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你家阿婆身體還硬朗不?”
鄰家爺爺?shù)膯栐?,跳過一朵又一朵盛放的菊花,從田埂的那頭漾過來,正好落在二姑娘放牛的牛背上,還有點一唱三嘆的余音呢,把牛背上單腳站立的白鷺,嚇得撲棱棱地飛走了。
“多謝您記掛,阿婆蠻好的呢。您有時間就到我家去喝菊花茶呀,去年的還沒喝完,今年的又在曬呢。”二姑娘乖巧地應(yīng)道,眼眸晶亮。
“還是你家阿婆調(diào)教得好呀,小姑娘禮數(shù)周全。哪像我家那幾個孫猴子,整天就知道大鬧天宮,不念緊箍咒就上房揭瓦。還有,那個菊花茶,讓阿婆給我留一份,我家孫子有個頭痛腦熱的,喝喝清火,蠻管用的?!编徏覡敔斠贿厙诟?,一邊熟練地挖著白姜。
白姜是農(nóng)家孩子的零食。挖出來后,洗凈,曬干,用鹽腌制后密封在壇子里。饞了,就從壇子里摸出幾塊丟進嘴里,又脆又嫩,嚼起來嘎嘣嘎嘣地響。
鄰家爺爺是種田的老把式,何時種、何時收,毫不含糊。再厲害的莊稼漢在他老人家面前,也不敢班門弄斧。
二姑娘的阿婆呢,偏愛種菊花,在自家的茅草房四周,一鋤一鋤地種下一壟一壟的菊花。一到秋天,大片大片的菊花圍著房子呼啦啦地綻放,路過的人無不贊嘆。村里那個學問最好的老師總愛說:“阿婆,這菊花,讓這茅草房蓬蓽生輝呢!”阿婆呢,瞇上眼,咧開嘴,笑應(yīng)道:“教書先生,進來歇歇!喝杯菊花茶,清火又明目,潤潤喉嚨好講課?!?/p>
一問一答,二姑娘聽得真切有趣。
所以,每當看到84歲的阿婆穿針走線給一家人縫縫補補時,二姑娘就想:菊花明目肯定是真的,不然,那么細的針眼,阿婆是怎么穿過的呢?有時,二姑娘上火了,嗓子疼得厲害,阿婆就泡一壺去年曬好的菊花茶,搬兩張和她同歲的方凳,和二姑娘一起坐在盛開的菊花旁,邊喝茶,邊津津有味地嘮叨起家?!⑵胖v完了,二姑娘的嗓子也滋潤了許多。
那時家門前的天,藍得像綢緞,干凈亮堂,那藍色,叫鄉(xiāng)村藍。
那時布谷鳥的叫聲,在花瓣上跳躍、鋪陳、流淌,又從花間顫巍著灑下,撓得人心里軟軟的。
那樣的場景,是二姑娘童年常有的片段。
那個二姑娘,是我的母親,其年10歲。
白駒過隙,一晃36年過去了。農(nóng)家二姑娘成了大學教授。她的女兒,也就是我,17歲,念高二。
就像一朵身不由己的浪花,我和爭先恐后的浪花們一起,裹挾進高考的洪流,一場考試接著另一場考試,已是常態(tài)。這不,明天又要考試,我卻把自己扔在床上,不想面對那些復雜的公式或冗長的字母——真的累了。
“妞,今天太陽好舒服!一起出門采野花吧!擺在家里,該多美?!被璩林?,聽見母親歡快的聲音,泉水似的從房門流過來。我的神經(jīng)瞬間被“野花”撥動起來,“好??!”我從床上一躍而下,拉起母親的手,蹦跳著出了家門。
放下所有煩擾,我與母親漫步城郊,沐浴著暮秋的暖陽,暢談著各自的小確幸,以及未來的理想與展望,留心著路邊或許并不起眼,卻給予城市盎然生機的小野花,輕折幾枝,不一會兒,便是一捧。
湖畔有一叢黃菊,開得熱烈而澄澈,美得令人雀躍。母親驚喜地捧著那束燦然盛放的金黃,靛藍色的秋衫晃動在夕陽里,格外生動。
回家路上,母親邊陶醉在黃菊的芳香里,邊出神地望著天,動情地講起她的童年。母親說,她和阿婆并排坐在盛開的菊花邊喝菊花茶的情景,是所有回憶里最純凈明亮的一頁。
教書先生和阿婆的一問一答,又響在耳畔:“阿婆,這菊花,讓這茅草房蓬蓽生輝呢!”
“教書先生,進來歇歇!喝杯菊花茶,清火又明目,潤潤喉嚨好講課?!?/p>
母親把采來的野菊,小心翼翼地插進花瓶。明艷艷的黃,照亮了房間。
“妞,這菊花,讓咱家蓬蓽生輝呢!”
我從茶柜里拿出菊花茶,歡喜地沏茶,遞給母親:“教書先生,快來歇歇!菊花旁,喝杯菊花茶,潤潤喉嚨好講課?!?/p>
程怡荷:華中師范大學第一附屬中學學生
編輯? ?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