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亞光
入春,一簇簇,一片片,滿地的薺菜,爭相生發(fā)。
很多人都來挖薺菜,還有很多踏青的人,看人挖薺菜,三五一伙,八九一群,還指指點點地說笑著些什么?!俺侵刑依畛铒L(fēng)雨,春在溪頭薺菜花”。野生的薺菜,先春而萌,是返青最早的報春菜。
生發(fā)的薺菜,是大自然恩賜給人類的一種無污染的綠色野珍。古人云:物以稀為貴,食以野為奇。
薺菜,有著蘭的翠綠,綽然鋪展;有著韭的鮮嫩,銜露扶風(fēng);有著菠的味美,飄逸抒情;有著苔的醇香,沁心透脾。高高低低,胖胖瘦瘦,寬寬窄窄地,蘸著春光,灑滿一地,讓人看了,內(nèi)心有著說不出的歡欣和喜愛。
薺菜的生長周期較短,葉片柔嫩,只要陽光和水分適足,對土壤并沒有太過嚴(yán)格的要求的。當(dāng)然,肥沃疏松的黏質(zhì)土壤,可是它的最愛喲。
春訊已至,遼闊的田野里,碧綠的秧禾間,不安分的薺菜漸漸冒出頭來,開始主動地與這個溫暖的節(jié)令約會了。纖細(xì)直立的莖,上穿,折裂,分枝,漸呈蓮座狀,卷卷舒舒,款款而來,偶或生發(fā)出不規(guī)則的粗鋸齒兒,或近全緣。
那真是一種別樣的美呀!“三冬薺菜偏饒味,九熬櫻桃最有名”,板橋一語,點破天機(jī)。
不要小看這些野生在大地上的薺菜,雖不起眼,確是野菜中的珍品??扇澦嘏胝{(diào),其香可口,其味獨(dú)特,其養(yǎng)豐富,其風(fēng)延年;可清胃通腸,降體之血脂,低人之血糖,預(yù)冬之凍傷,療心之痛疾;亦以其獨(dú)特油性品質(zhì),與肥皂和油漆結(jié)成緣好。
和風(fēng)一吹,前俯后仰的秧禾兒不再那么矜持了,各自釋放魅力,與春風(fēng)逗趣。而那些藏在秧苗腋下腳縫里的薺菜們,也勃然生動起來,趁機(jī)從秧禾的縫隙間縱放風(fēng)情,與陽光的親吻。衣著鮮麗的鳥兒們蜂擁而至,叫聲中似乎透露出驚羨之色。黃雀、白頭翁、喜鵲和一些不知名的鳥兒,很多,很多。最多的要數(shù)麻雀了,一大群一大群的,呼啦啦飛上天空,呼啦啦又落地上,還跳來跳去地叫個不停。
田野里的氣氛活躍起來了,熱鬧起來了,挖薺菜的和踏青的人們心情變得更加舒暢了。眼前的薺菜仿佛生發(fā)得更多更肥大了,直逼眼神,晃得人有些繚亂了??粗鹄铩⒒@里、袋里滿滿的新鮮薺菜,禁不住哼起了自以為著調(diào)的歌兒來。
《救荒本草》載:薺菜在災(zāi)荒年月是代糧充饑之物,貧窮之人視其為寶。民諺亦有“薺菜兒,年年有,采之一二遺八九。剛出土眼中,饑餓之人不停手”之說。
站在田野里,凝眸間,憶起了兒時挖薺菜的情節(jié)。
童年,六七歲的光景,雖不諳世事,但農(nóng)家的孩子大都能感覺到生活的困頓給每個家庭所帶來的諸多不便。于是,摟柴禾、拾大糞、采蓮、挖耦、摘榆錢以及挖薺菜等等,便成了孩子們必要的“工作”。那個時候土地歸集體所有,每個生產(chǎn)隊的大田地里都安排專人看管,防牲畜啃踩,防外人偷摘偷割。我和歲數(shù)差不多的小伙伴們,為了每頓能吃得飽一點,相繼加入了拾柴禾、挖薺菜等小分隊。
到大田地里挖薺菜的時間要拿捏到位,一般是午后收工后,看田人發(fā)困和吃飯的時候相對寬松。那個年代麥地里的薺菜瘋長的,多如牛毛,而且莖長葉闊,鮮亮逼眼。那天下午,小伙伴們找到了鄰村一處薺菜多的地塊,正挖得起勁兒,不知誰驚呼了一聲“來人了,快跑呀”嚇得小伙伴們拎起籃子撒丫子就往回跑。而我最怕遇見的就是這種場面,體胖不說,膽子還小。一受驚嚇,兩腿無力,跑起來竟像蝸牛上墻。那人已經(jīng)追近,我嚇得不知所措,嚎啕大哭。可是我的可憐相未能博得那人的同情,腚幫子上著實挨了兩腳,菜籃子也給踢飛了,鮮鮮的一籃子薺菜,頓時飄飄灑灑……頹喪地回到家里,好在母親一番心疼的安慰,才讓我忘卻了那次的不快。那時的痛楚、無助、委屈呀,至今想起,還讓我心底發(fā)酸,眼角模糊。
薺菜還是薺菜,田野還是田野。依然是春暖花開時節(jié),依然是陽光明媚的午后,我問跟來挖薺菜的六歲的兒子:挖薺菜有趣嗎?兒子很奇怪:“不就是野菜嗎,有什么好奇怪的?咱家廚房里不是滿滿的新鮮蔬菜嗎?”我向兒子說起了我們小時候挖薺菜填肚子的事情。兒子一臉好奇:“是嗎,真是那樣的嗎?蒙人的吧?”
不用提艱苦歲月中紅軍戰(zhàn)士、革命群眾用薺菜和雜糧煮成稀飯充饑的那些故事了,我知道就算我們小時候的境遇,已經(jīng)很難打動當(dāng)今這個時代的孩子們了,他們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那個讓人不愿回首的時空,而同樣生活在美好時代的我們,自然也決不想再回到那個困頓迷離的環(huán)境里,但我們心中念念不忘的,卻是如何把我們和我們的前輩們那時所磨練出來的堅忍、剛毅、自強(qiáng)、自立、創(chuàng)造、超越……把那些充溢著正能量的精神種子,植藏于孩子們的心靈縱深,讓那一個個飽滿的種子萌生、茁壯、開花、結(jié)果,年年如此,周而復(fù)始。
“長魚大肉何由薦,凍薺此際值千金”。和辛棄疾一樣,愛國詩人陸游也真切地表達(dá)出了對薺菜所生發(fā)出的特殊的情感。
偶爾會看到幾株開花的薺菜,大概是春天最早的薺菜家族的信使吧。
薺菜是要開花、結(jié)籽的。
白色的卵形花瓣,開得素而不俗,淡而潔雅,將它看作是靜立于田間的蘭花兒,也誠不虛也。兩行長橢圓形的種子,穿著淺褐色的衣服,那么俏麗,圓實,依序排列,瑩瑩欲滴。
站在田野的縱深處,俯視滿地生機(jī)盎然的秧禾和勃然生發(fā)的薺菜,眺望大地,仰望天空,想象著滿地生發(fā)的薺菜,滿地開著白色花兒的薺菜,滿地結(jié)著橢圓形種子的薺菜,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專注,專注。是為了留住種子,留住綠色,留住春天,留住生活,留住一切一切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