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守立
這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發(fā)生的事情。
那時,我家住在縣城郊區(qū),西邊的鄰居是王老師,她在村里的民辦小學教書,兩戶中間只隔一條不足三米寬的小巷子。王老師家住著一幢瓦房,我們住的是三間茅屋,地勢比她家低。每次遇到下雨,無論大小,她家總有積水朝我家屋前流。我家東邊鄰居地基也比較高,這樣一來,我家地勢處于“凹”形當中。不過,東邊鄰居的四周都開有疏通積水的小溝,雨后很快流進旁邊的池塘。
王老師家情況就不同了,尤其是下大雨之后,她屋前的積水直往我家方向涌來,我家屋前便成為一片水鄉(xiāng)澤國。有時水位過高,流速湍急,積水還朝我家屋里灌。
我考慮了很久,在離屋前大門較遠的地方,用鐵鍬挖開一條排水的小溝,讓積水流進東邊的池塘。這排水溝本是挖在我家屋前,并不礙別人的事,王老師卻和我大吵一場。吃早飯的時候,王老師滿面怒氣地站在我家大門口,一只手叉在腰間,一只手指著已挖開的排水溝,憤憤地說:“你挖開這條排水溝,為什么不經(jīng)過我的允許?知不知道將會產(chǎn)生嚴重后果?”聽到這話,我也不相讓,端著飯碗從屋里大步走出來,用筷子指著散發(fā)泥土濕潤氣息的排水溝,理直氣壯地回答:“在自家屋前挖條排水溝,與你不相干!”王老師厲聲說:“要是我的娃兒打你家前面過,跌跤摔壞了腳腿,肯定要你們賠!”她又面對我家房舍,不屑地上下望了一眼,補充道:“你們賠得起嗎?”我朝她看了片刻,不服輸?shù)鼗卮穑骸皼]挖在你家屋前,你的娃兒你自己帶著?!?/p>
“我才不管那么多,你不填平這排水溝,我自己動手?!彪p方相持不下。
妻子聞訊連忙跑出來,拉住我的胳膊,帶有懇求的口氣,勸我少說幾句,要我不與她計較,忍著點!俗話說:忍得一時之氣,可免百日之憂。我想了想——把我家情況和王老師家情況做了一番對比,還是忍了。
返身回到屋,外面就有鏟土發(fā)出“刺咔刺咔”的聲響。我正欲出去看個究竟,妻子又扯住我的衣袖,小聲地勸著:“就讓她去填吧。”
王老師的愛人在縣城農(nóng)資公司當主任,算是個有頭臉的人物。而妻子只是農(nóng)村普通社員,早起晚歸掙工分,我本人也只是單位的一般職工,咱們?nèi)遣黄鹚野。?/p>
光陰似箭,流年如水。那年村小學搞精兵簡政,擇優(yōu)用人,王老師下崗了,只能在食堂做炊事員;他愛人不知什么原因,去一個集體企業(yè)上班,沒多久單位不景氣也破產(chǎn)了。后來,郊區(qū)搞田園化建設(shè),我家和王老師都搬遷到新居。彼此都知道對方的住處,只是沒有什么往來了。
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們和王老師夫婦都已進入鬢發(fā)斑白之年,如今都退休了。兩家雖在不同地方蓋了新房,偶爾還能和王老師夫婦相遇。
前不久的一個傍晚,我路過華燈初放的廣場,遇見手提塑料袋的王老師,談起往年那些陳谷子爛芝麻,滿臉愁容、頭發(fā)花白的她不勝感慨:熬到今天不容易??!借著明亮的燈光,無意之中,我朝她提的塑料袋望去,里面放的好像是幾包中藥。她對我微笑,臉上卻有一種苦澀,內(nèi)心似乎隱藏著難言的苦衷。因怕耽誤她的事兒,我與她匆匆分了手。
沒過幾天,聽人說,王老師的愛人最近半夜里起床解手,蹲在廁所里發(fā)生腦梗,蠻厲害的,在醫(yī)院急診室搶救三天才醒過來,如今在家里療養(yǎng)。
去年四月我岳父去世,王老師的愛人穿一件襯衫,精神抖擻地來我家吊唁,人情簿里還記著他的一百塊錢禮金。我想應(yīng)該去王老師家看望她老公。
三十多年前的不愉快,早已不放在心上……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