨天晚上你也打呼嚕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