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彎下腰,撿拾世界的背影。
夕陽墜山,紅霞盡散,周遭一切就不明朗了,朦朧一片,極靜人心。暮色,日落后的恬淡。
我一直喜歡暮色。
小時候貪玩,放學后必去瘋跑。日不墜山,手不啟筆。也有無奈的時候:被父親提著脖領子拎回家。萬般不悅地抱出兩只凳子,一高一低,高者做桌,低者依舊為凳。把紅的、黃的練習本鋪上去,整個人籠罩在暮色中。
這是很好的黃昏。紅日已經(jīng)墜畢,白月還未升起,暮色蒙蒙,似置身時光之外。
這時候做什么呢?
編扇子。村口王拐子家的娃,極聰明,會把雪糕棍編成扇子模樣。他后來成了孩子王,因為他把這項絕活分享給了所有的男娃。這項技術編成的扇子形似漢字“由”或“甲”。大抵需要十四根雪糕棍:三橫三縱,橫列兩根,縱列亦兩根;而后以兩根做扇把兒;最后,撕一張作業(yè)本的紙,偷一點奶奶粘鞋墊的糨糊,粘于扇骨之上。
狗吠深巷中的農村,家家窗臺上都擺滿了這樣的扇子。奶奶的糨糊總是用得飛快,爺爺也總搖著新扇子。
天光緩暗,空氣漸涼,山溝和土壘中,總有彎著腰的男孩,撿拾幾根雪糕棍。
偶爾也有撿“襤炭”的。(燃燒過但未燒盡的煤炭。)
那些半弓著背的老人,一深一淺地撿山洼里的襤炭。撿一秋,這半個冬天的煤也就夠了。
老人和小孩一起,俯身于山壕澗壑。襤炭和雪糕棒,有時候會同在一條溝壑。
若恰逢沒有作業(yè),或父母不在家,那今天的暮色,必然是一場盛宴。
張老頭家園子里的果子都有拳頭大了,哥幾個去嘗嘗。西山上好像有葡萄,咱去找找。那家有狗!不怕,拿一根棒子。后山上看到兔子,拉著爺爺?shù)狞S狗去逮它,今晚有肉吃。好不容易攢的木棍又被奶奶當柴燒了,再去拾幾根。
幾座暮色中的黃土山,一群無憂無慮的少年。
偷果子遇不到狗是順利的,也是無聊的。但那種不拴的狗也是萬萬惹不得的,拴著的狗,最好玩。
當著它的面,把那些還是青綠的果,一顆一顆摘下來,渾身的衣兜都是鼓鼓的。它氣急了,朝你狂吠,汪汪汪,汪汪汪。它在說什么?不知道,估計在嚇唬我們。咬一口青綠的果,迸出黏稠的有著白沫的漿,嚯,真酸。手背揩一下嘴,裝作好吃的樣子,再把未吃盡的果子扔到那狗的身后。它不叫了,轉過身子,找果子。撿一顆石子,狠狠擲過去。嗷——狗尖嚎一聲,轉過身來用“狗語”對你一頓惡罵。也學著它的樣子,趴在地上,也用“狗語”罵它,汪汪汪……
一人一狗,對峙一下午。待狗累了,不叫了,就給它扔幾個不酸的果子。記下路,下次還找這條狗玩。
黃昏時分,在學校宿舍的拐角,遇見一條狗,通體黝黑。俯身撿了一塊石子,朝它投擲。狗轉過身,朝我叫了一聲。頓生興致,我蹲下去,朝它叫,用“狗語”挑釁它。它漠然地瞥了我一眼,扭頭走了。我放下掌心的石子,看著黃昏下它的背影。
作者簡介:馮澤宇,筆名瀟湘煙雨,就讀于西安培華學院,系陜西省詩詞學會會員,陜西省散文學會會員,陜西省長安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于《鴨綠江》《散文百家》《錦繡》等刊物。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